自从上次童濯心在宫中见了红月夫人之后,红月夫人就偶尔会到宫里来走动一下。她虽然在风尘中待过,却是很识大体又有胸襟见地的女子,与一般的大家闺秀和官家夫人不同。倒与童濯心生出一份与众不同的友情来。
红月夫人本来是个快人快语的人,和童濯心熟了之后,也不大拘泥于俗礼,偶尔还开起童濯心的玩笑来。
“你这么年纪轻轻就当了皇后,心中有些忐忑不安都是难免的。不过有陛下宠幸就胜过千千万,上面又没有太皇太后的压制,不用伺候公婆,是天下媳妇最幸福的事儿了。”
童濯心知道她在郑家老人那里吃了不少不开心,便笑道:“夫人您也没有伺候老人吧?像您这样随心所欲,潇洒活着的儿媳妇可也不多见,不是仗着夫家宠您?”
红月夫人笑着说:“您以为他真的就只是个痴情种子?要想让男人不变心,女人的小花招小心思可一件都不能少。”
童濯心好奇地问:“要怎样的小花招小心思?”
红月夫人趴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童濯心立刻就脸红了,竟都是些“法不传六耳”的夫妻床笫之间的“秘技”。红月夫人见她这样容易就被逗得羞臊了,感慨地说:“到底还是年轻,都成了亲这么久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听说陛下很宠娘娘,至今连个侧妃都没有,这样的皇帝不说咱们飞雁前无古人,就是可着天下五湖四海的数个遍,哪家皇帝能比得?娘娘可要把握住了。陛下毕竟还年轻,‘那方面’的事儿会需要得多一些,若是不伺候好了,回头有哪个小妖精把陛下的心勾搭走了,娘娘就该后悔了。”
红月夫人的话,换作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不敢说,童濯心虽然听得尴尬,却也知道她说的很有道理,纵然红透了脸,也还是听进去了。不过她轻叹一声:“陛下最近很忙,我们俩能单独在一起的日子其实没有那么多。我希望他先把身体保重好了才是要紧的……”
这些天裘千夜又开始没白天黑夜的忙,童濯心要见他一面都难,经常是他回来时她已经睡了,她醒来时他也已经走了,若是床头有他留下的字条,墨迹淋漓地写了一首缠绵旖旎的诗,或者是几句暖心的关照,的的确确是出自他的手笔,她几乎要怀疑这个人一晚上都没有回过飞鸾宫。
红月夫人听她这样说,反而更加关心:“陛下有那么忙吗?不就是和鸿蒙商会的事情?礼部都忙了一两个月了,陛下还不放心?难道陛下真的想亲自去鸿蒙吗?”
童濯心一惊:“怎么?陛下要亲自去鸿蒙?难道不能让鸿蒙派特使过来?上一回不就褚雁翎来飞雁探讨商盟之事的?”
红月夫人发现自己失口了,尴尬地笑笑:“原来娘娘还不知道。但这件事未必最后能成行,陛下现在毕竟不比以前了,是一国之君,哪里能随随便便地跑出去?据说鸿蒙原本还是想派那位褚雁翎皇子来飞雁的,但是因为咱们嫁给褚雁翎的那位莫大小姐刚刚生育不久,夫妻情深,褚殿下不愿远离妻子娇儿,咱们陛下又说要体谅褚殿下的心情,不如他亲自过去,所以……六部现在都在拉陛下,不同意他亲自去鸿蒙,毕竟天子出行别国,处处受制于人。那鸿蒙也没存什么好心眼儿……”
“怎么说?”
童濯心一问,红月夫人就只好继续说下去:“鸿蒙一早不是就想把他们公主许配给金碧的太子吗?这件事据说折腾了一年多终于有眉目了,金碧原本心高气傲看不上鸿蒙的公主,偏巧咱们飞雁和鸿蒙感情正好的时候他们要点头,还是为了拆散飞雁鸿蒙的盟友关系?鸿蒙也是左右逢源,两边都不想得罪,可世间的好人好事儿哪里都能让你一家占尽便宜?到最后总是要表个态的。若是鸿蒙这次是帮着金碧把咱们陛下诓去,不是白白让人家骗,让人家耍了?”
童濯心听得背脊发凉,两手都是冷汗,“那,陛下现在还是坚持要去吗?”
“昨天听说陛下还在斟酌思量,但是纯哥说陛下也是个执拗性子,认准的事情,别人劝不回来的,所以众臣都为这件事头疼呢。”她眼睛一亮,靠近童濯心小声道:“要不然娘娘回头亲自劝劝他?”
劝,当然必须要劝的。
晚上,童濯心命人灭了殿中的宫灯,只在桌上摆上一个鸳鸯托的铜烛台,点上一双红烛,又放了一双杯子,一壶酒于桌上,静静地等候裘千夜归来。
裘千夜一进殿门,便对这不同寻常的殿中景象弄得愣了一刻,随即笑道:“怎么?今晚这双红烛是专为我点的?”
童濯心只画了一个淡淡的妆,就是在眉心处画了一朵小小的莲花,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长发披落于肩后,身上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绸裙,样子简单却不失华丽,又带着一份女人的妩媚旖旎,看得裘千夜的眼睛都亮了。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附身便是一吻。
童濯心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吐出丁香小舌勾住他的,唇齿中却都是梅子酒的香气。
裘千夜趁势吻上珠花娇艳,童濯心却大煞风景地将他一把推开,裘千夜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童濯心却板起脸道:“我看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我,娶我只是因为贪恋我身子罢了。”
裘千夜听得好笑:“你从哪儿听来的淫词艳曲,也好安在我们俩头上?什么贪恋你身子,你这身子早就归我了,都是我的……”他又附压上来,却被童濯心一手抵住胸膛,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我原本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可你又有这么多的事情瞒着我,让我怎么相信你对我的心是一片赤诚?”
裘千夜的眼神仿佛闪烁着几簇火光,在这一刻跳跃了几下,那火光由热转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鸿蒙的商盟会谈,为何一定要你亲自去?”童濯心愤愤地问道。
裘千夜脸上刚刚浮起的阴郁突然又消散开来,笑道:“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你听谁说的?对了,郑于纯的老婆,红月夫人最近入宫频繁,她相公又是礼部尚书……”
“不要和我东拉西扯的,我从谁那里听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大事你为何要瞒我?难道你想丢下我,自己偷偷跑去鸿蒙吗?你是一国之君,离开祖国,就如龙困浅池要任由鱼虾欺负的,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念头?”
她愤怒地一口气将藏在心中一天的话说出来,“我看你压根儿也没把我放在眼里过!说不定是鸿蒙那边有什么美女勾着你的心,你就让她们伺候你吧!”
她推开裘千夜,自行拉了一床被子包住身子,翻身面对墙壁,也不理他。
裘千夜笑着躺在她背后,手掌从被子里钻进去,在她的后背处轻轻摩挲着,“濯心,你简直是在闹小孩子的脾气。这件事我原本就没有决定好呢,你就来和我生气。什么鸿蒙美女,当初金碧皇帝还给我送金碧美女呢,你看我多看她们一眼了吗?我这辈子有了你,就万事俱足,眼里还能容得下别人?商盟我亲自去的事情……只是我为了给外面散布消息而故布疑阵罢了。怎么没骗倒别人,先骗倒你了?”
童濯心吃惊地转过脸来:“真的?故布疑阵?给谁?”问出这句话后,她又自问自答:“给金碧?”
“金碧,也有鸿蒙。”裘千夜的语气中又多了一层她所熟悉的不屑和嘲讽,“金碧皇帝和太子南隐处心积虑老想找我们飞雁麻烦,眼看着飞雁这一年就大有起色,他们才容不下呢。鸿蒙这次的商盟之会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去当然也可以,可我偏说我要去,这消息散播出去后,金碧就坐不住了,立刻也要派人去鸿蒙,无非是怕我们两国结盟之后联手对付他罢了。我偏要让他跑空这一次……”
“可是不是说鸿蒙现在也准备让他们的公主和金碧的太子南隐联姻……这事一旦达成,飞雁处境尴尬。”童濯心忧心忡忡地说。
裘千夜趁势将她揽入怀中,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联姻之事现在还没有正式摆到明面上,至少褚雁翎给我的密信中说,鸿蒙的那位公主也不肯远嫁,一天到晚和父皇闹腾,这件事闹到最后,只怕就和锦灵一样的结局了……”
童濯心眨着眼:“哪有这样的好事……”
“鸿蒙公主年轻貌美,少女怀春最易撩拨,要在她身边安排一个‘胡锦旗’也并非难事……”裘千夜说得含蓄又明白。
童濯心愣了一下,立刻惊呼:“你们这群臭男人,怎么能这样算计一个清白的女儿家?”
裘千夜呵呵笑道:“我们又不是逼良为娼,无非是褚雁翎帮妹妹找个好婆家。他做兄长的,也不希望妹妹远嫁啊。”
“这件事,鸿蒙皇帝肯定不知道吧?”童濯心冷冷道:“没想到你们两个人成了朋友之后,做事竟然可以如此珠联璧合。”
裘千夜也当然也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屑和愤怒,柔声安抚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不是伤天害理,你不要把火气撒错了头。你看,我不告诉你这些细节,你就会一天到晚猜东猜西,我告诉你了,你又生气。那还要我怎么说?”
“你当真不去鸿蒙参加这个商盟会议?”童濯心对他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不能放心。
裘千夜转着眼珠说:“你今夜若是‘服侍’得我高兴了,我便绝不离开你半步。”
童濯心咬着下唇,“你要记得,君子一言,一诺千金,更何况天子金口,不得更改。你若是故意骗我,我也一定做一件让你后悔的事情……”
最终一觉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等她醒来时,青娥抱着脸盆在旁边笑:“娘娘可醒了,我这盆水都热了四五回了,御膳房总在问娘娘为什么还没有传膳,人心慌慌,以为昨夜做得不可口,得罪了娘娘了。要不然我现在先叫他们去做一碗补气养身的药膳,昨夜陛下把娘娘折腾成这样,今天只怕是起不来了……”
童濯心羞恼不已,骂道:“呸!你这被我宠坏了的小蹄子!这么和主子说话吗?看我不把你贬出宫去!”
青娥笑着将水盆放下,跑出殿门时嘴里还在喊着:“娘娘一会儿吃了药膳再起来啊,先躺一会儿吧,大不了我再热一次洗脸水就是了。算了,我还是准备一桶水先给娘娘沐浴为好。”
童濯心的脸几乎要红成红布了,咬牙切齿地骂道:“裘千夜这家伙,真该千刀万剐……”话未说完,又自觉自己这样咒丈夫也不好,一把捂住嘴,另一手狠狠捶在被子上,真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能自己干生闷气。昨夜想把他灌醉之后好好审问个明白的计划竟泡了汤。在他面前斗心眼儿,她终归是输家的命,只能被吃得死死的。
裘千夜坐在礼部的一张桌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的公文,心思却不像是在公文上。
一旁的郑于纯见他难得这样走神儿,忍不住问道:“陛下,是公文上写了什么棘手的事吗?”
裘千夜一笑,“不是。”然后将公文放下,抬头看着郑于纯,“令夫人现在和郑府上下相处得如何了?”
“多谢陛下惦记,多亏陛下和娘娘的厚爱,近来府中长辈们也偶尔会提及她,让她回府住些日子,只是她脾气倔,不愿意回去……”
裘千夜笑道:“不愿意回去就不必勉强了。红月夫人是自在惯了的,纵然一时搬回去名分好听了,只怕和府中上下的相处还不是那么愉快。人情冷暖,有时候就源于‘势利眼’三个字。”
郑于纯有些尴尬地笑:“陛下说得对,微臣也这样想过,只是微臣膝下只有红月所生的一子,其实长辈们是很想多看看孙儿的。志儿又早已到了该入学堂的年纪。家中的私塾中,本宗族的孩子都已入学,唯有志儿是在外另请老师教的,我爹娘对此颇有微词……”
“这也不难,红月夫人那么开明的人,和她讲讲道理她总会点头的,毕竟孙儿在祖父祖母那里若得了宠,她这个做娘的也面上有光。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叫濯心去劝她,她们两人,现在似是很谈得来。”
说到这里,郑于纯更觉得惶恐些,“听红月说,昨天她无意中告诉了娘娘陛下想远行鸿蒙的事情,娘娘很是震惊,不知道……”他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裘千夜。
裘千夜道:“娘娘自然是要来问我的,不过已经被我搪塞过去了。所以这次我去鸿蒙的事情更要小心谨慎地隐瞒,不能让外人知道。”
郑于纯忧虑地说:“陛下坚持要亲自去鸿蒙,微臣知道陛下是有何鸿蒙进一步修好之意,可是鸿蒙的皇帝胆小又多疑,这么多年来总是事事都顺着金碧的意思,不敢忤逆,微臣真的是担心,倘若金碧那边……”
裘千夜挥挥手:“好啦,这个理由你们六位尚书这些日子都和我说了无数遍了,难道我自己不懂其中的危险吗?所以才要轻车简行,不要被旁人知道。但有些事,必须我亲自去了,才能解决……”
他面上虽带着笑,但神情严肃起来,显然是已经听烦了写劝谏之词。
郑于纯斟酌了一下,改换说辞,问道:“那,陛下这次出行,要带什么人?莫大人会随行吗?”
“莫大人想见女儿,是一定要去的,但是他若跟我出门,容易被人认出来,别人认出他来,也就知道我来了,我们不同路走,他正好帮我故布疑阵。我只带明永振同行就好。”
郑于纯问:“那,陛下怎么和娘娘说?娘娘若是怀疑起来,追问微臣等人,微臣该以何词应对?”
裘千夜的眼睛晶晶亮的,像天上的星星般顽皮,“郑大人是怎么了?今天这么多顾虑重重?你为我办事,还怕得罪娘娘?这件事第一要瞒住的就是她,我只说南方水患,有灾民逃荒,我要去巡视地方赈灾是否得力,一走十余天,你顺着我的说法说就好了。我会每日有书信派人送回宫里,到时候她见了信,知道我平安,自然就信了。”
“娘娘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几国形势如此严峻,娘娘亦应牵挂忧虑,难免会东想西想的,红月说……娘娘曾经问起她金碧越晨曦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在哪里瞎的,何时瞎的。红月说娘娘对这个人如此关注,两人应是在金碧就认识。如今有传闻说,金碧可能会派越晨曦到鸿蒙去商议两国联姻之事……”
裘千夜瞳眸紧缩:“越晨曦?那个瞎子?他千里迢迢地要去鸿蒙?金碧竟没别人了吗?”
“看来是虽然越晨曦眼睛有疾,但金碧皇帝对他依旧器重,这回太子大婚之事,交由他办才觉得稳妥吧……”
裘千夜笑笑:“若旁人来看,这理由也说得通,南隐那个人脾气古怪阴郁,朝中能交好的似是只有越晨曦一人。南隐的婚事,让越晨曦去参谋斟酌决断,一半是出自君臣情深,一半是出自朋友之谊,他又号称是金碧重臣,早晚是要做丞相的,于公于私,他亲自去办此事的确合情合理。”
“那……陛下似是还有其他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