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紫衣斟酌了好一阵,才说道:“就在那天夜宴开始之前,我其实看到徐娇倩给一位太监悄悄塞了张银票,询问陛下几时会从夜宴上离开,晚上要夜宿哪里。”
童濯心一震:“这,这是什么意思?”
裘千夜似笑非笑道:“这还想不明白吗?她的确是对陛下有意,只不过时运不济,先被士兵发现扭送到太后那里了。太后阅人无数,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图,所以不能容她,坚持严惩。只是因为你的挺身相救,才暂时留了她一命。她之所以最后选择自杀,除了因为给爹娘丢脸,毁了她爹的前途,终身再无出头之日之外,还因为自己这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将要传遍天下的那份羞愧让她无颜以对,尤其是无法面对你这个不惜牺牲自己性命而为她强出头的朋友。”
童濯心愣了很久,记忆一点点闪回,想到她们三个姑娘说起当年太后因在百花谷得到先帝宠幸而有今日之荣华时徐娇倩那羡慕的眼神;想到胡紫衣说起一名小宫女因为在温泉浴足而被乱棍打死时的激动;想起在百花谷送行徐娇倩时她那一脸的羞惭,欲言又止,难道……难道……
她用双手捂住脸,却捂不住胡紫衣的感慨一句句飘进耳朵里……
“娇倩家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她爹虽然升了三品,但毕竟毫无财力可言,日后也给不了她多丰厚的嫁妆,将来要寻一门好亲事,且不被婆家嫌弃是很难的。她那个病身子,自小就是药堆的,以后也要常吃各种药,而且会越吃越珍贵,婆家就算是供得起,也少不了闲言碎语唠叨她。她要是想彻底帮她爹娘,帮她自己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些麻烦,唯有给自己找一个长久的靠山。而试问眼前最值得她向往的靠山不就是陛下么?陛下正当盛年,花季女孩儿不会嫌他太老。娇倩不爱争斗,纵然被陛下冷落,后宫的清静其实也正适合她。而且主事后宫的是太后和皇后,不用她出头去解决一般人家的纷争,既可以修身养性,又可以坐享荣华,岂不是她最好的归宿?”
童濯心望着她:“这些……都是她和你说的么?为什么说的好像你对她的心思早已知悉洞晓的一清二楚似的?”
胡紫衣叹道:“她要是早和我说了,我当然会劝她不要这样妄想,后宫是吃人的地方,根本不是她应付得来的。但是平日里她也和我说过一句半句对后宫妃嫔的羡慕,现在想来,她心中早就打了这个主意,只是我当初没听出来而已。”
“这些话……她都没和我说过。”童濯心怔怔地,心中的失落翻涌,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徐娇倩最好的朋友,徐娇倩所有的心事都会和她说,但是原来她并不了解徐娇倩。
胡紫衣看出她脸上的失落,说道:“你也别奇怪她为什么不和你说,纵然是最好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心事都可以分享的。尤其是婚姻大事这种事。”
“为什么?”童濯心又傻傻地问。
胡紫衣苦笑道:“很简单啊,在外人看来,你的终身大事早已定妥,越晨曦人品好,相貌好,家世好,你就是天下最有福的女人了。而你的朋友却没有你这样幸运。这时候若是和你抱怨,只会让沮丧气馁,更衬托自己的不幸。这样一来,谁还会和你说这些事?”
胡紫衣的话好像一记闷棍敲在童濯心的头上:原来朋友的心里还会计较这么多她根本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么?原来,亲密无间的友谊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纵然是最好的朋友,依然会有心防和心结彼此暗守。
原来,这人世上竟没有一片纯真无邪的净土值得倾心信赖和托付了么?
她茫然地转头看向裘千夜,问道:“我很傻么?”
他的目光中却没有常见的戏谑或嘲讽,很郑重地与她对视,又一次握住她的手。原本他的手总是凉的,但这一刻却是热的……也许是因为她的手太冷了,指尖冰凉,手心涔涔出汗。
“每个人都会有些地方比较傻,但要看你自己觉得这份傻是否值得。此刻你已经后悔交这个朋友了么?”
她摇摇头。
“那又如何?”他反问,“无论她为何而死,她是你的朋友,这件事,她到死都没有变过,你也没有,这便够了。”
她陡然一震,被他这句话击中心头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隅,瞬时又泪盈于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