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救兵来得很快,就在老十三、老十四哥俩个口角已毕,全武行即将上演之际,却听两声假咳响起中,一名身着翰林服饰的老者缓步走进了书房之中,赫然是总教习胡任与到了。
胡任与,江南上元(今江苏南京)人,字孟行,号芝山,清康熙三十三年状元,授职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康熙三十八年积功升为翰林院侍讲,并任上书房总教习,为诸皇子师,为人最是刚直不阿,诸皇子皆畏之。
“唰!”
胡任与方才一露面,压根儿就不用多言,正顶牛得厉害的小哥俩已是齐刷刷地各自回身,飞一般地坐回了自个儿的位置上,双手规规矩矩地背着,要说多老实,便有多老实,宛若先前的顶牛完全不存在一般。
“作业。”
胡任与并未追究刚才的闹剧,也没有去看诸位仓促入了座的皇子们,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教习位上,一撩官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不苟言笑地从口中吐出了两个不含任何感情的字眼。
“胤祥,为文错处有三,皆用典不当,打手心十下!”
“胤祯,为文错处有四,用典不当二处,别字有一,文理不通有一,打手心十五下!”
“胤禑,为文勉强通顺,惜乎文采缺缺,打手心三下!”
“胤禄,描贴合格,可免于处罚。”
……
胡任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追究胤祥哥两个先前的闹剧,可在评判作业上,却是一点都不客气,打起手心来,那戒尺还真的是下了狠劲的,哪怕胡任与只是个文人,手劲也不算太大,问题是哥几个的手心可都是嫩肉,这重打之下,饶是小哥俩都是习武有成之辈,却也一样疼得直呲牙。
乖乖,还真打啊!
体罚的事儿,弘晴倒是曾听闻过,可真要说亲眼见识,那却是头一回,尤其是挨打的人还是地位尊贵无比的阿哥,这可就令弘晴的小心肝都跳得快了几分,喉头也不禁微有些发痒,忍不住狂咽了几大口的唾沫。
“今日所讲,《大学》之十,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
弘晴看着心惊肉跳的事儿,在胡任与做来,却是寻常至极之事,处罚完了三位阿哥之后,也没再多废话,翻开了书本,便即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嗯,不对吧,怎么一上来就是《大学》?
无论对弘晴来说,还是对整个诚郡王府,进学上书房都是头等大事,该了解的、该知道的,胤祉早已不知跟弘晴交代过多少遍了,在课程安排方面,弘晴不敢说了若指掌,可大体程序却是心中有数的。
按大清祖制,阿哥满六岁就须得入上书房读书,倘若没有差使在身,纵使是年满十六,已独立开府建牙了,一样得入上书房或是听讲或是听政,如此一来,阿哥们的年龄有差,教习在讲课时显然就必须有相关之程序,大体上来说,都是从易到难,先给小阿哥们讲读《三字经》、《千字文》等最简单的经文,然后才轮到稍长的阿哥所应修的《论语》、《春秋》,最后方是稍难些的《大学》、《周易》等,此一条虽无相关之明文规定,可却已是约定成俗了的,无论满汉教习,莫不如此行事,可眼下胡任与却一上来就开讲《大学》,显然与惯例不符,自由不得弘晴不多留一个心眼的。
《大学》,原为《礼记》第四十二篇,宋朝程颢、程颐兄弟把它从《礼记》中抽出,编次章句,全文不过两千三百余字罢了,并不算多,在知道自己必定要进上书房的情况下,弘晴早已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在四五天的时间里强行将四书五经都大体背了下来,甚至连不少前人的各种注本也都囫囵吞枣地记在了脑中,尽管离融会贯通还差得老鼻子远,可说到经文本身,却是熟稔得很,此际口中虽是高声跟读着,然则心思却并不在经文本身,而是脑筋急转地思索起了胡任与此举的用心之所在。
“弘晴。”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胡任与领读了几遍之后,并未讲解经文,而是突然点了弘晴的名。
呵,还真来了!
弘晴早就知晓自己进上书房一事,不止是阿哥们不满意,便是那些朝臣们也不甚乐意,虽说明面上不好反对老爷子的决定,可私下里捣鼓一番怕是免不了之事,对此,弘晴自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朝着胡任与一躬身,很是恭敬地应道:“学生在。”
“嗯,尔且将先前所诵复述一遍。”
胡任与面无表情地看了弘晴一眼,也没问弘晴到底懂了没,一派理所当然地提问道。
毫无疑问,这就是赤裸裸的刁难了,别说弘晴方才刚入学,就是入学已半年的胤禄,也不可能才跟读了几遍,就能将全文读将出来的,不说生字颇多,句读本身就是个大难题,要知道古文可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要想通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这不,几个小阿哥望向弘晴的眼神里全都透着股幸灾乐祸的色彩。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
阿哥们的乐子注定是瞧不成的,别说来之前弘晴便已将《大学》背熟了,就算没有,以他那超绝的记忆力,光是先前跟读了几遍,也足以将这并不算太长的第十篇全部背全了,当然了,弘晴并不打算表现得太过拔尖,也就只是老老实实地端起书本,朗朗地通读了起来。
“尔曾习过此文?”
胡任与本意确是想为难一下弘晴,倒不是瞧弘晴不顺眼,也不是因着与诚郡王府有过节,仅仅只是对康熙老爷子破例让弘晴这个皇孙进上书房有看法,可却没想到弘晴居然真能将全文句读了出来,吃惊之余,疑惑之心也就此起了。
“回先生的话,学生在家时,确曾从西席处习过一些。”
习倒是习过,只不过就是这一两天的事罢了,说起来也就是过了一、两遍,能背而已,真要说到真知灼见,那还差得太远了些,然则弘晴本就不欲太过出风头,这便索性因果往家中西席身上推了去。
“嗯,能解否?唔,只限一句。”
《大学》一文虽并不算特别艰深,可也并不简单,至少不应该是方才六岁的弘晴所能懂得了的,胡任与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弘晴一码,这便略一沉吟,接着提问道。
《大学》一文号称“初学入德之门”,说是字字珠玑也绝不为过,为文本身就简练至极,要想用一句话来概括一个篇章,又岂是容易之事,别说似弘晴这等刚进学之辈了,便是皓首穷经多年的文章老手,也难以做到此事,很显然,胡任与这一问已经不是为难,而是刁难了,这不,没见问题一出,小的两个阿哥还在那儿懵懂无知,可老十三、老十四哥俩个的脸色却是精彩了起来,各自的嘴角边都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咱跟您老无冤无仇地,如此刁难个没完,太过分了吧!
胡任与其人,弘晴前世那会儿压根儿就不曾听说过,也就前几日只是听自家老爹提过几句,说其文采虽出众,可为人却最是刻板,属循规蹈矩之辈,最看不得有违常规之事,正因为有了这么个印象在,对其可能会有的刁难,弘晴已是有了心理准备,可却没想到这老先生刁难起来便没个完了,居然拿这等足以当会试考题的难题来为难自己,再一看老十三、老十四那一脸似笑非笑的小样,弘晴当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回先生的话,依学生看来,或许‘上行则下效’一语能略括此篇。”
恼火归恼火,问题却还是必须回答的,若不然,平白让阿哥们看了笑话去事小,不能在上书房站稳脚跟事大,值此时分,弘晴已是顾不得会不会太过出风头的事儿了,脑筋急速地运转了起来,数息之间,便已有了答案。
“上行下效?唔,不错,不错,正是斯言!”
胡任与本以为弘晴应该答不出此题,就算能,那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概述得出来的,却浑然没想到弘晴居然只用了一个词便总结出了此篇章的主要思想,先是一愣,紧接着便不由地击节叫好了起来。
胡任与这么一叫好不打紧,却令几个阿哥都有些傻了眼,不为别的,只因胡任与在上书房任总教习时间虽说不算长,可素来严肃,从不夸奖于人,众阿哥们从其处得到的只有惩处,向无表彰,此际居然对刚入学的弘晴如此嘉许,还真是破天荒第一回了的,不说老十五、老十六两个小阿哥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便是连老十三、老十四两个即将行成年礼的阿哥也为之震撼不已,再望向弘晴的目光里,也就有了丝不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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