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城里人

从米记茶馆出来,若不是被米三妮缠着,我肯定都追上幺爷,跟着他四处逛去了。现在已经看不见幺爷了,我知晓他肯定又去什么地方闲逛去了。我一个人,也不想回家,看着桥下的干河,忽然想起许久没去了,索性顺着阶梯下去。方才小白不知道到哪里撒欢去了,这会儿看见我,叫着欢追上来。

这条干河从哪里发源我是不知晓,我只知晓它最后在干溪镇和黑洞河汇合。沿着干河走了百十步,就到了黑洞河了。尽管已经过了立秋,天气凉爽了些,却也很热。我挽起裤腿,踩着水往上走着,一抬头已经到了三生桥。

黑洞河温情地淌着,没有了夏日的激情,现在看起来,倒有一种小桥流水人家的韵味。小桥是三生桥的木桥、石桥、吊桥;流水自然是温情的黑洞河;至于人家,当然是王家了。

王家近几年和我万家来往密切,尽管还没有结为亲家,却已经有了亲家的姿态。虽说大伯一家少有回来,逢年过节王家也和我们几家走动。

这样想着我已经走到了三生桥里面。站在吊桥上,已经看得见王家了。小白走在前头,和王家的大狗行着狗礼,它们的狗礼很是庄重。

小白站在吊桥上说:“大黑在不在家?”

大黑本来在打盹 ,听见它的狗朋友来拜访它,起身过来迎接,也回了声:“我在家你过来吧。”

小白和大黑走到一起,互相嗅了嗅,算是握手了。它们的狗爪子只适合奔跑,并不能灵巧地做出高难度姿势,只好用口鼻代替手了。

这对狗朋友见面了,也不管我,相约着玩耍去了。我只好学着小白喊:“王子豪在不在?”

王子豪果然在,他没有打盹,而是在小溪边戏水。他回了声:“万世玉你来了?我在这里。”

从仙人洞旁边垂落下的瀑布,在地上形成一汪水潭。清流从这汪水潭汩汩流淌出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小溪,又从吊桥下往外流淌,和黑洞河汇集在一起。

“走,我们去玩呀。”我站在吊桥上和他招手。我看见王子芸、王子茜两姐妹也在小溪里。

“去哪里玩?”王子豪爬上来,衣服都打湿了。

“你跟着来就是了,”我神神秘秘对他说,又看了看王子芸两姐妹,“我和王子豪去凫水,你们不要来。”

“谁要去?”王子茜把脸别开,“豪豪,你去吧,我不会告诉爸爸。”

王子豪本来已经和我走了,这下又迟疑了,他央求着王子茜:“我不凫水,我就去玩玩,你不要告诉爸爸。”

“我们也去,不然我就告诉爸爸。”

无法,我只好让她俩跟来了,尽管不乐意。

沿着黑洞河往上走几里地就是穿洞了,这个当年花蛇盘踞的土匪窝。我并没有走到穿洞,而是在一个名为转角塘的水塘边停下。

“我要凫水了,你们要看着吗?”我一心想把她们姐妹俩支走,就脱了衣服,只穿着裤子。

“走,我们去穿洞,留他一个人好了。”这招果然见效,王子茜拉着王子芸走了。

转角塘是黑洞河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是我常来凫水的地方。转角塘不深,水又清澈,是个凫水的好地方。等她俩走远,我和王子豪脱光了衣裤,赤条条地下了水。

才在水里玩耍片刻,我听见岸边的小路上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王子茜你又回来干嘛?”我以为是她们姐妹俩又折回来了,不悦地说。

她们并没有回答,我和王子豪只好藏在水中的一块凸出来的石板后。我心里忿忿不平,肯定是王子茜的主意,因为我曾在学校捉弄过她。至于王子芸,我丝毫没想过,虽说她和王子茜是同胞姐妹,两人性子却大相径庭。她是一个乖乖女,肯定不会捉弄我的。

等到脚步声近了,我才看见并非她们姐妹俩,而是我不认识的人,看衣着打扮应该不是干溪镇的,那么,就应该是黔水县城的人咯。

我赶紧给王子豪使眼色,他也心领神会,闭气潜水。

“不行了。”王子豪憋不住气,冒出头。我也实在憋不住了,也冒出头。

岸上是一群人,大概五六个,我只认得米三妮。

“咦,万世玉,”米三妮认出了我,“你在凫水呀。”

我没回答,假装没看见。米三妮也没问了,他们一行人往上走了,大概是去穿洞吧。我只听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回头瞥了我们一眼,放肆地笑着。

他是城里人,在我这个乡下小子面前,他显得高高在上。他衣着光鲜,我赤条条的;他笑得很讲究,脸上的神情配合着笑意,很耐看,我面部僵硬。我不敢对上他的眼神,因为我胆小。可我怎么会胆小呢,我是整个干溪镇最顽皮的孩子,我怎么会是个小气鬼呢?

好在那个年轻人扭过头走了,并没有多看。我舒了口气,上岸穿衣服。

“万世玉,不玩了?我还没有玩够。”王子豪欢快地拍打着水花。他比我小两岁,他的小脑袋里肯定没想这些。

“我们回去。”我摇摇头,说。

王子豪极其不乐意地跟着我走了。送他回了家,我也沿着河边的水田田埂走了。

一路都是稻花香和荷花香,还有刺梨花的微不可察的气息,换做以前我肯定很享受,而现在,我开始恨这些了。因为家也种田,我还没出生时身上就烙上了农村人的印记。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我是多么享受这样的日子——喝山泉饮露水,玩泥巴过家家,爬灰千下黑洞河,还有放鸭子花……

城里人的日子是什么样姑且不说,我也不知晓,单单是镇上的人家也让我歆羡不已。镇上的人不用整天在地里摸爬滚打,我的母亲经管着家里的田地;镇上的小孩穿的衣裳是商场买的,而我穿的是地摊货;镇上的小孩可以自己去买糖吃,而我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解馋,还不能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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