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家兴执掌米镇不久,米家镇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只说是姓侯,略懂阴阳之道。米家兴设宴接待了他。
米家兴格外尊敬这位侯阴阳,每日好酒好菜招待,对他的任何要求都竭尽所能满足。这位米家镇的王,就是见了他老丈人,都没这么殷勤侍奉,可对待这位侯阴阳,却是比对他亲爹还亲。
侯阴阳提出要四处看看,米家兴就让他的堂弟侍奉侯阴阳。这个年轻人终日跟在侯阴阳后面转悠,端茶倒水,侯阴阳也不看这个年轻人,也不问什么。这让年轻人有些不悦,他实在不懂堂哥米家兴为何如此敬重这位阴阳先生,但他却不敢违背他的堂哥,也就是米家镇的王的意志。
这天,侯阴阳站在原来张家的宅子外,问:“这地本是凶地,倒是有人逆转乾坤,现在成了福地,只是为何贴着封条,没人:居住?”
年轻人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答话道:“先生,唐龙王二十年前一把大火烧了这处宅子。”
侯阴阳点点头,说:“我道是谁有这通天本事,原来是唐龙王。那么,这处宅子不是依旧归张家?”
“起先建起这处宅子,我家故去的老爷是把这宅子划分给张家的,只是近年来张乐,就是以前张老爷的儿子过世了,也就封起来了。”
“不对,你没有说实话。”侯阴阳摇摇头。
年轻人哑口无言,只是瞪大了双眼。他是看不起侯阴阳,只把他当做骗吃骗喝的神棍。虽说他和米家兴老爷算不上多亲,但米家兴为了充实家族,把他也当做一家人看待,这让他说话做事都多了几分底气。原本他家只是普普通通的佃户人家,这是这两年在米府做事,日子有了起色。
“我问你,这处宅子当初是不是唐龙王给他的一个外孙准备的?”侯阴阳问。
“先生您是从哪里听到的?”年轻人试探性地问。
“我这可不是听来的,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只是一个神棍 ,对不对?”侯阴阳笑眯眯地说。
年轻人看了看侯阴阳的眼,顿时被一种魔力勾去了他的魂,他感觉自己**裸地站在侯阴阳面前 ,毫无秘密。
“呔,醒过来。”侯阴阳呵斥了一声。
年轻人这才清醒过来,后背都在冒冷汗,他赶紧伏地求饶:“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晚辈不敢再冲撞先生了。”
“起来吧。”
“晚辈想拜先生为师。”年轻人眼神坚定。
侯阴阳摇摇头。
“前辈若是不答应,晚辈就不起来了。”年轻人毅然决然第说。
“那你就跪着吧,”侯阴阳说完,背着手走了,他高声唱着:“美人出世仙人匿,乾坤颠倒日东起。风雨飘摇难自渡,哪来余力把人济。”
年轻人追上侯阴阳,问:“师傅,第一句我懂,就是仙人酿和美人醉。后面两句我却是一点没理解。”
“首先,我不是你的师傅;其次,你无需知晓,最好也不要知晓;最后,天机不可泄露。”侯阴阳摇摇头。
“侯先生,您一定是有法力的仙人,怎么会难自保呢?”年轻人追问。
侯阴阳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回米府。
“什么,侯先生您要在米家镇定居下来?这是好事儿,您看中哪块地都成,要是喜欢隔壁的宅子你都可以住。”听到侯阴阳要定居米家镇,米家兴自然是十分欣喜。
“不必了,已经看好了 ,就是镇东头,你要是有心,就给我搭个草棚,能住我这一家老小就成,”侯阴阳摆摆手,“看你这几日款待我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那处宅子最好别动,否则怕是会影响后人。若是张家人愿意住,就让于他们;若是不愿,还是封存着好些。”
“是了,晚辈一定按先生说的做。只是草棚莫不是委屈了先生?”
“草棚好呀,福祸相依,贵贱并存。”侯阴阳说。
“先生,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米家兴瞥了一眼他的堂弟,说,“请先生收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堂弟。”
侯阴阳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米家兴,摇摇头没说话。
“先生,晚辈没有别的意思,若是冒犯了先生,还请莫要见怪。”米家兴被侯阴阳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低下头。
侯阴阳没看米家兴,只是问他的堂弟:“阴阳先生可不是什么好职业,实话说吧,我家世代为阴阳师,到我这辈,却不打算传给我的儿子了。”
年轻人歪着头,不敢说话。
“泄露了太多天机,总会惹祸上身呐。我已经不再算命看地了,看到的多,顾虑也多。你现在,退缩还来得及。”侯阴阳继续说。
“晚辈不怕,若是这样碌碌无为过一辈子,也是无趣,倒不如博上一博。”
侯阴阳就就这样收下了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米阴阳先生。而他临终前,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儿,瞪大眼睛,身子筛糠一样抖,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当然,这是后话了侯阴阳在米家镇张家巷东街口住下了。按照他的意思,米家兴搭建了茅草棚。
侯阴阳除了教唯一的徒弟米阴阳,就是到处走动。他去了大泥地,绕着米贵修葺过的坟转了三圈,啧啧称奇。当年地仙给张、米两家看了地,又给米国泰一份机缘。而现在,侯阴阳也来到了大泥地,对着这块不出大米的坟地叹息了一声。这块不出大米的烂泥地,如今被修整地整整齐齐,周遭栽种的万年青叶子青翠,枝干壮实如虬龙。
除了大泥地,侯阴阳还去了白玉田,这块米家镇的龙脉龙头所在的风水宝地,这块地埋葬着当年的张老太爷,埋葬着当年的张老爷,埋葬着当年的张家大公子,埋葬着后来的张老爷 也就是张家二公子,还埋葬着张乐。这些侯阴阳知道一些,也不知道一些,但他绝对不知晓,这块地不仅埋葬着张家的几辈人 还有张老爷亲生埋葬着最后一坛正宗仙人酿。
末代张老爷把最后一坛仙人酿埋在这里 企图沾染龙脉气息,让仙人酿活过来,重振张家。仙人酿是活过来了, 不过却是在米家,他永远不可能见到。我曾揣测过张老爷在冲进火海那一刻的心理,或许是回忆起他这一生;或许是想起自己亏待列祖列宗;或许是想救他的妻子;或许是疯了……
侯阴阳在白玉田站立许久 ,一言未发。张家彻底衰败了,如今的白玉田,只有这几所颓丕的土坟,被杂草杂树掩盖。很难想象,这里曾是米家镇最好的良田,生产上乘的大米,又送进张家酒坊,化作酒液,张世杰老爷一口喝下,赞叹道:“好酒。”
直到天就要黑了,他才拱手对着张老太爷的坟作了个揖,腰弯成九十度,算是极为诚恳的了。
他还去了灰千山脉,在五橡树见到了从不介入干溪镇和米家镇纷争的陈家和破落的刘家。他的关注点自然不在这两户人家,而是五棵大橡树。他的手在大橡树上一寸寸游走,像是拂过情人的肌肤;他的眼盯着五棵橡树之间的地理位置,他那深邃的眸子看到的似乎有异于常人;他的思维在飞速运转,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他顺着小路徒步去了一趟灰千金鼎,这个虎豹豺狼出没的人间禁地。虽说如此,却也有人家,那就是杨家了。路不太好走,又是晚冬,这座黔水县最高且最大的山脉积雪足足有齐膝深,但他毕竟是阴阳先生,却是如履平地,精壮男子也得走上大半天的路,他只用一刻钟就过了九十九道湾。出了九十九道湾,就是金鼎了,他拿着一根路上折的纸条,随手插在地上。
从灰千山脉回来,他顺路去杜家讨水喝,开门的是杜小二的儿子,这个杜小二的儿子,也是个老实隐忍的农民,同他的爷爷,他的父亲一样,这是杜家的正统血脉。只是他一辈子没有娶妻,看来是后继无人了,杜家的传承,怕是就要断了。他这样想着,却看到了一个孩子正端了茶水过来,他笑了笑,问杜小二:“这孩子是?”吗
答话:“我叫张杜酒,是张家唯一的根 也是杜家唯一的根。”
侯阴阳叹了口气,接过茶,喝了,摸了摸这个少年郎的头,说:“愿灰千庇佑,你一辈子虽说没有荣华富贵,却也没灾没病。”
回了米家镇,侯阴阳从此没有走出过草屋,他在这个冬天死了。倒不是因为冷,而是安乐老死。他对着自己儿子说:“一辈子做个种田农,不要贪图富贵,不要惹是生非,否则,自有灾祸临头。”他的儿子点点头。
他又把十几岁得孙子叫过来,嘱咐:“方才说的你也记住,另外的,一辈子不要离开米家镇,不是你的,千万不可强求。”
侯阴阳临终前,面色依旧红润,说话也不喘气,倒不像将死之人。但他确确实实预算到了,自己的这一生到头了,他已经无怨无悔,只是还有一个小心愿没达成。
“爷爷,你莫不是还有什么要交道?”他的孙子是个精明人。
“我想喝酒。”他点点头,已经有气无力,不像先前那般了。
“我给您拿。”他的孙子端了一碗美人醉过来。
侯阴阳嗅到了酒香,摇摇头,话还没说出口,已经断了气,只是双眼还盯着那碗美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