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奔进后花园院落大门,猛得收住脚步,抬手用袖子急急的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理理了衣服,小跑着往里面进去了。
正屋的门依旧紧闭着,温嬷嬷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守在檐廊下等着听传唤,小厮奔进来,拉过温嬷嬷,小心的点了点屋里,焦急的低声问道:
“爷这会儿……外面出大事了得赶紧禀了爷才行”
温嬷嬷不动如山的微笑着,慢慢的说道:
“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这会儿……”
温嬷嬷为难的拖长了声音,看着小厮,温和的建议道:
“要不,你且自己去门口禀报一声去?”
小厮胆怯的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半步,陪着笑,只好焦躁不安的站在院子里等候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屋里才传出懒懒的召唤声,丫头婆子们推门进去,东厢凌乱一片,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欢合的气息,二皇子披着件长衫,也不理会裹着绡纱衣,几近赤luo着站在榻边的两个姑娘,径直往净房进去了。
小厮焦急不安的不停的伸长脖子等着,见二皇子出来,急忙上前,请了安,小心翼翼的禀报着外面关于苦河的热闹事。
二皇子脸色铁青起来,大步往院外走去,出了院子,往大门方向走了几步,猛然顿住脚步,微微低着头想了想,慢慢转过身,往正院方向过去了。
沈青叶迎了二皇子进到正屋里,二皇子面色平缓着接过沈青叶递过来的茶,慢慢喝了几口,抬头打量着沈青叶,温和的问道:
“我找刘太医看了你的脉案,看来已经算是大好了,这些天,我也没敢过来扰了你,你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沈青叶点了点头,微笑着,声音平缓的应承着:
“多谢爷关心着,已经大好了,夜里睡得也好,刚才我才让小丫头去请了爷几趟,有些事得跟爷商量了才行。”
二皇子暗暗松了口气,身子放松了下来,笑着说道: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商量商量,你先说吧。”
沈青叶仔细的看着二皇子眉宇间的焦躁和怒气,陪着笑说道:
“爷的事若急,不如爷先说吧,或许爷想说的事,和我要说的事,是一件事也说不定呢。”
二皇子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沉着脸说了苦河的事,沈青叶眉梢轻轻挑了起来,微微带着丝怒气说道:
“爷竟真以为寒谷寺的帐是我动的手脚?是沈家动的手脚……”
沈青叶猛然顿住,垂着眼帘,站起来冲着二皇子曲了曲膝,低低的说道:
“爷恕罪。”
二皇子哈哈干笑着,伸手去牵沈青叶的手,沈青叶手指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二皇子眼睛里闪过丝羞恼,面上却丝毫不显,亲热的拉着她坐到榻上,笑着说道:
“咱们夫妻敌体,有话你直说就是,这事,是爷错怪了你。”
二皇子温声陪着不是,沈青叶面色缓和起来,转过头看着二皇子,带着丝悔意说道:
“这事,是我低估了那个李青,低估了韩地才出了这样的事,寒谷寺这局,肯定是从去年十一月里,那边就开始一步步布下了,苦河的事,那几个女人,必是韩地动的手脚,还有那个叫果量的。”
二皇子舒了口气,急忙接过了话头,
“果量已经死了,在离玉水县不远的荒山上,找到了他的尸身,已经被野狗吃得差不多了,不过随身的东西都在,肯定是他。”
沈青叶眼睛里闪过丝疑惑,想了想,接着说道:
“这个果量,只怕也是韩地的人,必是被当成弃子灭了口,韩地,这是要坏了寒谷寺的声誉这个苦河,你怎么能再放他回去做方丈?既然捉进来了,就该彻底了结了才是,不然,何至于今天这样被人辱到脸上的?”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起来,低着头,端着杯子喝起了茶,沈青叶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出神般仔细思量着,半晌,才果断的低声安排道:
“苦河不能再留了,今天这事,万不能让他真上衙门对质去,让苦河今天就坐化了吧。还有,那个韩地,咱们也得动一动才好……”
二皇子仔细听着沈青叶的安排,赞同的抚掌笑着说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就这样吧。”
沈青叶嘴角微微挑了挑,微笑着垂下了眼帘。
傍晚时分,两个婆子匆匆进了二皇子府正院,禀报了进到正屋东厢,请了安,垂手侍立在榻前,沈青叶端坐在榻上,半垂着眼帘,慢慢的问道:
“怎么说的?”
“回夫人的话,栖霞殿的师父们说,这方子处处妥当,和脉案极是契合。”
一个婆子上前半步,恭敬的禀报着,沈青叶心底慢慢放松了起来,闭了闭眼睛,轻轻舒了口气,微笑了起来,婆子小心的抬起头,看着沈青叶,微微迟疑了下,接着禀报道:
“月华师父说,只有冰兰草这一味药上,若是寒谷寺出方,多是用楤木根,因楤木根贱而易得,在这个方子里,这两个药功效是一样的,可这冰兰草因为稀少,是极贵重的药,月华师父说,外头的大夫,倒是有这样的规矩,一幅药里,总要用上一样两样的贵重药材,才显得这方子金贵,倒也是常情。”
沈青叶上身端直着僵硬了起来,转过头吩咐着小丫头:
“去,把那本药草纲要取来。”
两个小丫头急忙奔进去抬了书出来,沈青叶把书摊在几上,飞快的翻到记载着冰兰草的那几页,仔细的慢慢看着,突然呆呆的仿佛定住了一般,半晌,突然用力推着几上的药书,掀翻到了地上。
是她她……沈青叶心里痛得仿佛要呕吐出来,她日常饮用的茶里加了龙纹花养颜,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
“……不可与龙纹花同服,同服致妇人不孕,烈甚百子莲。”
烈甚百子莲沈青叶心里空洞着伏倒在榻上,痛苦的呕吐了起来。
平阳府梧桐院里,李青有些焦躁的坐在正屋廊檐下的摇椅上,手里拿着把绢扇,有一下没一下挥动着,微微昂着头,不时的望向院门外。
水苏端着盆去了皮的枇杷过来,放到李青旁边的几上,笑着说道:
“夫人不要急,还早着呢,以前听我娘说过,她头胎生我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呢,秋月姐姐这才刚刚有了动静,夫人就安心等着听喜信就是了。”
“夫人安心等着就是,太医院一半的稳婆如今都在杨府里侍候着呢,郑嬷嬷也在秋月姐姐身边看着,若有什么事,早就让人回来禀报给夫人了,夫人安下心等着好信儿就是。”
李青心神不定的往后靠了靠,还没躺好,又直起了身子,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重又坐到摇椅上,焦躁的叹了口气,
“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秋月骨盆又窄,上次郑嬷嬷去看她,若真象郑嬷嬷说的那样,也太胖了些,若是孩子长得太硬实,头过大,这秋月就……”
李青心头闪过丝恐慌,又站了起来,转过头吩咐着水苏,
“你去杨府看看,到底怎么样了,问问清楚那几个稳婆,有把握没有,若没有,就赶紧回来告诉我,我亲自过去”
水苏忙曲膝答应着,正要出去,李青又叫住了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吩咐道:
“跟周医正和众太医、稳婆说,若平安,我重赏他们,若有个好歹,我就把他们全部活殉了快去”
水苏急忙答应着,转身急急的奔了出去,
李青心神不宁的站在廊下,焦躁不安的担忧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水苏急匆匆小跑着进了院子,奔到李青面前,用帕子拭着脸上的汗水,带着笑禀报道:
“马婆子让跟夫人禀报,宫口还没全开呢,不过已经能摸得清楚了,孩子头朝下,孩子正好,不算太大,我回来前,秋月姐姐刚吃了几口燕窝粥,含了粒红果,夫人且放宽心。”
李青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微微安定了些,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干脆吩咐了水苏、紫草、杜若等几个丫头轮流着往来于杨府和王府之间报着信。
黄昏时分,平王回到梧桐院,李青迎了他进屋,拉着平王的袖子,满脸焦虑不安的看着平王,声音里带着丝惧意,低低的说道:
“秋月都折腾了快一天了,到现在还没生下来真是急死人了。”
平王微微有些惊讶的低头看着李青,从他见到她那天起,他从来没看到过她这样焦虑,这样不安过,她仿佛一直站在离尘世几步远的地方,超然而淡漠的俯视着红尘种种,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动容。
今天的李青,仿佛从云端里跌落到了凡尘,她焦虑着、不安着,恐惧着,依赖的拉着他的衣袖,往他怀里挤着,偎依着,平王的心仿佛被水浸透着泡了几百年,软塌得不能形容,伸手搂着李青,温柔的安慰着她:
“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女人头一回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不用怕。”
李青眼睛里透着丝恐惧,抬头看着平王,双手紧紧的搂在他的腰间,低低的说道:
“我问过那些稳婆,女人生孩子,死了的极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