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府和平常一样热闹着,三月三日,依着韩地踏青的风俗,李青邀了王夫人、苏夫人和平阳府名门高宦家的女眷,到玉山别院里踏青赏了景,又到北寺听智然师太讲了小半天的心经,在别院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了午饭,才施施然启程返回王府。
那份韩地战败的军报,初三那天一早上,就送进了兵部,孙兴国孙尚书揣着军报,亲自骑着马,一路狂奔送到了玉山,却连李青的面也没见着,就被挡了回去,李青只让人轻描淡写的传了句话:“知道了,明天再看吧。”
孙尚书愤然出来,骑马走到半路上,才回过味来,放缓了马速,欣赏着早春的风光,溜溜达达回到了兵部,把军报扔给书吏,轻描淡写的吩咐道:
“夫人早就知道了,放着吧,明天等夫人空了再呈上去。”
说着,自顾自忙别的事去了,兵部的大小官吏大眼瞪小眼,围着军报怔了半晌,遵着上官的态度,散开去该干嘛干嘛去了。
李青悠闲着施施然回到王府,已经是申正时分,处理完书房堆着的黑匣子,在炕上呆坐了一会儿,吩咐绿蒿取出了前年月静带回来的那些脉案,仔细看了一阵子,烦躁的扔到了一边,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脉案了,现在皇帝的身体状况如何,根本没办法判断,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变数。
李青取了盏灯烛,走到书房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前,忧心重重的用手指从平阳府往上岭关,再往呼和城划过去,平王遣散了八成的兵马,布往陇平府一带,,只留了几千人以呼和城为据点,和大皇子的十几万人马周旋。
她错估了大皇子的愚蠢和张狂,韩地没有损伤的成建制败退,居然没让大皇子生出任何的警觉,竟然就这样没有犹豫、没有观望、直截了当的带着大军掩杀了过去
依着原本的设想,韩地这样痕迹浓重的败退,让大皇子赚足名声、兵马、钱粮的同时,也应该让他心生警觉,会谨慎的观望着,不敢轻易掩军突进。
没想到这个大皇子,竟然是个打王八拳的李青恨恨的咬着嘴唇,心里油煎般焦躁起来,皇帝的病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暴发?
除非现在就暴发出来,不然,哪怕是五天后,不不不,哪怕是三天后,平王那边只怕就难以支撑
李青心里涌起股浓烈的恐惧来,呼和城根本不适宜固守,城墙低矮松软,城内没有存粮,水源源于外面山上,若想切断极容易。李青闭了闭眼睛,咬住了嘴唇,转身将灯烛放到几上,按开墙上的暗格,取了只极小的匣子出来。
打开匣子,李青托出只血红的虎符来,这是韩地调兵的凭信,要不要调双山城的兵马过去?双山城现在驻扎着的,是平王手里最精锐的一支兵马,由林蕴涛带着,正在养精蓄锐,林蕴涛见了虎符,必会星夜疾驰过去,必会拼死求援平王。
可刚收到的鹞书里,他提也没提调遣援军的事李青咬了咬牙,他是个赌徒,身无分文也敢豪赌的赌徒
李青紧紧握着虎符,跌坐在炕上,呆呆的出着神,调还是不调?
若调,也许就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若不调,万一……
就算是星夜疾驰,大军从双山城赶到呼和城,最少也要两天要调,这会儿就得赶紧,李青思绪有些混乱起来。
书房门口传来绿蒿恭敬的禀报声:
“禀夫人,大少爷求见。”
李青恍过神来,拧着眉头,低头看着手里的虎符,冷冷的吩咐道:
“就说我歇下了,有事明天到外书房再说吧。”
“是。”
绿蒿沉声答应着,片刻功夫,外面院子里就传来林宏坚昂然尖利的声音:
“上岭关大败,这都两天了,她……”
李青阴着脸,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将帘掀起条缝隙来,冷冷的盯着在穿堂大叫着林宏坚看了片刻,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林宏坚急忙咽回了后面的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看了李青一眼,胆怯着转过了头,李青眯着眼睛盯着林宏坚,脸上露出些微笑来,声音和缓却冷淡的教训道:
“你关心牵挂着你父亲,这是你孝顺处,自然是好的,可你如今也一天天长大了,凡事也要用用脑子,你父亲比你现在小着四五岁的时候就带兵打仗,这几十年,用兵如何,你也该心里有数,退一万说,就算是败个一场两场,胜败也是兵家常事,你看看你,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就失了常态,失了人伦大礼,跑到我这里大吵大叫,成什么样子?”
林宏坚飞快的扫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李青,垂着头,躬了躬身子,低声告了罪,李青眯着眼睛盯着他,淡淡的吩咐道:
“跟着师傅读书,也要读到心里去才行,你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林宏坚告退,转身掀帘回了书房。
被林宏坚吵了一场,李青头脑倒清醒了下来,从黑匣子里取出薄纸片,对着地图仔细推算着大皇子的行程,大皇子的大军过于庞大,行动迟缓,这会儿离呼和城还有三天的路程,平王必定会派小股人马骚扰大皇子大军的行程,这样,至少还能再拖个半天,也许能拖上一天也说不定,这样就有差不多四天功夫,大皇子的兵马才能到达呼和城下,围住呼和城。
平王身边的人马虽少,可都是精锐的黑衣卫,就算打不过,逃必定是能逃得出来的,平王是个赌徒,也是个无赖,他必定不会做死守这样的傻事。
李青心里微微安定了些,咬着嘴唇,仔仔细细又推算了一遍,心里渐渐明朗着安定了下来,垂着眼帘仔细思量了半晌,又取了纸笔,写了封信,用竹筒装了,再用火漆封好,叫了丁二进来,吩咐他立即派人送去了双山城军营林蕴涛处。
李青慢慢走到窗前,握着手抵在颌下,闭上眼睛,默默的祈祷起来。
京城皇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大皇子的喜报让京城和皇城喜庆一片,皇上接连在永和殿大宴群臣,为大皇子庆功,一片歌舞升平中,皇上醉熏熏的去了清风居,那里,收着三皇子刚献进来的小小的美人儿。
稚嫩的容颜,软软的身躯,让醉意浓浓的皇上兴奋到了极至,在欢愉的极至中狂泄而出,片刻功夫就断了气息。
宫人惊恐的尖叫着,打断了永和殿的歌舞升平,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抢着冲进清风居。
皇城随着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反目乱成一团,杀成一团。
血从皇城里漫出去,漫到了京城,红艳艳的太阳明丽的照耀着,照耀着京城遍地的血腥,照耀着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清风居里,阴风缓缓吹拂着,浑身赤luo着,兴奋得脸孔扭曲着的皇上,还是保持着那最兴奋时的样子,趴在已经被切下头颅的女孩子身上,在外面的活地狱展示结束后,才会有人进来,把他作为某种必要的礼仪装殓起来,装饰在皇权的门脸上。
血流了一夜一天,又流了一夜,一直流到第二天的黎明,三皇子和四皇子在死士的护卫下,踩着血泊,仓惶逃离了京城,往奚地方向狂奔而去。
二皇子踏着没脚的血肉坐到了高高的龙座上,宣布着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弑父罪名,用多到几乎连成线的快马,催促召令着大皇子回京城奔丧。
从京城夜色中飞起的鹞子很快将信送到了平王和李青手中,李青长长的舒了口气,立即召集了六部尚书和平府府尹等三品以上官员,宣布了平王的旨意:皇上死因不明,从这一天起,韩地正式进入战备。
林蕴波半张着嘴,愕然看着李青,大哥说爷和夫人是万年老狐狸,这两只狐狸凑到一起,也未免太可怕了些,这样的事都能算计到也许,那个皇上,就是被这两狐……人算计死的也说不定呢林蕴波抬手揉了揉脸,眨了几下眼睛。
户部尚书吴未俊半垂着头,满眼震惊,一年前,夫人就借着他,了解收揽着河北道的名士才子,一副打理自家后院的样子,他疑惑过,也好笑过,春节前后,户部几年积下来的银钱粮草,被夫人和王爷调得不知所踪,如今看来,竟象全部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她怎么知道皇上崩在这个时候?
兵部尚书孙兴国满眼崇敬的看着李青,兴奋得不能自抑,他还是目光太短浅了,到底没敢想到爷和夫人做的是这样天大的局早知如此,上个月无论如何也该跟着爷出征去若是能头一个冲进京城,一个王爵必是跑不掉的
李青面容舒缓着,慢慢打量着众人,一字一句的吩咐道:
“这眼看着咱们韩地就要被拖进战事里,韩地苦寒,百姓贫苦,爷和我本不愿意眼看着韩地战事再起,可韩地自有脊梁,要战就战”
满屋的官员兴奋着,跪倒在地,重重的答应着:
“要战就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