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
“别时茫茫江浸月……”林恣意捂着耳朵，口速飞快，一篇一篇地默背着，尽自己所能不被外界干扰。她的压力一直都不算小，父母有着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思想，希望她可以有一份安稳得不能再安稳的工作，有这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生活，就那么安安稳稳得过一辈子，好过到处跑，到处应付。
当一名老师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事实是，林恣意的学校并不算特别好，她的成绩在学校里中上，但是上一个好的师范，仍然很有难度。再加上师范事实上是父母的愿望，而她则更像一个实现父母愿望的机器，所以她的努力也常常有那么一个极限。她感觉不到压力，这成了她最大的压力。
“林恣意?”
林恣意忽的停了下来，抬起了眼看向她的同桌。梁琛，一个很优秀的男生，成绩上游，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女生高中恋爱的极佳对象。可惜了，人家眼里只有他的书，他的练习，和他的家人朋友。林恣意很幸运的被他划进了朋友的圈子里。
“该吃饭了，人家都走了。”梁琛的语气里没有什么宠溺之类的意思，有的只是无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林恣意背书背到忘记吃饭了，他每一次都出于朋友这一身份一直陪着她，然后再适时点一下她。
林恣意眼里的梁琛总是会发光，就是那种不会被人讨厌的别人家的小孩，才是最让人讨厌又让人喜欢到没办法的。梁琛的语气总是温柔到让她觉得他似乎是对她有别样的感情，但是她又很清楚什么都没有。
他的头发细细的，软软的，又因为长度适中而顺顺溜溜的。无论学业有多么繁忙，旁边的人已经有多么不再在意去打理自己的时候，他的头发总能保持那么一个合适的长度---永远在他的黑细框眼镜以上，正好露出他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丹凤眼。
“嗯...好吧，去吃饭吧。”林恣意晃晃脑袋，试图甩掉因为背书背多了而晕晕乎乎的感觉。梁琛很自然的接过了林恣意的雨伞，等着林恣意走出教室自己再跟上。
这把大伞是他在自己生日的生日的时候送给林恣意的，因为林恣意总是因为忘记带伞而借走他的伞。倒不是说别的，不过有些麻烦。高一的时候，他的生日愿望是他那个看起来和傻瓜一样的同桌的可以不再借他的伞了。于是高二的时候他买了这把伞给林恣意。
小雨，阴沉，学生来往，一把黑色的大伞在其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伞下有两个人，一个精瘦起码有一米八的秀气男生，一个头发顺长五官端正但是又相对普通的女生。梁琛很照顾林恣意，总是把伞撑得低低的，让他自己的状态显得有点搞笑。林恣意在这个时候总是很想笑，事实上她的确勾起了嘴角。
“巧，又是你俩。”
隔壁班的女生和林恣意都相识，有几个玩得相对好的，林般是其中的最甚者。她也总是学习得比别人晚，不同于林恣意的随意，他总是会定在这个点去吃饭。他们总是碰到对方。
“巧。”梁琛点头，轻笑。
“巧，天天都巧。”林恣意打趣着。她的这个大大咧咧的朋友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她能感觉到，或者说猜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比方说，为什么林般每次好巧不巧都能碰上他们。
林般个子大概一六五左右，脸蛋七分身材八分--也是受欢迎的人物。不一样的是，她没有架子，没有优越感，不会奉承，也会欣然接受别人的夸奖，而不是虚伪的回那么一句“你也是啊”。林恣意喜欢这样和人相处的感觉。
“滚。”林般似笑非笑，推了一把林恣意。梁琛笑着揽住了林恣意:“别玩儿了，下着雨呢。”
“揽我干啥，我又不会摔倒---别人就不一定了。”林恣意笑得爽朗，仿佛她是这三个人之外的第四人，那种可怕的上帝视角。
“你可拉倒吧，我不需要。”林般瞄了一眼梁琛，看起来毫不在意的连忙摆手。
梁琛依旧笑得温柔，一言不发，只顾向前走。
林恣意在梁琛撑着的伞下走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林般聊着天---比方说，学习感觉怎么样，什么难，什么不难，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等等。
没错，这就是最紧张，又平淡的不得了的，属于他们的高中的尾声。
结束中饭，就是午休。结束午休，就是下午的课程。然后是晚饭，晚饭结束是晚自习。
没错，就是一点看点也没有的尾声。
一天，两天，三天......不知道是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日子，周末来了---是他们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一个所有人都想拼命抓住的周末。
“那么，我们出去玩吧 。”林般兴奋地对林恣意提议。林恣意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停下了手中的笔，然后抬头---笑了。
“那说好了，周日上午见。”
心里很不安，觉得不应该，无限的担心和幻想，伴随着这些东西，林恣意到了她和林般约好的地方。她试图叫梁琛一起出来，但是这个温柔的男孩拒绝了。
“林恣意，你别太过了。”就是这样一句话，噎得林恣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般早就已经等在原地了，她涂了口红。死亡芭比粉，夸张得不得了，但是在她唇上竟然显得并不突兀。这可能就是美人的魅力吧。林恣意心想。
林般也是一副我早就料到你会纯天然无雕饰的表情，对着迎面而来的林恣意嘟了嘟嘴，顺便抛了个媚眼。很恶心，对于早就习惯了的林恣意来说，这并不新鲜，甚至很恶心。
“滚吧。”林恣意撇撇嘴，非常嫌弃地在林般嘴上抹了一把，抹了一手粉红。林般并不在意，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了两只口红，没等林恣意反应过来，就开始往林恣意的嘴上抹。
“别挣扎了，我知道你也想。别动，画花了你别怪我。”林般一边用左手捏着林恣意的脸，一边用手蘸口红再抹到林恣意嘴上。如果不是两个人都笑着，路人真的会以为这是校园暴力实况。
“阿西，谁要和你一样涂这种颜色。”林恣意用手摸着嘴唇，带着嗔怪的语气冲林般喊着。但是出乎意料，指尖留下的并不是明艳的死亡芭比粉，而是相对沉沉的红色。
“拜托，是你喜欢的红丝绒好吗。”林般让口红在指尖打了个圈，然后甩回包里，自顾自往前走。这个女孩真的是潇洒又好看到一种境界---白衬衫及腰，很心机的露出了一点白皙腰肢，然后是用高腰深蓝色紧身牛仔裤彻底包裹住。黑色马丁靴。这样的女孩，走在街上，先不说脸，光是靠她的身材就可以吸引一大批人的目光---有胸，有臀，有腰，有腿。但是当她把书包里宽大的校服外套一旦套在外面，又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只不过是把校服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而已。
林恣意很快跟上了她的步伐，脸上是敛不住的笑意。他真的很喜欢她这个朋友。“我们去哪？”
林般小巧的嘴扯了扯，然后挂起一抹漂亮但是奇怪的笑容。“或许，是网吧吗。”
周一。
“林恣意。”这是今天早上梁琛第五次提醒林恣意让她不要睡着，他有点受不了了。这是高考倒计时以来他从没见过的林恣意，不只是发困，甚至显得消极懈怠。
林恣意勉强睁开了眼，用她无力的手拿起书本，眼神涣散。梁琛很无奈，叹了一口气。
“干什么，我不是在看书了吗。”林恣意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火气，语气忽然变得很冲，对象就是那个明明只是担心而已的梁琛。
“你怎么了？”梁琛强压下自己内心的火气，试图以一种还算不错的态度和林恣意讲话。事实上他也的确成功了。
林恣意深吸一口气，用纤细且苍白的手抹了抹额头，然后呼出这口气。
“嗯...没什么。可能有什么，但是...嗯...我不知道要怎么讲...我...可能吗？这种事情可能吗？我觉得...”
“林恣意！”梁琛尽量压低声音，以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态度来提醒林恣意。她自言自语的样子不光可怕，而且极其少见，这让梁琛感觉到了不安。
林恣意单薄的身子震了一下，像是梦魇中的人忽然被人叫醒那样---忽然脱离梦境的感觉并不好。她懵了。在这之后的五分钟内，她慢慢得缓了过来，但是耳朵和心思也再没回到课堂。她转头看向了窗外，对面林般的班级。
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
“小意，来，吃点水果。”林母拿这一盘已经切好的苹果进来。这盘拼过被很用心地摆成了“平”字。
“小意啊，还有二十天就要高考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到考试那一天就好好地发挥，爸爸妈妈都相信你肯定能考上一个很好的师范的。千万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爸爸妈妈知道你的能力。”陈丽婉一个人碎碎念着。她知道不表态的林恣意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甚至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你们知道什么啊。
“好。妈你出去吧，我还要复习的。”
陈丽婉放下果盘，用干枯的手揉了揉林恣意的脑袋以证明她对女儿的关心与信任，然后走出房门。她和林父林昌仁望女成凤的心理不比任何一个家长轻，并且已经非常贴心的替林恣意规划好了一切，让她可以完全不用担心她的未来，只用按着那个步骤走就够了。她会好好的长大，上一个报得出名字的初中，再考上一个相对不错的高中，最后她会在高考里考出一个不差的成绩，上一个不错的师范，然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家庭，结婚生子，过上平淡而安稳的生活。她会有很多学生，走在街上会被她教过的学生认出来，然后会和她打招呼，她即使是脸上都是皱纹了，也会自然的勾出嘴角的弧度，朝学生淡淡的笑一笑。
林恣意一直都是乖乖的小孩，从来不会违背父母的意愿。她甚至一直都认为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都是当一名老师。可是慢慢地长大的过程中，她慢慢的没了目标，甚至开始怀疑她这个梦想的真实性---好像是任务呢。
“我不喜欢吃苹果。”
深夜，宏叶小区的某一栋楼的四楼那一扇小小的窗户依然折射着房间里微弱的黄光。台灯旁边是已经氧化了的切得漂亮的苹果。没有图案，非常混乱，一块一块地互相压着，每一块都有用牙签扎过的痕迹。
离高考还有十五天。
“姐，他们真的太强了！你没去真的太可惜了！走位靠飞真的是只有他们才能做到啊！真的太帅了！”林恣意听着电话对面的表妹尽情的感慨甚至是嘶吼 。林徒斯正从韩国回来，说是要为即将高考的林恣意加油打气，实际上是因为她已经看完了偶像的演唱会，那是林恣意和她共同的偶像，但是因为高考，也因为两个家庭不同的经济状况，最终去了演唱会的只有林徒斯。林恣意比谁都难过甚至是将近绝望的失望，因为那个团队对于她来说真的有不同的意义。可是团队即将面临入伍，就说明见面的可能过一天少一次，所以林恣意每一次都很想拼命抓住去见他们的机会。
“嗯，幸亏你去了。”林恣意一手抱着练习，一手转着笔。笔总是掉。她几乎想撕烂林徒斯的嘴。
“我也这么觉得，我讲给你听啊。大哥可太帅了，还有忙内啊，真的是最强忙内啊...”
“嗯。”林恣意的认同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全都是羡慕的味道。
电话那头的林恣意没有一点笑容，指节泛白，眼睛里几乎都有淡淡的泪光出来了，可是她还是发出了一声声的赞叹与兴奋，没带一点哭腔。
窗户倒影里的她几乎抖得不成样子了 。
“你们那天出去到底干什么了?林恣意几乎懵了一个早上。”梁琛靠在学校的红柱子上，那根红柱子背面挂的幅是“直挂云帆济沧海”。他直直的盯着林般的眼睛，依旧没有一点情绪。
林般把身子半倚在白墙上，显然也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眼睛里的神采几乎被低垂的睫毛全部遮住了，同样波澜不惊。这两个人面对面几乎是难以让人想象的风景，但事实是现在的他们一点美感也没有，气氛很僵。
“梁琛。”
“身份证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摸不到的人是灵魂吗。”
“什么?”梁琛皱起了眉，很秀气，很好看。
没考好。林恣意早就料到了自己查完成绩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也猜到了父母会有多震惊。
“我不要读师范。”
“没错，就是这样，做的很好。”
“这不值得高兴，这以前是我的梦想。”
“那不是，林恣意，别骗自己了。”
“你闭嘴。”
“盛遇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