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不悦,也不像是邀请。
如果是那种凶凶的眼神,这是正常的。
如果是想允许爱无忧过去看,那他就应该有点笑容,或者点下头,又或者说句话。
然而,这些都没有,爱无忧就觉得很奇怪。
但无论是什么意思,此时还在这里站着,只会徒增尴尬,爱无忧干咳两声道:“前辈,我去做早饭?”
老者反应很一般,都没抬眼看爱无忧,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老者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昨天仿佛判若两人,使得爱无忧有些担心。
为防有什么不测,爱无忧遂拿起昨晚放在席边的剑,悬系在腰间,这才去洞外拿煮饭的锅。
爱无忧拿锅回来装米,发现老者还是那样低头看着那张黄纸。
他很想问老者这次煮多少米,以此来试探一下老者的反应,但反复斟酌,又放弃了。
爱无忧端着米转身离开。
就在他出了洞中,老者突然抬头,斜眼瞟了一下爱无忧的背影,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无声冷笑。
……
饭很快就煮好。
心不在焉的爱无忧,闻到从锅盖缝里冒出来的米饭香气,也没有任何反应。
把多余的柴火拔出,留着火炭慢慢烘烤着锅里的饭,使锅里的饭不至于煮糊,而又能让饭完全的煮熟。
饭熟了,接下来就是炒菜,但要炒什么菜,还得问问老者。
这是一个借口,但通常也很管用。
回到洞里,发现老者已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那把剑和黄纸还放在石桌上。
此时,当然不能走近,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爱无忧心中疑惑:“他一声不响的离开,会是去哪里呢?”
“前辈!前辈!你在吗?”
小心谨慎的爱无忧扯开嗓门大声的呼唤,目的当然要试探一下。
只有山洞里自己的回音,没有老者的应答。
爱无忧左右四顾一番,想了想,又高声问道:“前辈!早饭炒什么菜?不会又是那个破豆子吧?”
而他的心里却暗道:“你要是在洞里,问这个总该回答了吧。”
声音在洞中环绕,还是没有老者的应答。
爱无忧暗自嘀咕:“这样都不回答,难道糟老头真的出去啦?”
爱无忧还是有点不放心,走到之前进来的那个洞口,瞄了一眼,又喊道:“前辈!饭煮好了!菜放在哪里啊?”
没有看见老者的人影,也没有听见老者的回答。
秉承一惯的作风,爱无忧又来一计,遂着急的大喊:“糟老头!洞里着火啦!快烧到你床铺啦!”
没有任何反应,爱无忧总算放心。
往回走,信步来到石桌前,只看了一眼桌上,爱无忧就把目光收回。
这也是试探,看看这样子能不能引出老者发出一些声响。
爱无忧很自然的围着石桌转个半圈,又很随意的拿起石桌那把剑,笑骂一声:“这死糟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丢三落四的,连剑都不放好就走了!”
连骂带拿,这当然是作进一步试探。
爱无忧侧耳细听,确实没有老者的任何异动之声,眼睛刹时睁亮,好奇而又小心的朝那张黄纸看去。
字迹暗淡,但‘九天银河第三式 ——皓月银圆’这首行字,爱无忧却看得一清二楚。
“嗡!”爱无忧惊得脑子刹时空白,手中的剑差点掉落。
激动、兴奋、伤心、释然……,百感交集,把剑向桌上用力一按,爱无忧又恢复了平静。
后面行楷的字体很小: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皓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这两句诗,出自李白的《把酒问月》,爱无忧在管家的督促下,十岁的时候,就早已把李白的诗背得滚瓜烂熟。
但是所有的诗,爱无忧明其释义的,却知之甚少,因为管家从来没要求他这么做。
管家不希望他成为诗人,爱无忧也没打算要成为诗人。
李白的诗,知道的人很多;李白是剑圣裴 旻的徒弟,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
爱无忧当然也知道,知道的还不少,他还知道李白的剑法很不一般。
当然,这一切都是从管家的口中听来的,好管家绝不会骗爱无忧这样一个聪慧的少爷的。
诗句后面的字,爱无忧更加仔细的看:
不求其意,只取其字;不按其叙,只寻其迹;不看其行,琢字而就,贯通释然之。
寥寥二十来字,易读易背,但要究其深意,却似一纸万字,难悟其深奥。
爱无忧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老者之前所练的剑招,似有所悟,却又很快的摇头不完全认可。
他再次细琢那段字。
‘不求其意’,就是不必弄懂诗的释义。
‘只取其字’就是不要每个字都去想,以剑招来寻根。
‘不按其序’就是不要按顺序来取字,灵活多变。
‘只寻其迹’就是从字的笔迹和一笔一画中寻找真意。
‘不看其行,琢字而就’就是不要看诗是几行几句,选出关键的字去领会,就能悟出剑招的真谛。
悟明了这些,爱无忧心中大为畅快,却又不敢过多的细研,生怕久多有变,忙往下看。
下写:
九天银河第四式 —— 北斗七星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
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
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
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
空中乱潈射,左右洗青壁。
飞珠散轻霞,流沫沸穹石。
此诗句出自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水二首》,爱无忧只看一遍,就直接往下看:
以己为中心,方圆自为皓宇,不拘一格,随心所欲,北斗七星,自如挥洒,琢其而亮。
“咦!此剑招为何不提诗句的取舍呢?深奥的阐释如何能会意相通?”爱无忧双眉紧锁,领会不通其中深意,竟也大为头疼。
从第三式开始再阅读一遍,爱无忧忽猛然醒悟,心中暗喜:“哦……!原来如此,承上启下,招不同,意相通。”
再往下看,却已无字,爱无忧担心有任何遗漏,伸手想拿起黄纸,心中一动,急忙收回,撅嘴不屑道:“什么破诗!看不懂!”
爱无忧说罢,扭身就走,只走了几步,就听背后一声道:“为什么不继续看?”
“唉哟喂!前辈你吓我一跳。”
爱无忧拍拍胸口,佯装被吓得不轻似的。
爱无忧停住脚步,转身过来,满脸笑容,欢喜道:“哎呀!前辈你去哪里了?正想问问你早饭要炒什么菜呢?”
“为什么不拿起剑练一练?”老者盯着爱无忧的双眼,只问不答,声音冷沉。
“你是要我舞剑吟诗?我可看不懂这破诗的意境,如诗意与舞剑不相锲合,就太无趣之极!”爱无忧摇头拒绝道。
“这不是诗句,是剑法,无忧侄子,你不可能看不懂!”老者阴沉着脸,一字一字说道。
“啊……!前辈,怎么又要认我做侄子?这可使不得,晚辈实难依从!”爱无忧却是一脸惊讶,直摇头拒绝。
“呵呵!你装也没用,你长得和大哥很像,‘剑御流星’这招,是大哥教与管家的,除此之外,并无他人学得,唯有你是管家护着离开的。”
老者的话却是句句属实,爱无忧暗道:“看来他在洞口之时就已猜到我是谁了,怪不得眼神如此古怪!管家说战奉先心机最重,还真是如此。
可管家说的战奉先是个脾气温和,四肢健全的高手,怎会变得是这般模样?却害得我看到那页剑谱,才敢肯定是他。
怎么办?死不承认已是不行,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打定主意,爱无忧不慌不忙的说道:“我是叫你铁掌无双战奉先呢?还是叫你战叔叔好呢?”
“嘿嘿!侄子好生狡猾,处处提防着我,比大哥聪明得多,咱们即是亲人,何需叫得太生分!”
“亲人?我爹可不喜欢贪生怕死的兄弟,你也不配做‘东林异士’!”
“胡说!我哪就贪生怕死了?我哪点不配做‘东林异士’?”战奉先浑身发颤,几乎是吼着说道。
“我爹赠与几位叔叔每人两式剑法,目的就是让你们更好的保护顾大人这些有识之士,而不是让你躲起来做缩头乌龟的……。”
爱无忧越说,战奉先身体颤得越厉害,继而咬牙切齿道:“污蔑!绝对是污蔑!要是被我看见这死老头,我非先把他的牙打碎不可!”
“你把他杀了,也洗不掉你的过去!”
“侄子!别听那老头的,他骗你的!对!他是骗子!东林书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也是骗子!要不是因为他们,你爹也不会死!还有!还有你爹也是骗子!”
战奉先每说一个‘骗子’,就向爱无忧靠近一步,每靠近一步,狰狞之相就越发的恐怖。
“他疯了?不!他没有那么脆弱!他要杀我?嗯,还是提防点好!……”
爱无忧每退一步,就想到一个问题,每退一步就是一种打算,但终究还是一咬牙,说道:“我爹的死并不是因为他们,而是为了‘侠义’二字!而我爹是不是骗子,并不是你说是就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