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忏悔

季长盛对着一夜之间建成的高台,迷惑不已,大夏军是打的什么鬼主意,这高台能有什么用处?看他大军集结,莫非只是引我出去决战。想不明白这高台的用处,又见敌军队型错落有序,人数远多于已,倒不敢贸然进攻。

自荣灿城大败之后,心中实是对大夏将领颇多畏惧。原本攻破荣灿城后,便可长驱直入,大夏的锦绣江山,唾手可得。可那一战,实是败的莫明其妙,几个人就能偷入重兵把守的粮草大营,难道那个叫做清风的人,真如凌虎兄弟所说,与仙人有瓜葛,要不然没有仙人相助,怎能无声无息的进入军营中心烧了粮草!可有哪个仙人这么大胆,敢插手帝王之争,难道真不惧怕五耀灵体?心中苦思,到底是何等人物这般无所畏惧,蓦得全身大震,火耀灵体,是火耀灵体!

除了她本人谁还能如此无惧!想明白其中关窍,不由长叹,这一世的五耀灵体,真的要提早相助大夏国一统天下?心灰意冷之下,一个念头忽起,百般思量之后,罢了,罢了,明日就回无启国都,游说帝王退回大夏国土,从此两不相争。

日落偏西,任由大夏军如何漫骂,无启军始终未曾出城迎战。清风取过专为自己打造的长弓跃上高台,弓长丈三,以上等柘木为身,精选粗壮圆润牛筋为弦,配有三叉大习箭数根。弓状满月,嗖的一声,向侗松城楼呼啸而去,"铮",大习箭正中椽木,没入数寸,片刻过后,箭羽仍是颤动不止。

季长盛身旁的凌虎倒吸一口凉气,月余不见,他功力怎得进境如此之快,三百丈的距离,箭舍仍有如此劲力!难道他修炼的是仙法而不是凡俗武技?

大夏士兵却面面相觑,将军这一箭是射出去了,可怎么不见踪迹,到底射哪儿去了?不会掉地上了吧,可够丢人的了!

晚饭过后,大夏军中灯火通明,战鼓齐鸣,鼓声响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攻城。季长盛寻思,这是要叫我军今夜难以休息,明天准备攻城吗?此计用过一次,难道还会管用吗!你军中将士离的更近,又不是光我军受影响,你们同样难以幸免。心中疑虑丛生,可他为何偏要这么做,究竟是何意呢?只觉自己根本就跟不他的思维,顿时心中退意更浓。只得吩咐一队士兵好生监视,其余众人早做休息,以防明白攻城之战。

季长盛回到住处,收拾了行囊,对一将吩咐道:"我走之后,不论敌军如何引诱,绝不能出城迎战!"那将回道:"将军放心,我一定记得!"季长盛犹不放心,又对凌虎道:"你留下来,协助他,让你三弟跟我回去吧。"凌虎应道:"好,我去告诉三弟一声。"

二人出去后,季长盛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耳听战鼓声响,心烦意乱之下,想到那高台离城如此之近,敌军又战鼓不止,心中实是难有睡意。起身回到城楼,见情形还是如刚才那般,敌军只是擂鼓,毫无攻城之意,心头更是烦躁。迎着夜风,暗下决定,我就在城楼上,倒要看看今夜你打的什么主意!

待到半夜,鼓声忽然止歇,季长盛起身看去,大夏军中灯火渐熄,不久已是一片漆黑。等了许久,未见异动,虽有疑惑,直觉不妥,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悻悻而回。双方将士早已不胜其烦,这时没了烦人的鼓声,少了外界的干扰,已是沉沉入睡,鼾声如雷。

丑时刚过,寅时初交,一队悄无声息的人马,分列各处,提着木桶登上高台。"哗啦"桶中液体倾泻而下,淋满高台,无色无味,浸湿了高台搭木。曾箫向公主道:"公主,倒这些水干什么?是为放火时不容易快速烧断吗?"

姒寒婔道:"恩,不知道他要烧叫出冬有何用,它本身虽有剧毒,难道燃烧时的烟雾也能有毒吗?"曾笛道:"想是清哥自有他的道理,我们等结果就是了啊。"姒寒婔道:"你倒是对他满有信心的,看来这些时日,你很了解他啊!清哥,清哥的,倒像是情哥哥了。"

曾箫失笑道:"对啊,自己性命不要,也想着回去救他,笛儿姐,你倒说说看,此情起自何时?"

曾笛急道:"哪有情不情的,自他来到军中,我们不一直大胜无启军,何时吃过一次亏呢?何况我们已是兄妹,更要信得过他!"说完脸色一红,幸好黑夜中,她们瞧不清楚。

姒寒婔默然,半响才道:"我何尝怀疑过他,只是心中恼他不告诉我,把我惹哭了,这么久了也不来向我道谦!"曾笛叹道:"公主,清哥他前天夜里是心情不好,你不要多怪他了。

""哼,他是想那个女子想的,明知再无可能,非要放不下,这是自作自受,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他心情不好,就该向我撒气吗,这一个多月来,我夜夜为他鸣箫,他怎么不记得我的好,偏要来气我!"

"应该不是为想她吧,清哥既然定了计谋,在这紧要关头,当然分得清轻重,自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乱了心志,也许是别的原因。假若这烟真的有毒,无启军能中毒,那城中百姓也不例外,会不会为这烦心呢?"

姒寒婔一怔,侧头看向火光映下的那道修长身影,他心中要承受多少苦,想到城中那十几万百姓,一时心中苦涩,自己该不该过去向他道谦呢?

火光忽明忽暗,叫出冬多为新枝新叶,虽经一个多月的路途,也只是外干内鲜,经火一烧,浓烟四起。这时正值春末夏初,浓烟借着东南风,向城中飘去,整个侗松城宛若处在大雾之中,犹如怒海中的一叶孤舟。

城楼上的士兵,首当其冲,被浓烟熏醒后,一脸迷茫之色。只觉两眼发黑,心头一阵恶心烦闷,几欲作呕,随即全身抽搐,昏迷不醒。睡梦中的凌虎,忽觉呼吸有异,急忙闭住呼吸,翻身坐起,顿觉头晕目炫,暗呼:"不好,有毒!"连忙纵声清啸,惊醒众人,快步赶到将军房中,摇醒已是半入昏迷的季长盛。

季长盛勉强恢复几分神志,怒骂道:"好个贼子,竟全然不顾城中百姓,真是心如蛇蝎!"这时又有五人奔入房中,凌虎回头望去,除了三弟俱是他寻访的奇人异士。六人架着季长盛,寻了数匹快马,向城北赶去。

天色大亮后,清风领大队人马,带了冲车撞门,城门应声而倒。进入城中,一片死寂,众将领兵分散而寻,不久之后,一将来报,北门大开,有人出城逃走,已派人追去。

片刻统计官到来,向季孝诚、公主、清风道:"将军、公主,发现敌军尸体六万七千七佰余人,百......百......"

清风见他吞吐不定,声音低沉道:"说吧,不用吞吞吐吐。"

那统计官颤声道:"百......,其.......其余尸体十三万六千四百二十六人。"

清风身躯一颤,这其余,还能是什么人!只听闻此物燃烧有毒,未曾料到,毒性竟如此剧烈,难道这世界的花花草草,也不同了吗?原以为最多就是心律失常、晕厥,可如今这二十余万条性命,皆因我而死,想起从小所受的圣贤之道、佛家慈悲之心,现如今如何能过内心深处这一关,只觉自己纵是死过千百次都不能心安。长叹一声:"去城西挖个大坑,火葬了吧!"说完纵马朝西而去。

公主急忙跟上,曾箫刚要掉转马头,被曾笛一把拉住,微微摇头道:"让公主自己去吧,我们跟去怕是公主有些话说不出口!"曾箫闻言神情一楞,回头看了看,那一前一后的男女,心中似懂非懂。

姒寒婔一路跟随,出了城门,与他并骑而行,叫他几声总是不应,知他心中难受,也不再扰他了。只见他骑骑停停,骑时缓慢,停时似乎心里算计着什么,就这样静静地陪他向西行了里许。

清风忽然停下,这次再不前行,翻身下马,在地下一步步丈量。姒寒婔但见他杂乱无章的步伐下渐渐出现一个未曾见过的图案,偌大的中间是阴阳,圆圈之外却有八个棱角,棱角与阴阳之间又有些忽断忽连的线条。

清风画完之后,站在阳处,看向西城门一车一车运来的尸体,令前来的士兵在阴处挖一大坑,寻些柴草混入点燃尸身。

烈火焚躯,黑烟滚滚,阵阵焦臭迷漫,姒寒婔片刻后不停干呕,一刻再待不下去,张口喊出"清风"二字,便就干咳不止,急忙掩住口鼻,再不管清风这个疯子,骑上战马向城中躲避。

进入城门,曾笛问道:"他怎样了?"姒寒婔长呼了几口气,才道:"还是那个样,好好的土葬不就行了吗,为何非要用火烧了呢?他就是个疯子,那种气味我都快被熏死了,他还离那么近!"

曾箫忽道:"公主,你追去都跟他说了什么呀?"姒寒婔叹气道:"什么也没说,就说了十个字。"

曾箫好奇道:"哪十个字?"

"我就是叫了他五次名姓,别的啥也没说!他不肯理我。"

曾箫瞪了曾笛一眼,"还以为说什么悄悄话呢,原来啥都没有!"

姒寒婔眉头一皱,道:"你们,你们以为我会说什么?"

曾笛急道:"没有,没有,我们以为.......以为公主会......会骂他呢。"

"我为什么要骂他?他心里已极为难受,何况他还在开我气呢,我怎么敢骂他!"说完之后,觉得她二人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一时想不清楚,也没放在心上。

清风口中一直咕哝不停,若是离的近些,便能听清: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天色渐黑,这无边的尸体终于有了个归处,黑土渐渐掩埋了未尽的焦骨。清风这时停住不语,心中想到,不论这世界是道,还是以后会出的释,自己两边都有顾及,希望你们将来转世之后,远离战争,寻个好去处,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你们若是仍有无边恨意,让我用以后的无尽岁月慢慢偿还吧!回头发现那战马早已无踪,想是受不了这气息,自己跑开了。

向回走出百余走,回头再望一眼埋骨处,这一撇,只见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再细看时,茫茫大地一览无余,竟未见可疑之物。搂了搂双眼,莫不是望火光太久,眼花了。

回过头去,缓缓走出几步,猛然回头,仍是毫无踪迹。不由皱起眉头,闭住双目,感知向前延伸,片刻之后,微微揺头,回身继续前走,没过几步,再次回头,哈哈大笑道:"白衣人,出来吧,不用躲了!"

笑声过后,天地寂静,清风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眼花了!回去的路,一直难以释怀,自己虽是惊鸿一瞥,但肯定绝不会看错,自己感知既然发现不了他,再回头偷看也是无用!经白影这一闹,大笑过后,心间的愧疚之情,渐渐淡薄了几分。

远处地面上平空出现一白衣少女,拍着胸口自语道:"吓死我了,还真以为被他发现了呢!他的灵觉还是那么强大,还是个凡人吗?偏又这么多疑,还好他只是说白衣裳的,要是说白衣女人,我可真被他诈出来了!哼,虽是战乱,但你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天道循环,将来有你好受!"咦,自己堂堂一个修道者,虽是修为不高,好歹在凡人眼中也是个仙人,怎么忽然间怕起他来了,心中奇怪不已,似乎内心深处,极不愿与他正面相见。

清风回到城内,见曾笛俏立在街角,上前问道:"笛儿,在这做什么呢?"曾笛盯了他一会,见他面色平静,比早上少了些忧郁,脸上微微露出笑意,道:"我在等你!"

"等我?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知道吗。"

"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曾笛笑道:"我才没担心你呢,你心大的很,我才不会担心呢!"清风顿时苦笑道:"我心可不大,心眼小的很,要不是没人关心我,我可是很记仇的!"

"呵呵,记仇!你难道还要报复我不成?"

"那可不好说,漫漫长夜,没个说话的人,可寂寞的紧!也许再见国师时,说不定要向他讨个贴己的人!"

曾笛面色一红,"你......你要我照顾你吗?你......你跟公主说就是了。"清风闻言一怔,一时竟无话可接。

一轮明月之下,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踱步,彼此相顾无言,身后的清风但觉尴尬不已,随意问道:"公主和箫儿呢?"见曾笛沉默不语,不由再次唤道:"笛儿,笛儿!"

"叫魂呢!"

".......问你话,以为你没听到呢!"

"听到了,就是不想告诉你!"

清风无奈只能苦笑,知她在怪自己,可自己心中再容不下她人了!曾笛听他不再相问,轻轻的说道:"她们给你收拾住处去了。对了,城北追出的士兵,在城外十几里处发现了敌军主将季长盛的尸身,与他一起的还有那夜追杀我们的六个高手。"清风一怔,没想到身负绝顶内力的人也扛不住这叫出冬的剧毒,或许那未探明的毒性,在这里被放大了许多倍。

回到住处,姒寒婔见曾笛黑着脸,好奇的问道:"笛儿,怎么了这是?"

"大将军怪我不担心他,想着报复我!"

姒寒婔顿时明白他心情好转,要不然怎会把笛儿气成这样,不由笑问:"清风,你怎么欺负笛儿了,嘿嘿,你要怎么报复她?"

清风一阵头大,苦笑道:"我怎么敢欺负她,要欺负也只会欺负你!"

曾笛气道:"你欺负的还不够么!"

姒寒婔一呆,回头望向曾笛,似乎这事有点大,自己错过了什么。曾笛见公主面带寻问之意,脸色微红,急忙逃回屋内。

曾箫突然抓住清风衣襟,不依不饶的道:"清哥,你可要说清楚,你对笛儿姐做过什么?"

清风挣开她的手,急道:"没有,什么也没做!"说完胡乱找了个门,推门欲入。姒寒婔道:"那是我的屋子!你的在边上那个。"

只见清风身形一闪没入屋内,留下二女呆呆相望,满是不解,皱眉苦思,他们之间,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