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荒草萋萋,石阶长出片片青苔。糊纸的木窗只剩个架子,随风吱呀吱呀地摆,像是欢迎眼前这两位自远方而来的客人。门前的柱子显然看惯了风霜,布满大大小小的坑坑洞洞,几条裂缝更是夸张得从头到尾,让人不禁怀疑本就稀落的瓦顶下一刻会不会嘭的塌落。

一条黑底红纹的蜈蚣蓦地从柱子某个洞里钻出半个身子来,扬头示威,高傲地表演自己的家族绝学千手乱舞,见眼前两人貌似被吓住,满意地一头往下,眨眼的功夫,已经钻入草丛中不见踪影。

这屋子荒废了有些年头。

“师父,今晚真的,就只能在这里过夜吗?不痴有些害怕。”一身灰色僧衣却是留着短发的小沙弥睁大眼睛盯着蜈蚣消失的地方,生怕它又来个突然登场。

“不痴,你入寺院也有三年了,心,还是不能静如止水啊。”中年和尚倒是淡定,扬了扬手,感觉少了什么,是了,以往,这时候手里就有个木鱼槌。

小沙弥下意识地要捂脑袋,才发现师父他出门的时候没带那槌子,嘴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教诲的是。”心里却想着,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动不动拿木鱼槌敲我头,那个是拿来敲头的吗,真是的。

“师父,为什么你总要用木鱼槌敲我脑袋呢?”这个问题问了不知多少遍。

“是不是很怀念?放心,这些天欠下的,回去一并补上。”

……我是这意思么,这无良师父,小沙弥撇撇嘴。

“不痴,历练心境的时候到了,你先去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危险,收拾一处干净的地方出来,为师我,就在屋外替你……嗯,护法,免得你分心。”中年和尚话说得脸不红也心不跳,颇有为徒弟着想的样子。

“师父,你又这样。”

“好了,就这一次。”

“哦。”虽然不相信什么就这一次,但小沙弥还是乖乖地进了屋子。他入寺院那会,其他师叔的徒弟都已经满额了,最后跟了这么个师父也是无奈,无良不说,还时不时坑徒儿一下。

从正堂,逛到后院,接着又到了厨房,晚上还要生火,没有木柴可不行。于是乎,小沙弥对着灶台肃然地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助人为乐,善莫大焉,施舍些木柴于我,不痴诵经之余定为你祈福。

见灶台没有意见,小沙弥忙开心地收拾了一些受潮了的木柴。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并未发觉黑暗的灶肚中亮起来了一对蓝色的珠子,转瞬又消失不见。

不久,炊烟再回此地,十里孤村突然间有了丝生气,只是不见当初屋檐下追逐的三两孩童,还有笑看的大人。

“咦,师父,这次我没叫您您怎么就进来了?”小沙弥将烤好的馒头、土豆小心地放到一旁的钵中,捏捏耳朵,好烫。

“佛曰,不可说。”哎呀,真香啊,中年和尚一下子窜到钵前,伸手抓起两土豆。却是憋红脸差点叫出声,连忙扔下土豆,吹吹发红的手掌。

见徒弟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中年和尚咳嗽一声,忽一瞥一旁还未用完的柴火,一本正经地说道:“徒儿啊,你看这木柴上有些细碎的爪痕,爪痕附近的青苔明显少了,还有些菌菇的根残留着,看来这屋子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一定有妖,晚上得留点心啊。”

小沙弥一看,果真。

夜幕降临,小虫子们开始狂欢,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曲接着一曲,因为火光的缘故,这一片空地倒没有什么虫子敢靠近。

而小沙弥躺在一层干草上,头枕着双手,恍若未闻,只是双眼迷离,像是沉浸在回忆里。透过一处缺失瓦片的屋顶,望着,遥远的繁星点点。

依稀记得四岁那年夏夜,院子里,母亲指着同样是点点繁星的夜空,问怀中的我,逸儿,你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我懵懂地摇摇头,不过不想母亲伤心,我伸出手一颗颗数。我从小被人嘲笑痴傻,三岁还不能行走不能言语,只会吚吚哑哑地对人笑。母亲便给我取了不痴这个小名。

说来也是凑巧,不痴不痴,连僧名都不用再取了。

而每次她喊我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这声呼唤里的柔情和祈盼,盼着我有一天可以回一句,娘亲。

可是,如今我已经不痴傻了,娘亲,你又在哪?

不痴想你和爹爹了……

“噼啪”,柴火中不时响起一声轻微的爆鸣。

夜深了,呼噜声开始响彻这间漏风的屋子,小沙弥早已习惯师父的呼噜,闭上眼就要入睡,一滴泪不觉划过脸颊。而小虫们仿佛纷纷被这声响震慑,一时惊为天人,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屋里,倒也安静了几分,当然,前提是自动过滤了这呼噜声。

“呲啦……”

“喵!”

“啊!”

浅眠的小沙弥其实在听到呲啦声就已经准备好随时跳起捉住这偷食物的小贼。听到对方开始大肆咀嚼时,知道机会来了,自己这一下出其不意一定能惊得小贼噎住,免去一番手脚。

谁知,刚一扑过去,却是抓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手上也挨了一下。等等,尾巴?

借着炭火堆零星的火苗,黑暗中只见一双蓝色的眸子,似有羞恼之意,不过转瞬又成了哀求,喵喵地低声唤着。

小沙弥忽然心中一痛,他忘不了这种眼神,在那座城门口,他见过太多。

“嗯,好香……。”中年和尚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忍心地松开手,“嗖”的一声,小贼窜了出去,只是在不远处回身又看向那破了个口的布袋子,目光闪烁。

小沙弥看着那双眸子,轻声道:“猫儿,偷是不对的,如果你真的饿,可以向我求取,虽然不多,但分你一些还是可以的。”

“喵!”

“嘘。”小沙弥指了指还在安睡的师父。

忽然有一种错觉,它好像听得懂自己的话,因为那一双蓝色眼睛随着小脑袋一上一下。

很有灵性的猫儿,小沙弥有些喜欢,轻声道:“嗯,不能给你太多,我还要留下一天半的口粮,不然师父会敲我脑袋的。”说着从布袋里取出些土豆和馒头,用一块布包好打上结放在了小猫面前。

小猫喵了一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小沙弥的手,蓝色的眸子里竟然有几分羞涩和感激。

手上一阵凉痒,小沙弥有些讶异,因为本来火辣辣的伤口不疼了。回过神时,小喵已经跑没了踪影。

“唉。”小沙弥叹了口气,本想着能不能收养这只小猫,不过看它似乎不愿,佛认为万物有其灵,凡事不能强迫。

一闭一睁眼,旭日东升,正是一日之计。清晨的空气清新,读书可静心凝神,练武可舒解煞气,至于赶路,则正是凉爽时候。

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萋萋荒草中,渐远……

一道灰色的身影窜上破屋的屋顶,正是昨夜行窃的小贼,一身灰色的皮毛黯淡无光,一双蓝色的眸子遥望远方。只见它舔了舔爪子,突然一个跃身落在了草丛中,嘴里叼着一条黑红色蜈蚣。此时蜈蚣的千手,早已僵硬不动。而小猫却是头一甩,蜈蚣在半空中还是死样,一落地却是千手齐舞,一窜而去。

留下猫儿咂巴咂巴小嘴,眼中人性化地显出几分嫌弃和怀念。

夏日午后,大大的太阳烤得地面有些扭曲,青翠的树木难得投下一路阴凉。一条黄泥路蜿蜒地伸向远方,而随着一队人纵马而过,石子跳动,尘土飞扬,惊得路旁的西瓜摊摊主赶忙从椅子上跳起,拿蒲扇护住已经切成两半的西瓜。

这路偏僻,生意有一茬没一茬的,要是再遭了灰,还怎么卖出去。

等马队远去,摊主朝着那个方向啐了一口:赶着送死啊这是。

过了有一会,两个和尚也到了这里,见路旁有一摊贩,中年和尚便上前问道:“这位施主,贫僧是风华寺的僧人,这位是我的徒弟,我们……。”

话还没完,已经被摊主挥扇打断,只见他一脸苦相:“唉,不瞒大师,这年头我也苦啊,战乱频繁的,我大儿子被拉去当兵战死的消息刚传回来,二儿子又被招去了,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儿又到了进私塾的年纪,我实在是……”

“施主你误会了,我师父他只是想问一下,红岩村是不是沿着这条路走,又还有多远。”小沙弥张开嘴说出这句话,感觉嗓子已经在冒烟了,而水囊里的水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没了,这鬼天气。

“哦,哦,是这样啊,红岩村,对,一直往前走也就再有一个时辰的样子,嗯?你们确定是去红岩村?据说红岩村最近不太平啊,你们……”摊主有些诧异,怎么还专门有人是往危险的地方去,前面那一队人马,眼前又有两和尚,咦,另一个大和尚呢。

“其实我们就是去处理……施主,我代我师父向您道歉。”小沙弥突然快速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至少让摊主一时愣住,啥道歉,啥意思。

只见小和尚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撒腿就跑,心里已经把自己的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光头。

摊主回过神来,暗道声不好,看了眼身后的木案,那切成两半的西瓜早已没了踪影,顿时明白过来。好啊,什么狗屁和尚,分明就是两小偷,一个吸引我注意力,一个偷西瓜。

就要抄起水果刀追上去,“咕噜”,一个西瓜从板车上滚了下来,然后长出了四肢,奔跑起来,惊得摊主张大了嘴,以为遇见西瓜妖了。

只见,那西瓜一头撞在了树上,顿时“鲜血骨肉”四溅,露出一只狼狈的小猫。

摊主定睛一看,好啊,你一个小猫咪都敢偷我东西了啊,看我不宰了你回去炖汤。

他也不想想,一只普通的小猫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西瓜里面,而西瓜表面却完好无损?

小猫回头看了眼那把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刀,撒腿就跑,只余一溜黄烟。摊主见追不上,悠悠叹了口气,回来瘫坐在椅子上,这啥世道啊,连猫都欺负人。

再说那师徒俩,当小沙弥快追上前面的师父,决定要指着师父后背脊梁骂一句:你个坑徒弟的。

却见到前面的师父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递给了自己半个西瓜,蓦地,居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不管了,嗓子本来就像着火了一样,这一跑更难受,嘴里还有点黄沙,现在把西瓜还回去给那老板也讨不了好,先吃了先。

“呃”,半个西瓜吃不饱人,把肚子倒撑得鼓鼓的,小沙弥拍了拍肚子。

“呃,真爽啊,走,继续上路了,徒儿,你休息可以了没?我们争取晚饭前赶到红岩村,一路上净吃些馒头土豆,好久没吃青菜水果了,嗯,不痴,这件事就不要告诉方丈了。”

“可以……好啊师父,你就在这等着我中圈套呢。”

“哈哈。”中年和尚开怀地大步往前走,不时哼下曲儿。

“众笔者,嘲笑着我的贪得,藏美酒有甚者,谁却敢说自己放肆醉过?休怪我,这半生痴情煞多,活一遭,风流客、慕娇娥,但愿抱拥世间真绝色……”

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一牌坊静静立在眼前,只见两列字铁划银钩:“拥山川民安物阜兴百业,捧星月人杰才冠庆千秋”。

端的是霸气,而两石头狮子雕工细致,金面银牙,玉含珠绯钻眼,更是威武不凡。一条青石砖铺成的路一直通达村内广场,这一切无不彰显着这村庄的繁华。确切讲,应该是曾经的繁华,现在的村子有些凋敝之感。村口不见一人,村里的道路除了三两只鸡在闲逛,丝毫没有生气。

中年和尚皱了皱眉,空气中好大一股血腥味。地上有新的马蹄印,多而不杂乱,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刚进村。土匪洗劫?如果是的话,那有这样素质的土匪就有些棘手了。

随即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土匪,如果是土匪,村子多少有些反抗,街道地面应该凌乱不堪,至少血迹短时不好去除。还有那几只鸡,明显没有受过惊吓的样子。

“师父,那有一个老人,要不我们先去问问他一些情况。”这时旁边的小沙弥不痴开了口。

“哦,对对对。”中年和尚一拍光头,心道:念了几年经书,脑子都呆板了。还有这空气中该死的血腥味,空荡荡的街道,让我误以为村里人都死光了。

带着不痴走到老人面前,心中一惊,刚离得远还没什么感觉,这老头外似枯槁瘦不经风,内息倒是强于常人,莫不是隐世之辈?中年和尚当即有些恭敬道:“这位老施主,我俩是风华寺的和尚,接到你们村长的一桩请求,是来这里处理信中说的怪事的。”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猜到了,我便是这个村的村长,要不,先去我屋里吃些斋饭,这一路也辛苦了。”

“阿弥陀佛,受人所托,收人所赠,一路风尘倒有,辛苦谈不上,只是我想快点解决你们的麻烦,至于斋饭,等解决麻烦再回来吃,不也畅快。”中年和尚从老人的表情中已经觉察出了什么,难不成这任务要砸?

老人正待要再说什么,一个年轻人从一旁的屋中走了出来,一脸不开心地说道:“你这和尚口气倒是嚣张,既然已经收了些好处,怎么不骑马赶过来,走路?呵,想看我们死绝吧,你们来晚了,哪来回哪。”

“城儿,不得无理。”老人斥责了一句,不过倒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有些话自己不好说,毕竟是自己请来的人。

“爷爷,我看他们寺庙就是缺钱了,想着这里有钱赚才来的,作为一群和尚,一天到晚想着钱,怎么能有真本事,还这么自信地说解决完事情再吃饭,他俩不饿,我可等不起。”

“你!”听到这里,小沙弥有些生气,明明是他们自己送信过来有求于方丈的,等师父和自己一路风尘到了这里,现在却反咬一口,再说寺里叔伯整天为钱财奔忙,还不是为了难民们。骑马?寺中哪里还有余钱买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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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和尚轻轻拍了拍小沙弥的肩,示意勿躁。对方来信之中言辞恳切,不似做伪,如今又急着送自己离开,想必事情要么已经解决,要么,已经有其他人接手,联想到路上匆匆错过的那队人马,心里了然。

毫不理会年轻人带着火药味的话语,直视村长的眼睛道:“老施主,前不久村里是不是来过一队人,武器精良,骑马,二十人上下,个个训练有素,左臂饰有‘鬼门’二字,并且,还是专门为了村中之事来的,如今要我们回去,也正是因为施主觉得他们更有把握处理信中之事,对否?”

老人越听越是心惊,如果这俩和尚不是路上恰巧碰到过那群人,那这猜测的能力就太可怕了。而年轻人则低下头不说话,转动的眼珠似乎在打着什么算盘,也许可以……

一边是和自己师父有交情的风华寺,一边是和城主颇为暧昧的鬼门关,早知道当初只送一封信了,老人叹了口气,罢了,本来是想请这俩和尚好好吃一顿,休息一晚,送他俩离去,现在,也只好如实相告了,希望他俩能理解吧。

“是这样的,两位远道而来的师父,前不久的确来过一队自称‘鬼门关’的人,我年轻时候也在外闯荡过,风华及附近几座城,鬼门关算是比较大的一支势力了,没想到这一次的悬赏能得到‘鬼门关’的注意,所以,一听他们是来接悬赏的,我就在思考如何让即将到来的两位大师,放弃这个任务,因为我怕他们在知道我又请了两位大师帮忙后,会让他们误会是瞧不起他们,虽然,按说是你们先得知并接下的悬赏,但你们毕竟……”来得迟了,老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俩和尚风尘仆仆地赶来帮忙,到了却被告知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换谁谁都不爽。

不过中年和尚倒是爽朗一笑:“毕竟是走路过来的,风华寺离这又远,只是这鬼门关好快的速度啊,算了,这事也不怪你们,斋饭呢?一路风餐,对青菜豆腐馋得紧啊。”

“好,两位大师随我进屋。”老人也笑了,热情招呼,这大和尚是个明理的人,只是和尚的话也让他心中一动,‘这鬼门关好快的速度啊’,自己当时只送了两封信,一封信送去城主府,一封送去风华寺。风华寺在城主府和红岩村中间位置,来这里两天半的脚程。而鬼门关就远了,马不停蹄也要三天,再说城主府收到信,再被鬼门关得到消息,期间也要些时间,除非……鬼门关在我写信之前就得到了消息?这,老人的心忽然一凉。不会的,老天不会这么残忍待我的。

席间,老人有意无意地谈起了红岩村的情况。

红岩村,本是一个偏远的穷村庄,东面山西面大河。二十多年前,一村民在河边捡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头,握之感觉精神一振,于是大奇,跑去询问村里的行脚郎中红色石头是何物。

行脚郎中也算见多识广,一眼认出了这便是江湖人口口相传的补血圣品龙血石。那村民却大失所望,补血?还以为是什么宝物,没想到只是补血用的,家里孩子倒是天生贫血,这石头如何用呢?

郎中像是看出了那村民的想法,叹了一口气道:别,这石头不说天下唯一,却也是稀罕之物,据说一条真龙死后被土掩埋,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全身血肉精华被石头吸收,经过千万年才能孕育出一条龙血石矿脉,听说过龙吗,听说过但你见过吗,真龙早已经绝种,所以龙血矿石是用一块少一块,以其为原料炼出的龙血丹,一粒便可让失血过多之人恢复状态,此为其补血补字之意,远非寻常补血药能比的。

郎中说着取出半支人参,换来村民手中那块龙血石,敲碎辨别其纯度……

“至于后来的事情,想必大师应该多少能够猜到。”老人见中年和尚已经停下了筷子,也不再多说,一怕对方不耐烦,又怕嘴快一不小心透露什么秘密。

小沙弥倒是不解,小鼻子还粘着一粒米,犹不自知,抬起头便问:“猜到什么?”

中年和尚看着自己徒弟这时不时的痴傻模样心里觉得真实,不似江湖中的人七句话,说三句,而这三句话两句半是假的,嘴上却叹道:“唉,想我一世聪明,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小笨蛋为徒,后来的事情应该是这样,郎中发现龙血石品质意外的好,所以自那日后,郎中也经常没事去河边走走,因为龙血石往往是一个矿,而既然有龙血石在河边出现,那矿,想必就在河上游某处,至于更后来,那矿当然被开采出来,卖掉换成钱了,换来的钱该花花该存存,只是这么些年来怕是没少人打这个矿石的主意吧?居然都没成功。”

老人闻此,有些讪讪。

见对方不愿多说,自己也吃得饱了,中年和尚起身告辞:“阿弥陀佛,多谢老施主款待,徒儿,我们也该回去了。”

“大师不留下过夜?现在天色已晚。”老人也站起身来问道。

“是啊,师父。”

“不了,既然事已托他人,我们也不好再多做叨唠,况且寺庙中还有很多事要赶回去处理。”

“既如此,城儿,快去准备些干粮、瓜果,送予两位师父路上吃。”

“好的爷爷……大师稍等。”

老人坐回座时不经意瞥见桌底和尚遗落的一串佛珠,心中涌起一个想法。

和尚离去后,屋中面对面坐着爷孙俩,爷爷自和尚离开后便皱着眉头,似有心事。

年轻人提议道:“爷爷,这样吧,我跟过去看看,看看他们是真离开,还是……”

“唔,也好,不过城儿,小心一些,那个中年和尚武功不错,如果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去归还失物的。”老人将一串佛珠递了过去,叹了口气嘱咐道。

“知道的爷爷。”年轻人嘴上如是说,心中却不以为然,哼,功夫不错,爷爷你是不知道,孙儿的功夫早已今非昔比。

星星像碎了一地的琉璃,缀满澄净的夜幕。夏日的晚风还留着些白天的余温,拂面而过,倒也舒服。只是一想到今晚又只能露宿,小沙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拍拍背上的布囊,好歹还有些瓜果慰藉一下自己。咦,软软暖暖的,这是什么果子?

“好了,不痴,今晚就到这里吧。”

“可是师父,这里虽然离河近,水源充足,但,一没有干柴可捡,二没有草铺床,都是些碎石头,躺着不舒服啊。”

“不痴不痴,说你痴,你还笨上了,你以为我们是要在这里过夜?”

“不然呢?”小沙弥心里嘀咕了一句,这里黑灯瞎火的,不睡觉还能干嘛。

“当然是因为这里黑灯瞎火,好摆脱身后人的追踪。”中年和尚的嗓门依然大,不过也不担心,那两人毕竟离得还远,这里又在河边,水声哗哗的。

小沙弥瞪大了眼睛,小心四顾轻声道:“师父,你是说有人跟踪我们。”

看着徒弟煞有介事地嗡嗡低语,中年和尚哈哈一笑,一把拽住小沙弥的手,只道了句:“捂住嘴。”

小沙弥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下一刻感觉自己已经飞了起来,就要惊叫出声,还好反应过来及时捂住了嘴巴。

只是睁得大大的眼睛看着师父的背影有一丝崇拜,天呢,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半晌,小沙弥感觉落地了,只是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脚一软差点扑街。

不久后,果然有两黑衣人站在河边,不痴和他师父消失的地方附近,一脸懵逼,人跟丢了?

“大哥,那俩和尚哪去了?”

“你大哥我虽然比你聪明那么一点点,但我也不知道。”

“要不我们看看足印?”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们是飞走的,你们在地上找足印怎能找得到。”

“飞走的,怪不得,原来如此,不对,你是谁?”

“你话有些多了。”

一个黑衣人刚回头看去便倒在了地上,月色下,脖间血喷如柱。

“啊,大哥!大侠饶命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全都告诉你。”另一个黑衣人见状,胆都跟吓破了似的,跪了下来,哀声讨饶。

“你能告诉我什么?”

“只要大侠想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

“唔,那让我好好想想。”

哈哈,想个屁,小子,杀我大哥,去死吧。黑衣人嘴角翘起得意的弧度,抽刀起身,一个斜挑,冷寒的刀光闪过黑夜。

却是……

“你,怎么会是你小子……你的功夫居然……”黑衣人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前方,双目带着惊恐之色倒下。而他的刀落地时铿锵一声断成了两半,断口平齐。

是啊,以前宗里任人欺负的小子,居然轻而易举地杀了你们,我的两个好大哥。

看着地上这两具尸体,流淌的鲜血,年轻人摇摇头直呼可惜,眼中慢慢透露出几分怪怪的笑意,自语道:“秃驴,吃饱饱乖乖离开多好,非要掺和进来,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翌日清晨,河畔,碎石滩。

“师父,你教教我防身的功夫好不好?”

“不行。”

“那,教我……逃跑的轻功?”

“不可。”

“那,你当我什么师父,这个不行,那个不可。”

“不痴。”

“嗯?”

“你能不能先把师父的胳膊放开,这一路被你摇的,快脱臼了!”中年和尚吼道。

小沙弥讪讪一笑,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一直往河上游走,这都摸着黑走了一晚上了。”

“佛曰,不可说。”

“哦。”

又行了良久,隐约可见一川瀑布从高处飞流直下,如龙入海,声势浩大。近了,大片碎石地中间有一清水潭,阳光下,雾起霞蒸,虹彩腰挂,三千珠玉,好不美丽,可谓令诗人哑语,画师驻笔。

“水有潜蛟,山有盘龙,水山相接,蛟化青龙,不错,此地可聚日精月华,怪不得会有龙血石矿。”

“什么乱七八糟的师父,什么水啊山的。”

“徒儿你不懂的,这是风水之术。”

“就是那骗吃骗喝骗钱的骗术?”

“……”

“没想到还真能在这碰见你们,也不枉费我在这树丛里呆上这半个时辰了。”

话落,“唰唰唰”,树丛里跳出一队人,个个身穿漆黑甲胄,腰间别着一柄直刀,左臂更是刻着殷红的鬼门二字。而被手下簇拥的为首之人多了个黑色披风,风过飒飒,倒也威武,只是脸上那两撇妙不可言的胡子,随着嘴巴开合一挑一落,在中年和尚看来实在是有些,个性……

“阿弥陀佛,施主是鬼门关的?”中年和尚礼了个佛。

“没想到你这和尚还有点见识,我还以为和尚都是在深山老寺念经念到死呢。”八字胡脸上带着笑,说话却很不客气。

中年和尚也不恼,和气道:“哪里,施主说笑了,江湖上鬼门关如此威风,贫僧怎么会不知道呢。”

“哦?那你既然知道,还敢杀我两个手下,是该说你狂呢,还是狂呢?”八字胡突然变脸厉声问道。

“杀你两个手下?”中年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莫名其妙,昨晚是有两个人跟着自己,可是,并没有交手啊,更谈不上杀了。

哼,给我装糊涂是吧,不见尸体不落泪?八字胡大手一挥,“抬上来。”

“是!”

看着地上的两具面色苍白的尸体,中年和尚更糊涂了,这谁跟谁啊,要说他杀过鬼门关的人,的确不错,他当年也杀过那么十几个不开眼的,但,这么些年过去,怎么也成了骨架了吧,而看这两位的死状,明显不超过一天。咦,那人手上握的不正是徒儿的佛珠?

转头看向小沙弥。

小沙弥乍见到两个死人,不由吓得退了一步。

要说我这傻徒弟能杀人,我第一个不信,栽赃,哼,真是什么尿都往自己身上泼啊,要换做以前,哼哼,不过现在好歹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了,得给寺庙留点面子,于是辩道:“我自入寺庙做了和尚那天起,就不曾杀人犯戒,贫僧敢对佛祖起誓。”

“呦呦呦,还对佛祖起誓呢,你个臭和尚,如果不是我刚好口渴在路旁那西瓜摊坐了一会,听了一会那瓜农的唠叨,看你这么虔诚的样子我还就信了,不过,哈哈,我记得和尚有条戒律,不得偷抢吧,既然能犯一条,那么出家人不打诳语都是屁话了!”一声大笑从远处响起,忽而近了。

“判官大人!”众鬼兵单膝跪地,齐声呼喊。

中年和尚脸色有些难看,看向来人,身材瘦小,面如马面,鼻子上还长着些麻子。身上一件红色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胸前一个狰狞鬼头,獠牙残血,倒是件宝铠。

“那么,你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信贫僧的话咯。”虽是问句,中年和尚却以陈述的语气说出,想来早已知道答案。

“哈哈,都说君子一言千金,你这和尚的话值几个臭铜钱?废话少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弟兄们,拔刀。”

“唰唰唰”,烈日下,一把把刀闪耀着寒光。

一旁一直不语的小沙弥担忧地开了口:“师父……”

“此事怕不能善了,不痴,一会我动手时,你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即便面对这么多人,中年和尚眼神里也有着淡淡的自信。

“可是师父您一个人……”

“无妨,这些小啰啰我还没放在眼里,只是,也许要破一次杀戒了。”

“那师父您小心,不过,师父放心,这次我不会给方丈打小报告的,而且,方丈也说过,佛有慈悲观音,也有怒目金刚。”

“哈哈,怒目金刚,好,这佛不娘们,我喜欢!”中年和尚豪情顿生,两手一拍,僧衣顿时从腕处开始片片炸裂直至肩膀。他身材本就高大,这一刻,在不痴眼中,师父就是一头蛮牛,那双臂的肌肉疙瘩似储存着爆炸性的力量。

这一刻,就连鬼兵都在低声嘀咕了,

“不是吧”

“这得有两米了吧。”

“刚才也没感觉那和尚多高大啊。”

“那么,你们谁先来,还是,一起上?”熊武捏捏拳头,淡淡说了句,好像对面是一群苍蝇,一只飞来是拍,一群飞来,也是拍。

“臭和尚,别以为长得高就了不起。”八字胡吼道。

“我还就了不起了。”熊武哈哈一笑。

“你……兄弟们,一起上。”八字胡下了命令,但无人敢动,猎过妖熊的人都知道,冲在最前的,伤得最重,唯有先慢慢把妖熊的力气磨没了。

这时左判官发话了,“一群废物,”看来得拿出点奖励了,肉痛啊,不过,等我拿下了这个矿,还不是要多少龙血丹就有多少,“这次谁出手,赏一颗龙血丹,谁受伤,再赏一颗龙血丹,至于受伤最重的,再赏三颗。”

“天呢,一颗龙血丹可是一条命啊,拼了。”每个人心里大都这个想法,互望了一眼,都想抢先奔出。

“来的好!”熊武喝了句,却也不敢大意。毕竟还有一个貌似比较牛叉的人物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对于胆肥直扑身前的两个鬼兵,熊武躲都不带躲,直接伸手将当头劈来的两把直刀一抓,一拉,右脚踏前半步,双拳击出,“嘭!”两个鬼兵像熟透的虾弓着背迅速倒飞回去,空中两条血水还未下落。熊武收拳于腰侧,右脚脚尖一点地面,身子回旋左脚脚背破风扫出,背后偷袭的鬼兵眼睛还未来得及吓得闭上,脑袋便咯吱几声在脖子上快速转了几圈,无力垂下,生命最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后背和屁股。

熊武伸手再将左右拦腰砍来的刀一握,刀锋止,不能再进分毫,“嘣嘣”两声脆响,银光一闪,左右两个鬼兵捂着脖子满脸惊恐着后退最后不甘地倒下。

“哗啦”,这时,最初的两条凄红血水才溅落在地,没一会便渗入地下。

虽说左判官又带来了些人,手下加起来有四十多鬼兵,但这并意味着熊武要同时对上他们,进攻处,前后左右,顶多还有个上方,所以,他只要守住这五个方向,哪怕对面千军万马,只要还有力气,没什么可畏惧的。

不过对面的鬼兵们却害怕了,举着刀,围着熊武转,就是不进攻。

熊武一个瞪眼,他们便齐齐退后一步,心中呐喊:天呢,这速度和力量,还是人吗?上去多少都是死啊,虽然一颗龙血丹一条命,但那也是在还有一口气的情况下,要直接没命了,龙血丹顶个屁用。

再看地上那两个直瞪眼却动弹不得,脊椎碎裂的鬼兵,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救回来怕也……

八字胡眉头一挑,还好刚才犹豫了一下,这和尚有点扎手啊。他默默看了眼左判官,这里也许只有大人出手,才能擒下这和尚吧。

谁料左判官却是头也不回地对着树林喊了句:“兄弟,既然来了,就别在那看戏了,你要知道,你还没资格做那燕雀!”

“啪啪啪”,一个年轻人拍着手掌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笑着说:“我已经尽量屏住气息了,没想到,还是被判官大人发现了,哈哈,不过那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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