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寒暑,倏忽易过。转眼间,正旦(春节)已至。
正旦大朝会上,鞑靼使者公然替王子求娶淳安郡主。
永安帝万般为难,声称无有独女和亲之例。
下方某御史见状,便以汉唐时和亲为例,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大意不外乎是淳安郡主若是肯去和亲,对国朝有利,对天下有利,对百官有利,对百姓有利……
原本从不在朝会中说话的韩辰忍不住上前,冷声道:“我倒不知,咱们大梁朝的安危竟需要一个弱质女子承担了?若是这天下只要牺牲几个女子就能太平,那还要我等有何用?不如你自递辞呈,回家奉养双亲去吧。反正有淳安郡主和亲去了,朝中不需要御史不需要百官了。”他拱了拱手,面朝永安帝,“为何从来只见送女和亲,而不见迎娶?咱们朝中的皇子也不少,何不娶了敏敏儿察公主?以全我朝与鞑靼的情谊?”
此言一出,某御史哑然失声。
百官中,有同意某御史说法的,亦有同意汉王世子韩辰看法的。
眼见下方百官开始争执,永安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庞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又有官员跳出来质问韩辰,是不是他愿娶敏敏儿察。
韩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只要能求得陛下再下一道圣旨,我便转而娶了敏敏儿察公主又如何。
君无戏言,永安帝既然下旨令韩辰与风重华五月完婚,那就再无更改的道理。
这位官员一听到这话,也哑了。
于是,哄哄闹闹的正旦大朝会,就在讨论淳安郡主要不要和亲鞑靼中落下帷幕。
由于韩辰的强势介入,此次大朝会所议论的事情以失败而告终。
过不多久,有官员去寻周王。
周王只道,他没有了妻儿,现如今只有女儿给他养老。如果女儿远嫁,他也要随同女儿一起。
那官员就道,你不是已娶了定国公之女,以后再多生几个……
谁曾想,此话还未说完,就被其他官员阻止。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周王与定国公有血海深仇,他怎么可能和徐飞霜生下一男半女?没见他一直不许徐飞霜入他的居所吗?
于是,又有人建议,既然周王无子,为什么不从宗室中过继呢?一脉多年以来保卫前朝,造成子弟凋零,也只剩下永安帝三兄弟。可是其他一脉却是子弟众多,完全可以从他们那里过继一两个儿子过来。
此话一出,满朝言论汹汹,皆是赞同过继子嗣的。
身为右佥都御史一向以黑脸公正著称的陆离终是忍不住了,他讽刺道,这世上落井下石者众,盲从者更甚。难道一件事情只要一百个人说好,那么它就是正确的吗?不说周王为国朝做了多少贡献,仅看他现在孤身一人,只有女儿相伴,你们能忍心令他的女儿去和亲?你们这是在逼周王死……
对于这一切,周王都默然无语。
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做,永安帝总是不会放过他。帝王就是帝王,在他们眼中哪里有什么亲情,只要他们认为对的,就是牺牲天下人又如何?
不过是让淳安郡主和亲罢了,用一个公主换几十年的太平,何乐而不为。
韩辰更是愤怒。
他写信给鞑靼的忠顺王墨失赤,本意就是想让袁雪曼嫁往鞑靼和亲,可是谁能想到袁雪曼竟然被永安帝给收用了。
现在鞑靼不认其他宗室女儿,只认淳安郡主,岂不是他挖了一个坑把淳安给害了?
从乾清宫出来后,韩辰心情压抑。
苍穹下雪花夹杂着雨丝飘洒,令整个皇城都如同蒙上一层细绡。
他有些失神地往皇城外走,直到有一声娇呼声将他惊醒。
宫墙下,有一株红梅开得正艳,衬得天青色宫装的淳安郡主更加娇艳惊人。她手中执着一柄白底红梅的油纸伞,鬓边白玉簪斜斜而插,即慵懒而又精致。
天空雨雪漫漫,丽人立在雪中,唇不点而红,眉似远山。
冲着韩辰嫣然一笑。
淳安郡主与韩辰并肩在甬道中行走,淳安郡主执着伞,如同小鸟依人。
“辰哥,时也命也势也,莫要再抗拒了。”
韩辰皱着眉,心疼的无以复加。
三叔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道做皇帝的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弟弟与百官做对一回?哪怕永安帝只要有个态度,他也能扳回一局。
可恨永安帝模棱两可,令那些原本反对和亲的人也心生迟疑。
眼见为周王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淳安所面临的就只能是和亲。
“是我对不起你!”韩辰看着堂妹,心中哀恸。
淳安郡主吐了一口长气,看着口中的气体化为一条白练渐渐消失于寒冷的皇城中,她缓缓笑了,“辰哥要记着我的话,十年!十年之后,我必回来。”
说完了话,她偏过头认真地瞧着韩辰,“到那时,辰哥莫要阻我!”
韩辰被她目中的神情吓到了,不由得一怔。
他知道淳安的意思,更知道淳安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她说十年,那么十年之后她必然会回来。
只是这个回来,是以臣服者还是征服者,那就要看淳安如何选择了。
“辰哥,我走后,我的父亲就拜托你了。”淳安郡主咬了咬嘴唇,眼波中含泪带笑,“有些事情,你不愿做,就让我来做吧!”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眼看淳安如此,韩辰第一次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一切的起因皆是因为他,是他私下给忠顺王墨失赤写信,这才有了鞑靼求亲之举。
可他万没想到,所坑的却是自己一向喜欢的堂妹。
看着淳安,韩辰心中亦有些荒凉。
大梁朝才立了十四年,就已经糜烂至此了吗?
他想起五代十国中,那些诸候间永无休止的争战和残杀。一个皇帝殒落了,另一个皇帝站起来了。就这样永无休止地争战着,苦的也只是天下的百姓。
永安帝现在春秋正盛,还能支撑十年。可是十年后呢?
宫中的皇子们又有哪一个是守成之君?
这锦绣山河,十年后,又要陷入战乱中了吗?而这一切,都是自己引发的……
韩辰垂下头,默然无语。
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难道,只有流血才可以吗?只有兵起祸乱才行吗?缓缓图之,顺其自然不行吗?
淳安郡主看着他,轻轻摇头,“依你的办法,二十年也未可成。可是依我之法,不过十年可成。辰哥,兵锋所指,方为王道啊!”
韩辰的想法,她比谁都明白,亦比谁都支持。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能徐徐图之。
“还记得文成公主入藏吗?”淳安郡主轻声道。
眼见韩辰不解地望着她,淳安郡主笑了,“我不要工匠,亦不要种子,只要几名御史与他们的家人。”
“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他们何用?”韩辰蹙紧眉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御史除了打嘴仗时有用,其他时候能有什么用?
然而淳安只是神秘地笑笑,不再言语了。
皇城外车辚辚,马萧萧,天阴雨湿声啾啾。
韩辰与淳安郡主不约而同叹了回气。
……
与他们同声叹息的,还有风重华。
果不出韩辰所料,风慎自从出狱就与以前完全换了个人。
以前的他,虽然腹中空空,可是好歹还有一副仪表。
然而,出狱之后,风慎整日沉迷于一个暗娼家中。
过着醉生梦生,朝不保夕的生活。
一到没钱了就回家,找柳氏要银子。
柳氏劝了他数次,他不仅不听,反而动手打柳氏。柳氏先前怕伤了腹中的孩子,忍了两次。到后来忍无可忍,将风慎打得抱头鼠窜。
自那以后,柳氏吩咐了家中的下人,不许风慎再回府。
又将二房与大房的通道给堵了,亦不许大房的人过来。
风慎不信邪,硬闯了几次,却被文府派去的护院给打得头破血流。
二房回不去,风慎就只能长期住在大房。
他手中无钱,少不得向郭老夫人讨要。郭老夫人本就是一个悭吝之人,怎么可能拿出银子供风慎花天酒地?
郭老夫人自然不允。
谁想到,风慎居然偷拿郭老夫人的首饰往外卖变。
不仅如此,他还去哄风明贞,说要拿风明贞的嫁妆去外面放贷。
风明贞被会昌候体弃,此生已无希望了。
她所能倚仗的,也只是手中的这些嫁妆。
这些嫁妆如果被人哄走,她只怕就没了活路。
风明贞原本就是一个心性坚忍的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自然就会付之行动。
于是,她趁着郭老夫人生病之际,私下找了工匠,将自己的小院垒起,又另外开了一道向外的小门。
美其名曰怕自己被休的身份给家中惹了晦气。
实际上,却是脱离了大房,自成了一体。
风慎没从风明贞那里哄到钱,就把主意又打回郭老夫人身上。
郭老夫人先是被风慎气了一回,后又被风明贞气了一回,这会听到风慎又来打她主意,连病带气,差点昏厥过去。
她恨不得将风慎扔回二房,叫柳氏自己烦恼。
可是现在柳氏身后有风重华这个未来的世子妃站着,她连惹都不敢惹。
哪怕柳氏做出了将风慎这个一家之主赶出家门足够休妻的举动,她也不敢有丝毫异议。
不敢惹风重华,不敢惹柳氏。
郭老夫人只能捏着鼻子容留风慎。
可又怕风慎将她的产业变卖,只得将一些金银细软和贵重物品锁入库房。
这些,风重华虽然远在文府,却看得一清二楚。
将风慎赶出家门,就是她吩咐柳氏做的。
柳氏生怕自己生的儿子随了风慎性子,当然不愿意风慎回到二房。
风重华与柳氏都在等,等风重华成亲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