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阿吉所呆的七号劳役棚里挤满了人,因为城外刮起了红色风暴,难得有一天开不了工,一群人就挤在了一起,鬼城里总共有数十个工棚,每个工棚正常住着两三百口人,七号劳役棚的工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大家都叫他得哥,刚来的那些日子,德哥可没少让他吃苦,可能是因为每天大家都要活在苦难的边缘,搞得每个人的心理都不是很正常,欺负新人就成了这里最大的乐趣,抢吃的已经算是最普通的,趁睡着时往阿吉身上泼尿淋屎也不是一次两次。直到有一次开工时,德哥失足从山坡上滑了下去,眼看就要被碎石给活埋了,第一个跳下去救他的却是阿吉,从此以后两人就成了生死之交,有德哥的照顾七棚再也没人欺负他了。
闲着无聊,德哥道:“我说吉老弟,你是怎么被捉到这里来的。”
阿吉笑道:“好像是因为谋逆吧。”
德哥满是不信的眼神看着他道:“谋逆?那不早就砍了,还能让你活着。”
阿吉道:“也许是觉得砍了太便宜我了,你也看到了,我一天至少还要多吃一两个时辰的苦。”
德哥道:“也是。”
阿吉道:“你呢,你是怎么被抓到这来的。”
德哥道:“抢了官粮呗,那一年闹饥荒,村民都要饿死了,赈灾粮又被上层的官员给克扣光了,活不下去了,我就带着人去抢官粮,最后就被送到了这里。”
阿吉道:“哦,那你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啊。”
德哥挥了挥手道:“什么屁好汉,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阿吉道:“对了,德哥,这些人里没有原气师吗?”
“有啊,小李子就是原气师,话说回来,我们这的原气师还真不少,不过也没个鸟用,到了鬼城原气根本用不了。”说着,德哥把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青人叫了过来,道:“小李子,你先前说你是几阶原气师来着。”
小李子想是刚来时被整怕了,见他问起,忙陪笑道:“德哥,什么原气师不原气师的,都是个屁,我就是您的跟班,您就是我大哥。”
德哥道:“去,让你做我跟班都寒碜我,跟你说正经事,你是原气师吗?”
小李子这才确认对方不是打算整自己,忙道:“没来之前算是吧,我是三阶原气师,来了这就屁也不是了,一点原气也感应不到,更别说调动了,以前干点啥的都用原气,拉个屎都想用原气擦屁股,现在原气没了,妈的,干啥都不会了。”
德哥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听他发牢骚,挥了挥手道:“滚边上去,就你话多。”
阿吉接着问到:“德哥,你来这么多年了,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可有了解?”
德哥道:“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一直就是在挖那些破石头,不过这些年越挖越远,好像有点惹怒了这里的鬼族,大半年前还无缘无故失踪了十几个人,他们都说是被鬼族抓走了。”
阿吉疑惑地道:“鬼族?”
德哥道:“对,听说这里生活着一种我们都不认识的东西,就像地狱中的恶鬼一样会吃人,每半年都会刮一次红色风暴,就是恶鬼出来找吃的,这时候要是谁在外面乱逛,就会被恶鬼给抓走。”
听他说得这么玄乎,阿吉喃喃地道:“恶鬼吗?”
德哥看时间差不多了,对棚里的劳役们道:“好了,难得不开工,大家都早点睡,养足精神,知道吗?”
阿吉躺在棚里干草堆中,却没有一丝困意,他在脑中问道:“如花,在吗?”
彼岸花的声音响起,道:“在。”
能呼唤出彼岸花,也许算是他在这里最大的安慰了,他道:“如花,你可知道鬼族是什么?”
彼岸花道:“在九州大陆上,并没有鬼族一说,人们只要死了,灵魂就会被收集者带走,像他说的这样,我没从听说过,不过,我认为这也许只是一种我们不认识的灵兽罢了,并非他们说的那么可怕。”
阿吉道:“灵兽吗?可是这里都感觉不到原气,怎么会产生灵兽。”
彼岸花道:“这我就不知道啦,但是我能感觉到你身上依旧有原气存在,只是你调动不起来。”
阿吉道:“哦,是吗?”
彼岸花道:“打通了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实际上你的原气运行就已经突然了九州大陆的界限了。”
阿吉道:“可是现在我根本无法调动原气,二百一十六根追魂附骨针把我的路线全都封住了。”
彼岸花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除去那二百一十六个穴位,你不是还有一百四十五个没有被封住的穴位。”
阿吉若有所悟地道:“莫非,你想让我跳过前面的穴位路线,直接运行后面的吗?”
彼岸花道:“我不知道,你要跳过,或是从左往右,或是从右往左,怎么运行随便你。”
阿吉略有吃惊,道:“从左往右,从右往左?这不是相反吗,那不是气血逆转,怎么可能。”
彼岸花道:“逆不逆转是你们的想法,一个圆圈从左走一圈跟从右走一圈,不是一样归于起点。”
彼岸花这个大胆的想法,就像在他心中破开了一道裂缝,只是一时间头脑迷迷糊糊,有点跟不上自己的想法了,身体的巨痛再次袭来,他忍不住把原气从终点以相反的方向运转了起来,全身的经脉传来一阵阵撕裂的巨痛,奇怪的是当两股巨痛交织在一起时,疼痛却越来越轻了。
次日,一切又恢复如常,七号劳役棚的人再次来到每天挖矿石的地方工作,直到中午大家歇息下来,小李子拿着个窝窝头走了过来道:“德哥,听说了吗?”
德哥不耐烦地道:“听说什么?”
小李子神神秘秘地道:“昨天,十三号棚里,跑了六个人。”
德哥有点吃惊地道:“什么?”
小李子道:“十三号棚我认识个人,早上和我说,他们棚昨天有六个人趁着血色风暴时想逃跑,谁知早上在城外,就找到他们的食物和水洒落一地,还有挣扎的痕迹,草鞋都弄断了几只。”
德哥道:“这些人是不是疯了,这里能往哪跑,除了每过半年,东州王室会来开启一次通道,把矿石运出去,平时能跑到哪去。”
阿吉问道:“那现在怎么办,会派人出去找他们吗?”
德哥道:“怎么可能,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心,像他们这样逃出去的根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就算他们命大跑了回来,也会被这里的守卫士兵给杀了的,逃犯的下场就是这样,所以就算他们真的没死,躲在哪里也是不敢回来的。”正说着,塔楼上的守卫已经敲响了开工的钟声,德哥不敢浪费时间,忙招呼大家再次开工。
第二天小李子又带来了消息,逃跑六个人其中一人的尸体被找到了,已经被咬得面目全非,也不知是野兽咬的,还是就像他们所说是被鬼吃的,余下的五人再也没有消息。
劳役的生活日复一日,转眼小半年过去,自从阿吉发现可以反向运转原气后,他身体里一百四十五个穴位已经能运转顺畅了,唯一遗憾的是体内的原气只能释放极少的部分,连一成都不到,这应该和剩余的二百一十六个穴位没打通有关,幸好逆运原气后,他发现一个好处,就是修炼时不用打坐的姿势,平时躺着也可以,这个发现让他平时修炼时就跟大家睡觉一样,也不至于太引人耳目,身体里有了原气的抵御,追魂附骨针的痛已经越来越弱了,他已经在尝试把运行路线上的第一根追魂附骨针给逼出来,但是细针入体半年,已和自己的经脉血肉合而为一,试了十来天,也只是换来一身巨痛,但他并不死心,他知道如果不把这些针逼出体外,自己根本不能恢复实力。
这一日,所有劳役都被集中到了鬼城的大广场上,城主鬼头站在了广场中间的高台上,说是城主其实也是自封的,就是这些个守卫的头,负责管理这里的人,鬼头对众人道:“半年一度的上缴日再有一个月就到了,这一期矿石的产量有点低,还没达到要求的量,明天开始,要向外再扩张五十里,寻找新的脉矿,不然上缴不到足够的量,你们就等着被扒皮吧。”
听到鬼头说的话,劳役群里议论纷纷,一个工棚的工头道:“鬼头,再延出去五十里,就到了鬼涧,会不会……”
鬼头打断那人的话,道:“屁话,鬼涧又怎么了,交不够量我们都得死,他大爷的,老子一家子还在东州呢,你们谁要敢拖后腿,老子先宰了你们,知道吗?”
阿吉来这也小半年了,这段时间呆下来,他知道除了犯了事被抓来的劳役,这里管事的这些人,也都不是自己愿意来的,只是家人被扣在了东州不得以才来的。鬼头在这已经呆了四年了,听说本来答应缴够三年的量就换他回去,结果三年过后,又逼着他再呆了三年。
周边的开采量越来越低,除非再找到新的脉矿,不然要凑够上缴的量基本是不可能的,鬼头道:“你们也不要怪我无情,我鬼头平时也没怎么折腾你们,但为了一家老小我也没办法,一会抽生死签,抽中的五个棚,每个棚派四个人出去探路找脉矿。”
这一下劳役们就炸开锅了,求生是人的本能,不管活着多么艰难,但终归是活着,出去探路找脉矿那可是十死无生的事,那得有多大的命才能活着回来,谁也不愿意去送死啊。
鬼头见劳役抱怨连连,怒道:“谁他妈的再给我啰嗦,别怪我不客气,找不到脉矿,死的可就不是十几二十个人了。”
底下这些劳役,最新来的一批就是和阿吉一起被送来的,在这也呆了小半年了,知道鬼头所说的话并不假,众人的抱怨声渐渐熄了下来。
抽签结果很快就下来了,七号棚正是在名单之上,德哥脸色惨白地把这个消息带回到了劳役棚里,众人一听全都是面色凝重,德哥看着沉默的众人道:“这就是命,既然躲不过也没有办法,签是我抽中的,就由我来带队,有谁自愿跟我去的。”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个人缓缓地举起了手,阿吉知道他叫独眼,是他的外号,因为他有一只眼是瞎的,真实的名字反而没人记得,年纪约在三四十岁之间,独眼道:“德哥,两年前如果不是你在矿坑里把我挖出来,我已经死了,没啥说的,不就是鬼涧吗,兄弟陪你走一趟,要是死老天不收我,我们还能多活几年,再说了,寻矿脉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不是我独眼自夸,你们一对招子,估计也没我这一只管用。”
另一个光头也举起了手,道:“算上我假和尚吧,听说出去探矿有送行酒喝,老子几年没喝过酒了。”
最后两个举手的人是一个大胡子,长得高高壮壮的,三十岁左右,大家都叫他胡番子,还有一个瘦得跟猴精似的小个子,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大家都叫他窜天猴。
德哥看着自告奋勇的四个人,眼中满是悲愤的目光,能活着谁愿意死,可是现在的情况,就必须是有人要出去送死的,他对四人道:“好,我阿德没白认识你们,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保兄弟几个不死。”
说完,他对阿吉道:“我出去之后,这帮兄弟就交给你了,虽然你来的时间最短,但我能看得出你是个读过书,又有担当的人。我们都是粗人,做起事来没有章法,以后就靠你了。”
小半年的相处,阿吉已经被这个满身血性的汉子给折服,他一把按住对方的肩膀道:“你不能去,兄弟们需要你的照顾,再说了,还有等着您回去的老婆孩子,我带他们去。”
“不行,签是我抽的,我必须去。”德哥摇着头道。
阿吉道:“你为大家做的事还少吗?放心吧,我会把他们都带回来的,相信我。”
德哥看着满眼真诚的他,道:“可是……”
“相信我,我不会让他们有事的。”阿吉抢先道。
探矿小组的四个人也道:“是啊,德哥,你还是留下来吧,兄弟们没你不行啊,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
看出阿吉的坚持和众兄弟的诚意,德哥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几位兄弟了,你们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告诉我,只要我活着一定帮你们完成。”
假和尚笑着道:“老子光棍一条,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太久没开过荤了,德哥要是有机会出去,记得帮兄弟那份也给圆了。”
众人听了都一阵大笑,独眼道:“我家老头子在桐城李家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德哥要是有机会出去,帮我去看看吧。”
胡番子和窜天猴都是孤家寡人,没什么多说的,阿吉看着眼泛泪光的德哥,道:“放心,我会带他们回来的。”
德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嗯,你也要多加小心。”
阿吉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并非求死,他还是有所凭借的,经过这小半年的尝试,他的原气已经能调动一小部分,虽然依旧无法逼出追魂附骨针,但至少比其它人多了一份力量,而且他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自己得罪的人,可是东州王和东州最有权势的人,他不可能像别人所期待的,有一天会被放出去,如果自己不去寻找机会,他这一生估计都得困死在这里,若要寻找机会,首先要了解这里,才有可能逃出这里,如此正大光明可以去了解这片空间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即使危险,他也要去搏一搏。
当天晚上,每个探路小组都领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送行酒,假和尚灌了几口劣酒,嘴里哼起了一曲小调,这个小调整个七号工棚几乎人人会唱,也都跟着哼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悲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