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忽地刮来,直把铁树卷起老高老高,但坚强的铁树还算迎风挺立着。偌大的古树自然是习惯了这种暴风,略略顺风点了个头,就傲然地挺在那里,巍巍不动。垂眼下去,布拉大叔飘飘幽幽朝那雪莲靠近。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颤悠着,一点一点地伸向那株神物雪莲。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一眨眼,那雪莲就从眼皮底下消失一般。布拉大叔固定好自己的身子,一只大手“唰”地伸将过去,就在半秒之间,那神物就被布拉大叔抓在手里。
神物雪莲一别取将下来,那神奇的绚烂的光环立即消失不见。像是一直沉睡的小绵羊,温柔地靠在布拉大叔的手里。布拉大叔激动地冲我喊:“大侄儿啊,我拿到了。我拿到了,这神物果真有灵性,被我降服了。感谢乌拉,感谢真主。”
山风很大,我几乎听不清楚布拉大叔在言语什么,但看他那难得的笑容,知道是得手了。一颗悬着的心稍许安了下来,挥着手冲布拉大叔喊道:“大叔抓紧了,我拉你了!”
布拉大叔没回答,估计是下面的山风更大的缘故,他或许根本听不见的叫喊。我使起双手的蛮力,“金刚绳子”被我一点一点地向上拉来,布拉大叔一直笑着,那笑脸刚到悬崖边上,布拉大叔先是一伸手,把那神物雪莲放到我的手中。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大侄儿拿好他了,杨侄儿现在可有得救了。放心吧,这点高度,老头子我还是爬得上来的。”
我木愣地点头,布拉大叔的一只手抓住悬崖边上的石岩,稍一用里,便弹了上来。我正赞叹布拉大叔如此年龄,身子还如此轻盈,实在是难能可贵啊。忽地悬崖下边阴风一卷,一股强大的力量朝我们袭击而来,我们避之不及,布拉大叔一使力,使劲朝我推了一把,我朗朗苍苍朝后退却几步,靠在那古树之上。布拉大叔却被阴风一带,卷在半空。
我凝神一看,那哪是阴风,一条几十米长的青龙,把布拉大叔卷在中间。一路咆哮着,朝悬崖下坠去。我大声喊着,伸手去拉那“金刚绳子”,绳子还牢牢地套在布拉大叔的腰间,胡乱缠绕在青龙身上。那青龙虽然莽撞,可这“金刚绳”也不是豆腐渣工程,一时之间,竟然把青龙和布拉大叔掉在半空之中,上不得下不去。
我顿时呆了,那青龙的体重甚是高过人几十倍,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是徒劳。古树被拽得“嘎吱嘎吱”的响,那青龙咆哮着,一双血红的大眼盯住我手中的雪莲,眼珠子都快掉落出来。布拉大叔被它圈在中间,动弹不得,嘶哑着嗓子朝我吼道:
“斩断绳子!斩断绳子!!”
山风依然很大,但我却听得很清楚。布拉大叔使尽全身的力气朝我咆哮道:“斩断绳子!快!”
我握着手中的砍柴刀,木然地呆着,猎狗在身边狂乱得吠叫着。七八条大狗来回穿梭,冲着悬崖下边狂吼。布拉大叔无力地挣扎着,那青龙愈卷愈紧,想挣脱“金刚绳子”的束缚。
布拉大叔几乎是使出最后的力气大吼道:“阿黄,咬绳子!咬断绳子!”
那狗像是真的听得懂人话似的,最大的也是带头的黄斑狗迟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靠近金刚绳,张口就咬,其他的狗依依上前,努力地去咬那本就已经支撑不住的金刚绳。一口两口,大叔嘎吱嘎吱地响着,我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动弹不了。我感觉到我无比的软弱,我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连斩断绳子的勇气,我都没有!
狗嘴之下,金刚绳很快坚持不住重力,轰然断裂。大叔嘎吱一声反弹回去,金刚绳“嗖”地抽过我的脸颊,脸上顿时带起一道血痕。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布拉大叔带着青龙,飞快地朝悬崖之下坠落。猎狗们“嗷嗷嗷”狂叫着,爬在悬崖边上,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忽地,那黄斑狗纵身跃起,“嗖”地跳入那万丈悬崖。
其他的狗狂乱地叫着,来回打转。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我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布拉大叔那灿烂的笑容,烙印在我的心间。木讷地看这一切,黄斑狗那追随主人的凌然一跃,深深地嵌入我狂乱的心里。猎狗们围着我打转,杂乱地叫着。我低头望着我手中的雪莲,那是杨兄的救命药,却是用布拉大叔伟岸的生命换回来的。
我木讷地拿着手中的雪莲,呆呆地想着,久久挪不动脚下的步子。这一别,将成永诀!夜就快降临了,那似乎永远是一个颜色的红日慢慢地朝扎噶玛山的方向坠落。夜的洗劫,会让森林里更加恐怖和血腥。尤其没了布拉大叔的守护,我接下来的行程,将会无比的艰难和危险!
大森林的夜跟外界完全是两种概念,甚至是白天和黑夜也截然不同。这对于从小生活在“黔西冷”这←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来说,是极其明白和清楚的道理。村落里曾今有人捕猎到这片森林,已经折了腿的黑羚羊让追捕它的猎人充满了信息和期待,大家兴奋地追着,全然完了时间已是半夜。待大家把黑羚羊杀死时,才发现迷失了方向。众人一阵不安,决定就此找棵大树,搭个窝棚度夜,白天辨别方向是最佳的。晚上是神仙也怕会走错的,众人非常疲乏,倒头就睡。一睡就永远睡去了,夜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掏了他们的心子,脸精明的猎狗都不曾发现。这些猎狗含着血淋淋的鞋子出现在村落的人们面前时,族落的人才知道他们遇了难。等猎狗们再次把人们带到那里时,猎人已经只剩下 一堆空空的白骨,就连衣物,都不知被某种狂野的动物叼去了。
从此山里人就相互奔告,夜里千万别在山里过夜。打小在这种环境熏陶之下长大,自然是更加的恐惧和不安。我强忍住心中的伤痛,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在“簌簌”地掉落下来。猎狗们围住我狂吠,似乎在催足我赶紧赶路,我明白即使我从悬崖上跳下去,也或在深山里被豺狼虎豹活吃了,布拉大叔也回不来了。就杨兄是布拉大叔唯一的心愿,我捧着沉甸甸的雪莲,就地朝悬崖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哀呜道:“布拉大叔,您安息吧?黔西冷的族人是不会就此淹没尘世的,杨冲也会好起来的。来年的今天,我定当前来为您祭拜,伟岸的乌拉真神,请求一定要带乌拉大叔去天堂‘日不落’吧。”
胡子爷爷曾说过,“日不落”是黔西冷所有族人向往的天堂,我特地在天堂后面加上了“日不落”,如果乌拉真主有灵的话。我找寻的“日不落”肯定会出现扎噶玛山真神,帮助我寻找到我所有离去的亲人。猎狗们叫得更急了,太阳已经严重偏西,再不上路,我怕是赶不到“扎噶神庙”了。匆匆站起身来,用事先准备好的“神袋”小心翼翼地包了“雪莲”,朝东方作了揖,再跪,三拜。一抹眼角的泪水,跟着猎狗,朝深山里急急行去。
山里的路我根本找寻不到方向,但聪明的猎狗们却很会辨别。循着气味,忽前忽后的跑,步行开始变成了奔跑。当头的红日渐渐变成绯红,晚霞从四面八方聚来,如此绚烂美丽的风景,我却丝毫不敢怠慢。一路上野狗时常出没,好在山里的猎狗都训练有素,只赶跑却不加以追赶,每每猎狗们出动时,总有两只伴在我的左右,跟着我的脚步,不快不慢的奔跑。
山风依旧呼呼地刮着,似乎像是有诸多宿怨未了,狂吼着,想要报复,要想撕裂这个原本就已差不多破碎的泪人儿。我疯狂地穿梭在扎噶玛山山上的古树之间,不时大吼一声,淤积在心里的戾气,却丝毫得不到散剂。脚下的步子愈来非常地快了,感觉像脚下生风,飘飘悠悠间,“扎噶神庙”那茁壮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黑云一下子压下来,山林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猎狗们焦急地围着我打转,我不敢稍稍歇息半分,赶紧加紧步子飞快地朝山下奔去。扎噶神庙的后山密不透风,山上多半是硕大的雪松,野兽横行的地段,上次布拉大叔来这里打猎时,半小时不到就收获颇丰。这夜的降临,莫不是让我成为它们的晚餐?
猎狗们前后伴着我奔跑,山风呼呼地刮着,直刮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从后山到扎噶神庙的距离大概有十来公里,平日里这点路程我眨巴着眼睛就过了,但现在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赶起路来自然是费力了许多。我强忍住内心的痛苦和疲惫,一颠一颠地穿梭在大树之间。
就这样赶了五六来里路,眼看“扎噶神庙”将近了,忽地阴风一卷,一直硕大的“华南虎”横在我的面前。我吓得当场呆住,脚下的步子停将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七八只猎狗迅速靠成一排,瞪大眼睛盯着那老虎的一举一动。
我仰躺在地上,瘫坐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华南虎垂涎着口水看着我和面前的猎狗,满脑子晚餐的情景,那家伙估计是几天没怎么吃饱了,眨巴着眼睛打着哈欠。我暗想道:“这死东西,现在我都累得只剩下口气了,不能让我休息好了再吃么?”
那家伙没得商量,看着一阵,忽地仰天咆哮,大爪子朝前一伸。一个标准的“猛虎扑食”朝我袭来,猎狗们动作很是迅速,当下就咬,正中“华南虎”的的下腹部。华南虎一招失利,退却三步,瘫坐下来,舔着舌头望着我们,不再主动出击。
猎狗们当下围着我,蹲在一边,望着那华南虎出神。两边就这样僵持着,趁着这个空当,我就地弄了些树皮,做了个简单的火把,原来的火把已经熄灭。这家伙若趁着这个机会前来攻击,猎狗们倒是伤不着,但我就悬了。猎狗天生夜眼,夜里视力很好,但这华南虎也不是弱者,森林里的头号王者,不是虚混出来的。
休息够了,我站起身来,招呼猎狗们上路,再过二三里,就是边缘森林了,曾今修建“扎噶神庙”的时候,大批砍伐了就近的树木。直到现在,那里依旧是空荡荡的,虽然也生长着不少大树,但相比这里的蛮荒森林,要好得多。
猎狗们很是听话,眼睛望着那华南虎,步子却跟着我一直往前撵。那华南虎很是不心甘,眼看到嘴的美餐就快飞了,“嗷嗷”地仰天长啸,身子一跃,朝我扑来。老虎伤人宛如程咬金的“三板斧”,三招之内若如不中,势气便会大减。只要坚持到第三扑,那家伙自会自己退去。猎狗很是机灵的一一避过,按老办法依依去咬那老虎的腹部和颈部,都不得中。华南虎本就一心向我,直直朝我逼来,我避之不及,眼看那血盆大口就要活吞了我这个小小的脑袋,我脑子一片空白,叫道:“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