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阴暗的窗子面临后院,装着铁制栅栏,栏杆间结着一个落满厚重灰尘的蜘蛛网。
墙角放置了一张床榻,铺着些残破的被褥,脚边时不时会经过几只老鼠,抑或是潮虫,身周的空气很是难闻,夹杂着那淡淡的霉味。这房间由于地形狭长,更兼经常笼罩着一片昏暗,与其说它像一间屋子,不如说像一个坟墓。
我神色不悦的看着宋哲,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想头脑竟会如此的聪明,怪不得他能轻易混进宫中来,与李嫔苟且了。
若是在这样耽搁下去,恐生其他事端,我还是快些动手了结他们才好,以免后患无穷。
我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的说道:“该自责的是李嫔你把,本宫虽出身寒微,却不曾做过什么越矩之事,你口口声声说,本宫残害你们官宦世家的女眷,证据呢?把证据拿出来啊?”
李嫔闻言一惊,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沉的呆瞧着我。
我冷哼一声,继而缓缓地说:“本宫原以为官宦世家的女眷自幼学习女工刺绣,知书守礼,熟知三纲五常,妇德女训,谁想,你们这官宦世家出生的女眷也不过如此,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既然进了宫,那就是皇上的人,居然还敢暗中与旁人苟且,亏你还大言不惭的说你是官家出身,就不嫌丢人么?”
李嫔咬紧了唇畔反驳道:“你个贱人知道什么,我与宋哲是真心相爱的!”
我瞥了李嫔一眼,神色鄙夷的说道:“既是真心相爱,那你又为何呈上秀女单子,让皇上召你进宫来呢?何不干脆与宋太医结为连理?身为后宫嫔妃做出这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情来,不但不思悔改,还理直气壮的顶撞本宫,怎么?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很对么?”
李嫔撇头淡声说道:“若不是你逼我,我又岂会做出这些荒唐的事情来。”
我抿了抿唇畔,轻笑出声:“本宫何时逼过你?李嫔你这话说反了吧,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本宫,与本宫处处做对,本宫都忍了,也不曾计较过,何来本宫逼你这么一说?是你想爬上高位,所以才假孕争宠,也是你怕事情败露,用计陷害王贵人,害的她冤死,昨夜又被皇上逮住你两行那不轨之事,你可别说这些都是本宫逼着你做的!”
李嫔听我此番言论顿时无言以对,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就算她在怎么嫉妒我得宠,也不该做出这些损人利已的荒唐事来吧。
“还有宋太医你,助纣为虐,胆敢染指皇上的女人,并且还出言不逊,你真以为你很聪明么?你真的以为凭你的三言两语,亦或是让李嫔怀上你们的两孩子,你的前途就光明了,而李嫔呢就可以只手遮天,鱼目混珠,在后宫呼风唤雨了么?”我挑眉,语气淡漠的对着宋哲说道。
宋哲笑了笑,道:“我从未那么想过。”
真是个嘴硬的男人,死到临头了还不说实话,还想狡辩。
我深吸了口气,幽幽的道:“你自己的心意,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时辰
不早了,本宫不想与你们多费唇舌,有遗言了话,就赶快说出来,若是没有,就准备赴死吧。”
“你个贱人,我死都不会放过你!”李嫔娇声呵斥道,声音响彻了整个牢房。
我神色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继而漠声道:“看来是没有了呢,来人,送他们上路。”
我的话音刚落,便从牢房外,走进几个身形魁梧的狱卒,他们朝我拱了拱手,接着便扯下腰间的鞭子,朝李嫔和宋哲走去。
李嫔见此,尖叫不止,宋哲则在一旁轻声安慰着,我斜眼睨了睨他们那情深意切得模样,紧接着便迈开了步子,朝门外走去。
刚迈出牢门,宋哲那含糊不清的声音便在我身后响起,他说:“自,自古帝王多薄情,你,你也,嚣,嚣张,不了多...久......。”
我垂眸冷笑了一下,丝毫不理会他的话语,携着凌染秀文,径直朝外走去。
觊觎皇上的女人,那是死罪,与其有了肌肤之亲,乃是罪上加罪。
红杏出墙,是宫里最忌讳的字眼,进了宫门,那就是皇上的女人,至死都是。
欺君罔上,假孕争宠,与太医暗渡成仓,这条条都是死罪,你们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可怨不得我,全是你们咎由自取!
勒死你们算是便宜的了,为了伪造你们上吊自杀的假象,为了不让旁人起疑,这办法虽会让你受些苦楚,虽然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但却还是难消我心间仇恨。
若是将你们推出午门斩首,那整个元国就都会知道,皇家的丑事。
如若赐你们自尽,那未免也太仁慈了一些,还会给你机会向外面通风报信。
我本想再痛骂李嫔一番,再让他们受些皮肉之苦,可是我却不能那样做,秀文会把她所看到了一切,都如实汇报给顾洛桀,到时候就算我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在一起,我不能让他们破坏我两的关系,任何人都不可以!
从决心要与他相守的那日起,我就知道,这后宫不会有长盛不衰的恩宠,所谓花无百日红,是人,就总会有老去的那一天。
日后他身边的女子会越来越多,陪我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我并在乎有无恩宠,亦或是地位高与否,只要他的心在我这里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也都不在乎!
我坐在轿撵上,抬眸望着那湛蓝的天空,只觉胸间在隐隐作痛。
我承认我很自私,自私到牺牲了王祈雨,只为保住顾洛桀的位置,并且还对她的情意熟视无睹,一门心思只全然放在顾洛桀身上。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为了自己的私欲,竟连事情的实情都无法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我却无动于衷。
我从未想过她对我会用情至此,为了我愿意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可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因为我无论做什么,都无法与她对我的情意,相比拟。
她的笑容很美,每每见到我,她的唇角,总是含着
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常常再想,若是那日不曾邀她一同赏花,不曾将那朵丁香簪入她的发,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事情,她是不是就还会,安然无恙的活着,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
我只知,是我害了她,害得她无法与家人相守,害得她无法觅得良婿,害得她蒙冤受屈,背上那莫须有的罪名,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
却不知,她其实从未怨过我。
王祈雨只有一年可活了,她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进宫,不是为了贪慕虚荣,而是想再多看“他”几眼,再多陪“他”一段日子,哪怕这时间不长,她也已经很满足了。
她从未怨过“他”对自己的情意熟视无睹,也从未觉得这宫里的日子,无聊,煎熬。她只觉得日日都是美好的,因为她日日都能看见她心心念念的人儿。
尽管那个人一直穿着女装,她再也看不见,那人女扮男装的样子,可是只要能看见那个人,她就知足了。
她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心思,她也曾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一个女子。
她日日想,夜夜想,百转千回之后,她终于想明白了,她爱的是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安梓成,并不是眼前这个身穿华服,有着绝美容颜的女子。
情深入骨,世间万事,皆是浮沉,一笑带过。
这一生,她谁都不怨,谁也不怪,真的要怪,也只怪这命运弄人,让她不能与“他”相守。
御花园的花儿皆已凋落,我站在御花园中,看着身周那色泽鲜艳的菊花,秋风萧瑟,心里只觉凄凉的很。
我方才已先打发秀文回去了,只留下了凌染一人,应为我想静静的呆一会,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我望着那鲜艳的菊花,脑中全是那个笑语嫣然的人儿。
事到如今,我的耳畔,仍旧不断回响着,她临终前的那句话:“我爱你,任他凡事清浊,为你一笑间轮回甘堕。”
她对我的情,已深入骨髓,可我却一直浑然不知,直至她舍命护我,我才明了。
风儿轻抚,神色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青峰山上那芳香沁鼻的花海,她身穿一件素色衫子,浅浅的笑着。
我身着男装,接住风儿吹来的那朵丁香,簪入她的发,双眸含笑,神情温柔似水。
她双颊泛红,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丁香,埋低了头,手足无措。
我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停住在她嘴角那淡淡的笑意上,心里也很是欢喜。
她突然抬眸,轻启朱唇,神色哀凉的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大雪纷飞,冷风徐徐。她转身,一缕冷香远,逝雪深,笑意浅。来世你渡我,可愿?
我垂下了眼睑,再次抬头时,眼前已没了她的踪影,我怔瞧着眼前那青石拱桥,勾起唇角,抑制住鼻间的酸楚,微微一笑。
若有来生,我安梓成,定会娶你王祈雨为妻,一生相守,不离不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