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只听得炉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
一盏茶喝尽了,老太太才缓缓地开口,“昨日在花园里,你与阮家二公子在假山后边闲谈了些什么。”语气带着说不出的严肃。
齐眉没有料到老太太会这样问她,但目清则心静,老太太这样的问法倒是让她心里清明了许多。
微微福身,齐眉下一刻噗通一下跪到老太太跟前,沉声开口,“孙女并未与阮二公子相聊甚欢,只是阮二公子怕是平日里在府里娇宠惯了,修生养性的功夫不尽人意。”
老太太直接的问,齐眉便绕着弯的答。
“阮二公子昨日并未和小辈们一齐放炮仗,而你也没有,我并不在那里,但却是知晓有些什么事,阮二公子除了是个瞎的,才有可能一脚踩空落到池子里。”老太太声音沉冷,“你回府的日子转眼已经一年,虽然你年纪小,但在我心里你与同龄的小姐儿是不一样的,一直是个沉静细腻的性子。”
抬眼看着老太太,齐眉道,“阮二公子是怎样的人,祖母定是一眼就能看清楚。”
门帘掀起来,严妈妈进来给老太太添茶,齐眉的茶还半点都没有动过。
等到屋里复又两人,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拿着案几上的一张字条,“昨日想着阮二公子的事便让小厮送了信去问,阮家回过来说阮二公子病倒了,大半夜的请大夫过去看,是害了风寒,势头还不小……”
说着扫了眼齐眉,“若是你有什么害人的心思,那府里只怕还是留不得你。阮二公子品性是差,小小年纪就把自个身边服侍的丫鬟逼得要自杀。而他文试武试都要考,也足证明这个人贪心得厉害。”
老太太说着叹口气,“但这不代表你也得把自己拉到与他一样低的水平。”
齐眉看着老太太,讶异于这话里透出的意思,“祖母……”
很的,齐眉又道,“昨日假山旁的莲花灯灭了,阮二公子与孙女要闲聊,结果大公子许是玩得有些过头,蹦跳着过来把二公子撞倒了这才落到池水里。”说着眼睛有些湿润起来。“孙女并未和阮二公子说过什么话。”
老太太吐了口气,面上浮出些笑意,抬手让她起身。
“我也就是问一句罢了。”老太太让齐眉坐到身边。
很到了辰时。齐眉已经坐回了离门最近的那个位置,二姨娘一进门就盯着她看,齐眉起身冲她微微一笑,“二姨娘。”
二姨娘顿了下,面上的表情一闪而逝。
丫鬟们端上了果盘糕点。晚些时候族里几位长辈会过来,小辈们便也没有谁能离去,跟着老太太一齐去了花厅,不多久族里的几位长辈都过来了,老太爷也拄着拐杖出来,众人面上都和和气气的。
小辈们都一一的福了礼。老太太挥手让他们下去。
回了东间,齐眉轻轻地舒口气,老太太对她的印象已经完全好起来。但却隐隐透着辛重的意思。若是像陶蕊那样是能讨老太太欢心的,那她也不会觉得担心。
老太太清晨与她的那番对话,含着的意思委实不少。
到春试的时候,府里开始忙乱起来,大老爷成日都挑灯一整晚。有时候第二日直接换了官服就入朝,不能休息。眼圈都染了重重的黑色。
大太太看着担心,又没得法子。
即使这么忙,大老爷也会隔三差五的把齐勇叫到面前,看他练武,带他出去十分严格的审查他的马术。
齐眉还见过父亲看着大哥练箭,明明中了红红的靶心,父亲却依然不满意。
“你可知道这一次的武举里,与你一样的年纪的人,能把靶心刺穿的。”
陶家三代为官,若是到了小辈这一代,又能中得武状元,那自古以来四代为官他们就是头一家,对国这样的赤胆忠心,是要被写入史册的。
齐眉陪着老太太闲话,这几个月来都是这样,老太太总让她陪着,不经意的说些做人的道理。
这样的举动,和二姨娘培养陶蕊是一个感觉,但并不是一个道理。二姨娘是希望陶蕊能嫁给权贵人家,富贵一生。而老太太……
齐眉有些想不明白,陶家走到这一步,又浴火重生,还有什么事能分到她身上来做?
记得前世,秋日放榜,大哥中了武状元,而后边关再次战乱,祖父挂帅出兵,两三年的时间过去陶家都并未有什么事发生。
想归想,有着年纪小的掩护,齐眉一直装着迷糊,老太太像念经似的在她耳边,几次三番,她总是仰着头,“祖母又说这个了,一点儿都不好玩。”
老太太叹口气,有些失望,“你怎么和蕊儿换了似的,她越来越努力,你倒是越来越贪玩。”
转头又小声的冲严妈妈道,“可惜了她没慧根。”
严妈妈看了眼在一旁捻果子吃的五小姐,笑着安慰老太太,“五小姐还不到年纪,等再过几年长大了,说什么都能一点就透。”
傍晚时分,齐眉回了东间,迎夏打了盆水给她梳洗,边搓着帕子边笑着说今日出去采购的趣事。
心里想着事,齐眉也没有细听,只是偶尔笑几下。
秋风落叶的一个清晨,外边敲锣打鼓,老太太领着众人一齐站在门口,看着小厮兴高采烈的跑进来,边跑边喊,“大少爷中了武状元!!”
府门口一下喧哗起来,饶是齐眉已经知道齐勇是一定中了的,也不自觉的牵起嘴角。
老太爷本来绷紧的神经也轻松下来,大太太双手合十,连连谢着菩萨。
齐勇回来的时候外边的动静更是不一般,有些人得了消息跑过来要看全厩里第一的状元郎。
坐在马上的齐勇唇轻轻抿着,浓眉下的一双眼毫不斜视,手握缰绳狠狠地一勒,马仰着脖子长啸一声,停在了门口。
利索的一个跨步下马,穿着换上的状元服,齐勇尤为的英姿飒爽,十五岁的男子本就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间还透着股大将风采。
花厅里,得了消息后,大太太就命人去把状元红拿过来,状元红是二郎出生之时酿造,待到其学有所成或是功名集身便要拿出来开封饮下。
端着刚开封的状元红,府里的人都看着齐勇,他一把拿过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喝着。
饮下状元红的时候,一口气喝完,博得不是什么豪气干云的话语,而是一份极好的彩头,弘朝还未有谁能一口喝下一坛子状元红,齐眉看着大哥的模样,有些担忧的卷起帕子。
大哥到了这个年纪,好强的性子已经再也掩不住,事事都要得第一,那时候被大老爷骂了,大哥就不眠不休的整晚都在练习射箭。
听说在武举的时候,大哥一箭穿了靶心,还是箭上箭,是从原来射中红心的箭上直直地一齐穿透。
在场的无一不叹服叫好。
现在齐眉有些确定下来,前世边关战乱,为何报回来的军情会是祖父战亡而并不是病故。
齐勇太好强,太想站在越来越高的位置,那时候的陶家不如现在,岌岌可危。
齐勇是故意谎报军情。
合着前世的记忆,齐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父亲那时候狠狠斥责齐勇的话。
有了祖父为国牺牲,又有了他一个人便能独当一面,这样的功劳,皇上想不器重他都难,这样的功劳,即使旁人再拿他年轻气盛说什么,也挡不了他的路。
那时候战争已经入了尾声,大哥不仅谎报军情,还让军情迟迟才发出,一箭双雕。
但十五岁的年纪,只是个状元郎,在哪里都是无权无势,大哥前世是凭着什么才能做得滴水不漏,甚至到好几年后才被挖出来?
心里闪过些什么,齐眉忽而手一抖,握着的茶杯一下子掉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并未吸引到谁的注意,齐勇真的喝下了一坛子状元红,老太爷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只有大太太忙过去问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区区一坛酒,难得倒陶家人?”齐勇笑着把酒坛子往边上一放,接过帕子擦干净嘴。
老太爷满意的点头,带着齐勇回了园子,祖孙两关着门说了一整晚的话。
放榜后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陶家无疑是最欢喜之一,而另一家就是御史大人家,居玄奕不负御史大人的提点,中了文状元。
去两家做客的人比平时要多了不少,大太太忙碌起来倒也开心得紧。
居玄奕和陶齐勇两个少年郎一时之间也成了厩里被打听得最厉害的。
皇上下旨,居玄奕进文弘学堂做太学品正,而陶齐勇出乎众人的意料,并不是到武弘学堂,而是入了枢密院。
这个消息传出来,朝中炸开了锅,进谏的言官个个都字字铿锵,直言不讳的向皇上道明其中厉害,而翻出史册亦是从未有这样的先河。
武状元说到底只不过武艺暂时在这一届的学子中是最高强的,入得武弘学堂跟着教人,从而吸取经验,坏的过个三五年,好的两三年才能有转去别处的机会。
陶齐勇竟是直接入了枢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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