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晞晖

这帐篷有不仅闷,还挺热,可明明方才还很冷。

史艳文手中的酒杯斜斜的荡开,下一瞬间却又不起半点波澜,像是起了皱褶的被子被人为抚平了。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当下还有些惊疑不定,连心跳都有些不正常。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大路上闲逛,眼前突然出现了某辆幽灵马车,刚开始是惊讶和想逃跑,其后就是紧张,接着才想到了为什么,至于警戒,一开始没有的东西,等事情发生后再产生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想想该怎么脱身。

但史艳文没有这个空间,那双似笑非笑的视线即便背着火光也能让人感受到它的滚烫,好像要灼伤人一样凶猛。

动弹不得。

他们虽然靠的极近,但身体是毫无接触的,只有呼吸和眼神在交替,一人敛眉收声,一人忍俊不禁。

竞日孤鸣的左手还是放在史艳文的右边,另一只手轻轻放下了酒杯按着箱子,看着无波无澜的酒水顿了一刹那,嘴角按捺不住的微扬,那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可惜紧张垂眉的人却毫无所觉。

云州大儒侠,美艳斯文,忠孝节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听起来就像老古板,若没了太长距离,才发现私底下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交错的身影不过两三个眨眼,竞日孤鸣在史艳文逐渐放松的呼吸里收回了右手,两指夹着一缕黑发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眨了下眼睛,从容不迫。

史艳文奇怪的抬眼,竞日孤鸣夹着过长的头发笑了笑,一脸真诚,“火星差点烧到头发了。”

史艳文霎时有些脸红,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头发被人几以轻佻的方式把玩着也没在意。

“多谢……先生。”

竞日孤鸣仍夹着那缕头发,中指和食指偷偷扯了扯,与某人在迷蒙中抓着他头发的动作相差无几,幸好那头发足够长,主人也没察觉。他看着正准备喝酒的史艳文,顿了片刻,忽又说道,“你刚刚很紧张。”

史艳文喝酒的动作一顿,抿了一口剩下的酒水,眼睛自以为直率的看向竞日孤鸣,“有吗?”

竞日孤鸣险些笑出声来,那破绽明显的让他不忍说破,让他忍不住想到了某毒舌的经典名句——你天真的让我不忍欺负!幸好他自小养成的良好素养不允许他作出这等无礼之事,而且这话一出,那张温良耐看的脸上怕真会烧起来。

所以他尽力忍住,但显然未尽全功,“炎云确实不适合喝酒,半杯不到,脸就红的如此。”

如此绯然。

随后便松开了头发,伸手夺了史艳文的酒罍,看着他,脖颈一抬,将那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再添一份艳色,旋而放了酒罍浅笑不言。

史艳文又有些慌了,下意识的就想伸手摸摸看,幸好他的反应力也非等闲。

自乱阵脚这种事,聪明人都知道不可为。

史艳文轻咳两声,镇定下来,沉着以待:“在下确实不胜酒力,让先生见笑。”

竞日孤鸣叹气摇头,“哪里,只是琉璃说这酒是极少不上脸的暖身药酒,如今看来,是夸大其词了,你说是吧,下次,重新买吧。”

史艳文这次倒是容色不改十分冷静,只是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吐出了四个字:“……或许是吧。”

正说着,史艳文蓦地想到与竞日孤鸣齐名的三位智者,他们虽然心机深沉,跟史艳文讲话却相当诚实直接,鲜少步步是坑时时有诈,连“向来以诚待人”的温皇都对他客客气气,未曾半点戏弄。

按说四智中与史艳文身家气质言谈举止最相似的应该是竞日孤鸣。

但这人待人处世的方式,跟他想象中的,似乎大相径庭?

看来他以后应该向狼主多请教请教,不过听说千雪孤鸣也被这人压的死死的——似乎比之自己还不如。

说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

走神了。

竞日孤鸣看着他脸上颦蹙不一的表情无声轻笑,这人对他的警惕性似乎越来越低了,也许是身体灵敏下降,也许是没有世流俗物加身,终归不算好事,但他乐于接受。

“炎云。”竞日孤鸣喊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便又喊了一声,这回倒是醒过来了,眼中波动也不大,疑惑的看着他。

依旧是毫无自觉。

“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休息吧。”

史艳文眨眨眼,“哦。”末了还主动离了稍远距离,将火炉放在两人中间,然后穿着大氅盖上兽皮就躺下了。

竞日孤鸣就这样看着他规规矩矩的睡下,好半天才从这人堪称“乖巧”的反应里醒了过来——史艳文刚刚还在出神。

或者说,清醒的神游?

“呵呵。”

竞日孤鸣这次是真的失笑了,不过声音压得很低,许是怕惊扰到史艳文,但想了想又实在忍不住,略微调整了一下心绪才又睡下。

但这细微的声响倒是真正唤醒了某人,也让他想起了一直忽略的某件事。

竞日孤鸣喝了他剩下的酒,用他用过的酒罍,位置,好像……差不太多?

“……”

……

溯漏更迭,寅时近末,沙漠里连启明星都只露出了点滴光辉,骆驼都懒洋洋的耷拉着耳朵,但行走的商人们却早早起身,搓着手心吃着干粮赶着时间去市集抢好位置。

即便市集第一天上午并没有多少人。

所以虽然昨晚说过要早起,但也不用太早,等晨曦初露再动身便可。

而且。

那不胜酒力的大侠,看起来也不像醒得来的模样。

竞日孤鸣将醒不醒,眼神倒是很清明,半阖眼看着对面入睡酣然的人,伸手提了提滑到史艳文肩膀的白绒毯子,手背碰到他冰冷的脸颊时微顿。

……还是等到朝阳将盛的时候再动身吧。

竞日孤鸣再次醒来时大约已过了一个多时辰,鬼漠的温度逐渐攀升回复,离晨初最冷的时候已过了两刻时,不冷也不热,该是动身的好时候。

史艳文醒来时竞日孤鸣已经在帐外站了多时,他很饿,嗓子眼有些干,所以一睁眼就看到一旁的箱子上有早准备好的糕点和热水时,脑袋虽然还没完全清醒,手却已经伸向了茶杯。

喉间滚过的温水浸润了干涩,史艳文这才注意到身上多出来的棉被,火炉里只剩下灰烬和几块黑炭,睡在那边的人也没了踪影。

史艳文眯着眼睛向外看,帐外偶尔照射进来的日光有些刺眼,湖边上站了个人,身材高大,发里的宝石闪闪发亮,身影被光线模糊了大半,一时间辨不真切。

“竞日先生?”史艳文试探道。

“醒了吗?”竞日孤鸣转头笑了笑,掀帘走了进来,递了一条湿帕子给他,“吃点东西吧,半月湾的晨景还算相当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史艳文伸手一接,帕子很冷,像在冰块里浸过一样,不过这温度在脸上过一遍,人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

“怎么样?”竞日孤鸣气定神闲,随手拿起一块芙蓉糕,看着史艳文清醒许多的眼睛道,“很凉快吧。”

史艳文抽了一下嘴角,有些无奈,“先生,起的真早。”

“哪里,比你早一点点而已。”

史艳文也不介意,把帕子放在一边,起身叠了棉被,一边问:“那些人何时走的?”

“行商趁早,已有两个时辰了。”

“是吗?”史艳文拿起糕点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味道上佳,他看着脚边的光线顿了顿,“……走的真安静啊。”

“是啊。”竞日孤鸣慢悠悠的咽下了食物,突然将盘子端了向外走,撩开帐门的时候回头看他,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收拾好了就出来看看吧,水下的星星。”

水下怎么会有星星?

现在又不是晚上。

就算有,水下也没有真的星星。

倒是有不输于星星的美丽晶石。

小小的湖泊,成百上千的晶石,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瑰丽梦幻的闪耀着,就算偷取了天上的银河也没有这般漂亮明丽,势不可挡的释放着毕生的荣耀。

这如何让人移的开眼?

水很清澈,史艳文忍不住蹲下身,苍白的手好像染上了晶石的光辉,变得透明,白得发亮,连头发都忍不住滑下肩膀,想要亲近这么可爱玲珑的自然奇迹。

但晶石离了水,却没了那份光亮。

史艳文有些怔楞,直到水上黑色的发丝飘到眼前才反应过来,放回晶石慌忙起身,带起了断裂的水帘,像珍珠一样滴落岸边,荡起浅浅的波澜。

“哎呀!”史艳文有些懊恼,“打湿了。”

“……”竞日孤鸣看着他垂眸拭发,眼神不由自主的闪了闪,压低了声音叹道,“太危险了。”

“恩?”

竞日孤鸣说话声音太小,喃喃自语也比他的声音大些。史艳文疑惑抬头,那人却突然转头,避开了史艳文的视线,片刻又转了过来,一如既往的眉眼含笑,带着不可磨灭的贵气清雅。

“风将急,”竞日孤鸣把糕点推给他,“今日暑气略盛,若不想到时灰头土脸,还是早些出发比较好。”然后不等史艳文反应便转身走了。

“啊?”史艳文看了看对方越早越远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仍旧满满一盘的糕点,稍感纠结。“哦……”

可是他还没吃。

再拿几个路上果腹……应该没关系吧?

漠市开在一处荒废多年的小城遗迹,或许只有那仅剩的断壁残垣才能看出这里几百年前也有人居住过,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但当他们二人到达的时候,这里却已经有了不少人,也不是太多,顶天了也就百十之数,而聚集在这里的买卖人也就二三十左右,人虽不多,聚在一起却仍是热闹的。

而最热闹的,便应是城门口那个最大的帐篷周围了。

九月底是大市,来的客人自然不少,商人们也在宽道两旁自觉地排起了小小的队伍,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帐篷,货物虽不多,却胜在种类齐全。

古玩珍奇,纱布丝绸,零食干货,飞禽走兽倒都看得见踪影,最里面还有些粗制的武器,听说连毒药水禽这些东西,都有可能见到。

当然,最多的还是食物和丝绸。

竞日孤鸣是带着史艳文慢慢悠悠的走到这里的,一路上鲜少说话,其实说也说不着什么,因为两人一人沉迷于光热一人看风景果腹,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并排走着,反倒各自舒心。

然而这份舒心安静,在他们前脚才刚踏入市集的时候,就如同石沉大海,彻底不见了踪影。

因为有一座大山从天而降。

还是座肉山。

确切的说,是个浑身都是油、腰上全是肉的彪形大汉,从天而降。

“啊!!!”

这彪形大汉声音还很浑厚,颇有石破天惊之力。

“……”

竞日孤鸣同史艳文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这算什么事呢?

他们才一进来,前一刻竞日孤鸣还带了主人意识的说了一句“炎云既语言不通,若见着喜欢的东西便告诉在下吧,切不可拘礼”,后一刻就被天上砸下来的陨石惊得一脸都是灰。

这大约就是正宗的祸从天降。

那大汉像是被人扔过来的,一落地就开始骂骂咧咧,耍赖一样躺在地上,一身肥肉不停的蹭着地面,总之,看着挺糟心,周围人都不约而同的绕道三步。虽然史艳文听不懂,但从竞日孤鸣那略显嫌弃的脸上还是能窥出一二的。

只是能让竞日孤鸣这般定力的人都能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嫌弃,这大汉也是不简单。

今天史艳文少见的不走运,因为那大汉向他看过来了,怒目圆瞪,油头滑面,脸上还有一圈杂乱无章的络腮胡子,史艳文眼皮一跳,转身就想离开。

可惜没成功。

因为那大汉以不适应他体型的诡异速度抓住了他的脚踝,愤恨的说了很长一句话,

史艳文惊讶之下挣扎了半天也没下定决心把人踢走,面色复杂的看向一旁看戏的某人,“先生。”

“嗯?”

史艳文敛眉,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语气有些委屈:“先生……”

竞日孤鸣眨眨眼,做作难受地咳了两声,随后慢慢蹲下身去,史艳文虽看不到他的眼神,也没听懂他说了什么,但却看到那大汉浑身抖了一下,满脸横肉拼命想挤出讨好的表情,滑稽又搞笑。

随后竞日孤鸣又说了几个字,应是极其短小精悍的,否则那大汉怎会如同见鬼一样松开了手,边跌边蹭的跑了开去,竞日孤鸣也站了起来,对他笑的优雅。

史艳文扭了扭脚腕,有些奇怪,“他……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个屠夫,看中人家的小宠物,与人争打了起来。至于刚刚他……是在抱怨你没有主动成为他的肉垫,还把我这个可能成为肉垫的人拉远了。”

有那么简单?

史艳文才不相信,那人可说了好长一段话——凭他多年江湖经验判断,不是什么好话。

竞日孤鸣看着他越来越纠结的表情,心里又是好笑又是不忍,道:“不如我们去看看那只宠物吧。”

“什么宠物?”

“鼠中子午,据说,还能识人辩物。”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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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好冷,确实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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