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恐吓吉政委

小庞说:“那个闪披着军大衣的人是乡党委书记赵丰,以前是咱们县委办的副主任,几年前出去任的是乡长,现在是书记。

难怪,县委办出去的人,就显得比较会办事,十多年的机关生活,都是在领导身边度过的,最宝贵的经验就是伺候领导的经验,伺候领导宁可做得过些,也不可不做,哪怕被领导批评铺张浪费,也不要让领导感到你重视不够,或者简化了程序,即便有的领导真的不喜欢这种形式主义,但是你给领导制造了一个批评下属树立领导威信的机会,也是做下属应尽的义务。所以,他的龙泉乡有一句口头禅,那就是时刻和县委县政府保持一致。

赵丰对待这次新县长首次下乡来视察工作,而且第一站就是他的龙泉乡,他自然是不敢怠慢,虽然摸不着彭长宜的工作作风,但按照一贯的接待领导的经验,先摆出大阵仗,用他们最隆重的方式来迎接。哪怕他彭长宜就是一个清高的重原则的人,也最多不过简单地批评他几句,毕竟出门三四十里的山路来迎接领导,又是大冷的天,他的心即便不是肉长的,也不会怎么怪罪他的,如果给新领导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好的,那么以后他也就不会吃亏了,最起码能多要点补助资金。礼人不怪,人之常情,向来都是这个道理。

怎么说呢,其实彭长宜是不喜欢这种热热闹闹前呼后拥的场面的,虚假不说,主要是自己初来乍到,头上的“代”还没有去掉,什么情况都不掌握,为基层解决不了什么实质性的问题,还让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地站在寒风里等候自己,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不但他们累,自己也累,太耗费精力。人家拿你当回事,争先恐后地热情地欢迎你,你不能视之不理,不但要理,还得“理”出分寸理出水平,既不能太过高兴,也不能不热情, 太高兴,就会给下边传递错误的信息,太过冷漠就会打击下面同志的积极性,以后你再来就不敢招待你了。但是有一点是他必须要做到的,就是谨言慎行,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每一次皱眉,都是一个信号,说不定很快就到县委那边去了。

齐祥已经下了车,和乡党委书记赵丰说了一句什么,两人就急忙往他这边跑来,老顾恰到好处地赶在他们到跟前时才把车挺稳,以便让这些人给县长开车门,而不是县长等不及自己打开车门,小庞也赶紧下车,但是他却不急于给县长拉车门,他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下面的人。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这个新来的县长貌似憨厚,但却是个极其讲究规矩的人,不像徐德强那样不拘小节,所以他也就不能不拘小节了,其实,官场的规矩他不是不懂,也懂得一些,就是徐德强不太讲究,所以自己才不讲究。

果然,赵丰几步走到齐祥前头,主动把后面的车门拉开,然后伸出手,挡在了车顶上,这样县长下车不至于磕着脑袋。

彭长宜下了车,握住了赵丰伸过来的大手,赵丰不等齐祥给他介绍,就说道:“彭县长您好,我是龙泉乡党委书记赵丰,这个是我们的乡长李冬。”

彭长宜看了一眼这个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赵丰和他后面那个人,就一一和他们握手,这时后面就围过来了好几个人,赵丰冲他们说道:“太冷了,先让县长上车,咱们回到乡里再给大家介绍。”尽管他这么说着,后面的人还是围过来跟彭长宜一一握手。

齐祥也说:“风太大,先上车吧。”

彭长宜说道:“齐主任,让赵书记上我的车吧。”

赵丰说:“我块头大,一人占两个人的位置,您要是不怕挤就行。”

彭长宜听出来了,他的话明显的意思就是县长的车只能坐下他和县长两个人,再多一个就挤了,显然这话是说给乡长李冬听的。

尽管赵丰长得五大三粗,但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沿着一条不宽的山间公路,驶过了两座山,进入了一片比较开阔的丘陵地带,看到了三三两两的村庄。赵丰说:“彭县长,前面就是乡政府所在地了,龙泉乡就是这片地势稍微平坦一些。”

彭长宜向外看去,地里面有庄稼茬的痕迹,就说道:“这里都种什么农作物?”

“主要就玉米,谷子,油麦,荞麦,有的时候还能种点小麦。”

“靠天吃饭吗?”

“大部分是靠天吃饭,也有一部分水浇地。”

彭长宜的家乡是半山区,但都是水浇地,他不解地说道:“为什么不能全面实现水浇地呢?”

赵丰想了想说:“一是这里海拔高,岩层复杂,打一眼深水井,再配齐三配套水利设施,要大几十万,甚至百十来万,徐县长发动了全县力量,去年全县才打了大大小小的机井十一眼,这都费了老鼻子的劲了,我们乡还没轮上,因为我们乡还不是最缺水的乡。”

“为什么?”

“我们这里毕竟还能打出水,地理条件相对好些,有的地方钱花了,井也打了,就是不出水,这种情况多了去了。”赵丰的嗓音有些沙哑。

“那是要经过勘探才能打呀?”彭长宜扭头看着他说道。

赵丰说道:“嗨,干什么都得花钱,有的时候好不容易凑齐了打井的钱,凑不齐三配套的钱,等都凑齐了,就舍不得花钱请人勘探了,完全依赖老人的经验了。”

彭长宜点点头,说道:“你们乡的情况怎么样?”

“比起其它乡好些,但是也有几个村子吃不上水,原因是水脉的走势正好是海后基地的电缆,我们前年就跟他们协调过,想让他们支持一下,到别处去打井,但是他们没有同意。后来又跟他们协调,说看能不能从他们基地引过来水源,解决周围村子吃水的问题,他们还是没有同意,我们也就没有再坚持,毕竟是军事基地,也不好强求。”赵丰为难地说道。

从这一点上来看,还是山区人朴实,这要是在亢州,说什么都得让你出血,亢州那么多中直单位和驻亢部队,没有一家不给亢州的建设做出贡献的单位,都支持了地方经济建设和城市发展。彭长宜问道:

“涉及到几个村子?”

“这里的村子比较分散,要说涉及到的村子有三四个,但都是自然村,行政村也就是两个。”

彭长宜点点头,他没有表态。

前面,就是龙泉乡政府大院。这个乡政府大院,坐落在一个坡地上,一面的围墙上刷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是时下的一些宣传口号,前面的马路上,还是一个小集贸市场,路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点,非常热闹。车子穿过拥挤的人群,拐进了政府大院,大院里,有六排平房,依山势有低变高,有着鲜明的山区特色,正对着大院门口,是一个旗台,起到车辆分流的作用,一面鲜红的崭新的五星红旗正在迎风飘扬。

大院还算干净整洁,尽管有些破旧,但毕竟是一级政府所在地,还是显示出了与周围建筑不同的气势。他们一行人直接去了乡党委会议室,待大家坐定后,赵丰这才将班子成员一一给彭长宜做了介绍,然后由他向新县长介绍了一下本乡的情况。这个乡主要以农业畜牧业林果业和食品加工业为主,没有矿业,是个纯粹的农业大乡,几年来,致力于农副产品的深加工业,取得了很好的效益,这个乡有三个野酸枣汁加工企业,安排就业人数一百多人,随着山里人市场意识的增强,许多人还在三源城里,经营山货行的生意。

赵丰说:“我们有山没矿,这里的山都是贫山,只长石头,不长别的,人家梁岗山上的石头就是矿石,我们这里的石头就是石头,没办法,只能自己想辙,他们发石头的财,我们就发山上的野酸枣的财。”

彭长宜立刻就将这个野酸枣汁跟周林联系了起来,看来,这个周林在三源还是干了一些事情的。

随行的农业局的人也肯定了这个乡发展畜牧业和林果业富民的一些做法,在汇报中,彭长宜就看到电视台的记者在忙着录像,那个叫羿楠的报社记者默默地坐在人群后的角落里,尽管手里握着采访本和笔,但是几乎没见她往本上写什么,只是微微地皱着眉,望着前面的什么位置出神,似乎注意力并没有在座谈会上,彭长宜就在想,她是不是想到了徐德强,如果不是矿难,可能坐在这里的不是他彭长宜,应该还是徐德强。

赵丰介绍完全乡的基本情况,乡长李冬又做了补充发言,其后各个相关负责人也都分别做了工作汇报。彭长宜从始至终都是认真地听,还不时认真的记,可能是教数学的缘故,他对他们汇报的各种数字尤其感兴趣,对一些空洞无物的发言脑子里自然就屏蔽了,他在亢州市委组织部就是写材料出身的,太知道这些材料是怎么出来的,所以对一些八股的东西不感兴趣。尽管他们汇报的一些数字有漏洞,甚至前后矛盾,但是他不管这些,因为在对付上级领导的视察中,下级往往都是这个套数,依法施为,把本单位的工作,去劣存优,剔除那些存在的问题和业绩平平的,选择光鲜体面成绩卓著的,就像为领导精心挑选的饭菜一样,呈现在领导的面前。

在他们漏洞百出的数字汇报中,即便不给他们剔除原有的水分,仅凭这些被夸大无数次的数字来看,他们一个乡和亢州任意一个乡比较起来也是天壤之别。那一刻,他居然有了一丝丝的心灰意冷。

没办法,太穷了。龙泉乡还号称是经济条件不错的乡镇,就这,还有相当一部分村民连水都吃不上,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一个分管水利的副乡长说道:“我有个问题想向彭县长反应一下。”

彭长宜冲他伸了下手,示意他说下去。

那个副乡长说:“根据气象部门预测,今年很有可能是个大旱年,先不说地里的庄稼,可能全乡人畜饮水将是个大问题,所以我申请,县里能不能支持一下,我们打几眼深水井?”

赵丰显然是得到了齐祥的授意,他赶紧说道:“这个请示咱们下来再说,今天彭县长来主要是熟悉情况,我们就不要提额外的要求了吧。”

对这个问题彭长宜的确不好表态,但是一点态都不表又唯恐给下边的人造成不值得信任的感觉,他就说道:“我这次来就像赵书记说的那样,熟悉情况,了解情况,摸摸下边有什么问题需要县政府解决的,好在下一届政府工作中有所规划,据我了解,打井抗旱是这里各级政府都引以为重的主要工作,我也不例外……”

说道这里,他的电话已经响了半天了,他记得设置了震动,可能是刚才在车上恢复了铃声,没办法,总响个没完,他看了一眼,是吉政委,说道:“不好意思,这个电话我得接。”说着,就拿起电话,说道:“吉政委好,您有什么指示?”

显然,吉政委对长宜这么客气地说话很不适应,就说道:“你搞什么搞?这么半天才接电话?晚上没有应酬的话,回来喝酒,有个老首长来。”

“对不起,我下乡调研来了,晚上估计回不去。”

“调研,调什么研,赶紧回来喝酒,今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大首长。”

“吉政委,我的人民连水都喝不上,我还喝什么酒?”彭长宜故意高声说道。

“呦嗬,还人民上了?是老天爷不让他们喝水,跟你个人没有关系,太旱,没办法。”

“不是老天爷不让他们喝水,是有人故意不让他们喝水。”

“哦,谁?我派战士们去把他嘟嘟了。”显然,吉政委不知他身边有着这么多的人。

“这个人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驻三源海后基地处的首长,其中包括你。”

“什什什么?”吉政委的嗓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由于你们所谓的地下军事设施正好在我们的水脉上,我们不能打井,也不能有任何的地下施工活动,致使十里八村都喝不水,几千亩可浇地却浇不上,想从你们那里引水灌溉,也遭到了你们的无情拒绝。”

吉政委一听,也认真起来,说道:“长宜,这个情况我还真不知道,我来还不到两年的时间,这样,我把这个问题跟基地主任反映一下,看看有没有这回事。”

“可以,我希望您不是反应情况,而且切实商量解决的办法,在头大旱来临之前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你是在命令我?”

“这个问题看你怎么理解了。”

“哦,那就说是命令了?我要是不服从呢?”

“您要是不服从我也有对付不服从命令的办法。”

“什么办法?”吉政委来了兴致。

彭长宜依然神态严肃地说道:“据我了解,村民们的请求都两年了,如果这次要是再遭到拒绝的话,我就会采取非常手段。”

吉政委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你还来真的了,说说看,采取什么非常手段?”

彭长宜认真地说道:“非常手段无非就是地方上惯有的那些对于你们来说不耻于用不屑于用的最通俗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堵门口,断路,等等。”

“你敢,这是军事重地!你这个当县长的要负责任。”吉政委厉声说道。

彭长宜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但我们不会任意去断路的,比如,正赶上大首长来避暑,不小心前面的牛车翻了,粪肥撒了一地,再往前走,依然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还有,我可以把几个村子七八岁的孩子组织起来,把他们训练成童子军,发给他们每人一个弹弓,他们打鸟的时候,会瞄不准,打碎了你的玻璃房,如果一发石弹不足以产生破坏力,那就站一排,集中射击,所造成的的杀伤力有多大,多麻烦,这你该懂吧?”

“彭长宜,你混蛋!”吉政委大声骂道。

彭长宜捂着嘴偷笑。

“我整个一个引狼入室!好心好意把你招来,你倒好,吃里扒外不说,还变着法子坑我,你就是那条冻僵了的蛇!是不是,你说,你安的什么心?”

彭长宜强忍住笑,说道:“什么心都安了,就是没安好心。”

“从今天起,你搬出去,我供不起你这尊天神!”

“吉政委,有个简单的道理您忘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至于我是否搬出去,这个问题要双方协商才能达成一致意见,你单方撕毁合同无效,况且,你也不敢这么做,你知道我是谁。”

“混蛋,混蛋,气死我了。”

彭长宜笑了,想到他在部队只是个二把手,真正的一把手是主任,就说道:“好了,别生气了,等我回去好好陪你喝几瓶,说正经的吧,你们认真研究一下,至于费用问题好说。说真的,还是这里的老百姓朴实善良,您想想,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你们这样做行得通吗?您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彭长宜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想当年,海后基地处是最早也是唯一一个驻扎在亢州市区内的部队,那个时候,亢州各种基础条件还比较落后,无论是修路盖学校,短不了各个部门都要去“骚扰”他们,曾经关系一度闹的很僵,樊文良来了后,主动跟他们缓和关系,也可能是樊文良锦安市副书记的身份好使,也可能是他们受够了地方百姓的刁难,后来,他们便积极主动地参与地方经济建设,也为地方出了不少的力。

想到这里,彭长宜又说道:“和平时期,参与当地经济建设也是咱们人民解放军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三源是老区,在战争年代她哺育了我们人民军队,哺育了新中国,作为反哺,军队为地方做点贡献也是责无旁贷的,我知道这事和你没关系才这样说,要是跟你有关系我就不这样说了,我就直接从你们那里搬走了,不赶我我都走,还懒得跟你们为伍哪,哼!”

吉政委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彭长宜不是冲他,而是给他找了充分的理由和借口去向主任反映这件事,那他也很生气,好心好意地找你喝酒,酒没喝成,到惹来了一顿牢骚和威胁,想到这里,他没好气地说道:“我算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整个一个白眼狼。”

“哈哈。”彭长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谢谢你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我彭长宜从来都没认为我是好东西,狼都是吃肉的,我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好了老兄,等长宜回去给您赔礼道歉,如果您还认为不够的话,我在从山上拔几棵野草背上,就当负荆请罪还不行吗。”

“哼!”对方没好气的“啪”地挂了电话。

赵丰也哈哈笑出声,周围的人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赵丰说:“彭县长您太有办法了,真得好好向您学习一下工作经验,早就听说您是从基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具有超强的工作智慧和工作能力,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佩服,佩服。”

彭长宜收住了笑,故意严肃地说道:“我这样说行,你们可不能这样做,更不能怂恿老百姓这样做,只要出一起破坏军民关系的事件,我首先要处理的就是你这个书记!”

赵丰连忙笑着点头,说道:“不会不会,您刚才也说了,这里的民风非常质朴,要是那么干的话早就干了,还等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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