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阳看着江帆说:“如果跳出这个圈子,确实难,但也不是没办法,就看你舍不舍得放弃眼前的东西了。”
江帆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你尽管说下去。”
薛阳点点头说道:“办法就是,第一,调离锦安以外的地方,我记得你说过樊文良跟你合作的不错,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江帆说:“他以前也说过这个意思,考虑到目前省里我岳父的一些老关系还在,我不想给他带去麻烦。”
薛阳用手指着他说道:“你果然是个理想主义者,现在官场上的人,哪个不是挖空心思寻找关系的,你还怕关系咬着手?还怕给别人添麻烦?”
江帆笑了,说道:“呵呵,这是我做人的底线。我自己已经够麻烦的了,不想再把这些麻烦带给别人。”
薛阳又说:“这条被基本否定了,不过还有一个建议,就是对你来说比较残忍?”
“别说得这么阴冷。”江帆说道。
薛阳认真地说:“你现在是正处级,而且在地方有当市长的经历,也有研究生的学历,如果你舍得,这条路的确可以走,能够达到救赎你自己,逃出牢笼的目的。不过会意味着你失去很多很多东西,但我觉得非常可行。”
江帆说:“我现在就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住,你尽管说,兴许对我有启发。”
“支边。”
“支边?”
“对,像咱们师兄那样,去支边。”
“这个……我真没有考虑过。” 江帆想起了他们那个当年意气风发、满腹抱负的师兄,几年的支边回来后,不仅骨瘦如柴身体被搞垮了,就连整个人的意志都消沉得很,没了生活的信念和勇气。
薛阳说:“是不是吓着你了。”
江帆老实地说道:“是,的确是吓着我了。”
在人们的印象中,只有那些没有出路、受排挤,或者是提拔无望的人,才去支边。建国后的几十年中,党中央、国务院对援藏、援疆和支边干部制定了一系列的特殊政策和优惠措施。最早支边是专指科技和医护人员说的,目的就是振兴边远地区的科技事业,提高那里的医疗水平,后来,国家又大力号召内地干部去支边,把先进的管理理念带到边疆。再后来,中组部和国家人事部分别下发《关于做好为西藏、新疆选派干部工作有关问题的通知》,规定:定期轮换进藏、进疆的干部,除和派出单位同类同级干部一样享受在内地的住房、工资福利等各项待遇外,还可享受一次性的补贴。他们在藏、在疆工作期间,享受所在地区同类人员的地区津贴和其他各项待遇。90年代以来选派进藏、进疆的干部只转组织关系和行政关系,不转户口和工资关系,实行双重管理,以西藏、新疆地方党委管理为主。选派的进藏干部,定期轮换的时间原则上定为5年。根据实际情况和西藏的工作需要,以及进藏干部所担任的职务,分片负责的省(市)和对口支援的部委,在10年之内,可以分2批或3批轮换进藏干部。
薛阳说道:“尽管支边很苦,但是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就地提半格,告诉你吧,我都想去,想去积累一些资本,不就是五年吗?在这里混五年未必提拔能轮上你。”
“但是,但是,这的确需要舍得一身剐的勇气,不瞒你说,目前,我不具备这种勇气……”江帆老老实实地说道。
薛阳说:“那是,这的确需要勇气,我也只是这么一个建议,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走这条路的。”
“我跟你说,就是到了万不得已,我也走不了这条路。”
“我明白,你是舍不得她?”
江帆点点头,说道:“的确舍不得,如果那样的话,等于我做了逃兵,不行,这条路绝对不行,你再帮我想想,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别的路就是脱产学习,但是现在中央党校对处级干部的培训班最多半年,大部分都是三个月,党校每年的中青班都是针对厅级干部的,你,还不够格。”
“算了算了,我就凑合瞎混吧,能混到什么地步就混到什么地步。”这是江帆最真实的心境,他可不想丢下这里的一切,到西藏甚至边疆去,支边回来的干部,哪个不是垮了身体和精神?即便没有身体和精神没有被搞垮,也错过了内地的发展,疏淡了许多政治资源,他已经有一次妻子不甘寂寞出轨的痛苦,不希望再经受这种打击了,尤其,目前自己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的情况下,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薛阳谈了一口气,说道:“哎,盼着我将来能有出息吧,我现在位卑人轻,帮不上你。看来,我也要好好规划一番了。”
江帆说道:“是啊,你也该纳入正规了,别老是这样不务正业。”
薛阳说:“哈哈,我们领导就这样说我,不过你比他客气,他比你多了一句,在游手好闲后面,还给我加上了浪荡公子四个字。”
江帆知道,薛阳的父亲早年也是进京干部,后来英年早逝,那时的薛阳还小,所以当初毕业的时候,他能到组织部工作,也是得益于当年父亲的一些关系。江帆说:“薛阳,你跟我情况不一样,该定心定神了,找个老实巴交本分的女人结婚吧。有的时候家庭问题也是提拔你的条件因素之一。”
“你说的太对了,我已经失去了一次这样的机会,所以,你发现了没有,今天我的话特别多,比往常都多吧,因为我心里也不痛快。这样,咱俩立个规矩吧,以后再见面,不扯女人了好吗?”
江帆点点头,说道:“我同意。”
江帆躺在沙发上,他在等彭长宜的功夫,回忆着和同学薛阳说的话,再次叹了一口气。薛阳尽管在最高的组织部门工作,但是这几年也是很不得志,自从妻子离婚走后,他就一直提不起精神,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这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他的进步,领导曾经一度想把他调出单位,跟他一起工作的人都得到了提拔,只有他还是初级。
这时,电话响了,江帆一下子从沙发上跃起,接通了电话,是彭长宜,他到了。
人,总是在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想到朋友,这几天,江帆夜里总是想给彭长宜打电话,向他诉说一下苦闷,但是男人的尊严又促使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觉得彭长宜比任何人都关心自己,如果自己在他面前再表现出情绪低落来,那他就会更加担心了。
今天,彭长宜特地回来约见自己,不知他到底有什么事?
这样想着,江帆早就迈开长腿,轻快地步入电梯,然后出了宾馆大厅,穿过宾馆前面的院子,绕过假山和花坛,来到了西侧的餐厅,彭长宜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江帆笑着问道:“老顾呢?”
彭长宜说:“他呀,他从来都不跟我在一起吃饭,回家找老伴儿去了。”
江帆带头走进定好的雅间,边走边说:“饿了吧?”
彭长宜说:“急着赶路不觉得饿,半路上老顾一说他老伴儿给他做好了打卤面,我才觉出饿了,您是不是早就饿了?”
江帆说道:“我呀,连着三顿不吃现在都不饿。”
彭长宜知道他最近一段都心情不好,就说道:“别介,身体要紧,您都瘦了。”
“呵呵,服务员,上菜。”说着,就拎起桌角上的茅台酒,说道:“就咱哥俩,喝好酒。”
彭长宜接过酒瓶,放到了一边,他今晚不想喝酒,就说:“先来碗面条吧,我饿了。”
江帆说:“好,服务员,先上两碗面条,长宜,要炸酱还是要打卤面?”
“想吃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江帆说:“那我来茄丁打卤面吧。”
服务员说:“您刚才点的菜还上吗?”
彭长宜说:“做了的就上,没做的就不要做了,估计有这一碗面条也就差不多了,对了,给我们来大碗的。”
两大碗面条很快就上来了,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两个凉菜,服务员解释说:“这两个凉菜已经拌好,其它的菜还没有配菜,可以不上。”
江帆看了彭长宜一眼,说道:“那就再上两个热菜,一会我们喝酒。”
很快,一大碗面条被彭长宜吃光,他放下了碗,看着江帆还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面条,就说道:“您吃的太秀气了,饭都不能尚否,那怎么成?”
江帆笑了,说道:“最近胃口一直都不大好,还是喝酒吧。”
彭长宜就拿起酒瓶,给江帆和他的杯里各自满上一杯。江帆端起酒杯,跟彭长宜示意了一下,就干了。
彭长宜也端起酒杯,刚凑到嘴边,他打了一个饱嗝,就笑了,说道:“市长,您说这吃饱了怎么闻着酒不香了,不想喝了。”说着,就想放下酒杯。
江帆说:“本来就是呀,谁吃饱了还想喝酒啊?你听老顾说吃打卤面,你就馋了想吃,吃饱了当然就喝不下了。”
彭长宜笑了笑,就把一杯酒倒进了自己嘴里,一口咽了下去,说道:“不行,感觉不对,不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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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帆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吃口菜吧。”
彭长宜说:“我赶紧去告诉服务员,那两个热菜不要了。”说着,他就要站起往出走。
江帆拦住了他,说道:“长宜,别管了,上就上吧,咱们多喝会,一会你那面条就下去了。”
彭长宜坐了下来,就夹了一小口菜,放进嘴里,没有嚼出什么滋味。
江帆感觉彭长宜有事,就说道:“长宜,什么事,说吧。”
彭长宜笑笑,说道:“您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说。”
“嗨,咱俩多少年的关系了,不说心心相印也差不多了,你心神不宁我还能看不出吗?”说着,他放下了筷子,看着彭长宜。
彭长宜心想,说我肯定是会要说,不然这么远赶回来干嘛,我是在措词,在考虑怎么说,不能让你感到尴尬和难堪,上次我可以曝光胶卷,这次不能故伎重演了,想了想,就说,:“市长,您又被跟踪偷拍了。”
江帆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已经有些日子了。”
“您知道?那您还……”
江帆知道,上次侯青偷拍就是彭长宜从锦安党校请假回来后处理的,这次,难道彭长宜又发现了什么?就问道:“我还什么?”
彭长宜料定江帆不知道他去阆诸被偷拍的事,就说道:“您昨天晚上去阆诸,也被盯梢了。”彭长宜说完这话就低下头,伸手去盘子里夹菜。
江帆的脸立刻红了,随后又白了,尽管彭长宜是好朋友,但是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彭长宜知道了他去阆诸而且被偷拍,那么是不是袁小姶也知道了,他想了想说道:“长宜,你怎么知道?”
彭长宜不想吊江帆的胃口,就拿出一个胶卷,说道:“都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冲洗。”
“哦?”江帆接过胶卷看了看,放在桌上,看着彭长宜。
彭长宜不好意思看着江帆的眼睛,就边吃菜边说:“陈乐发现您被人盯梢,就派自己得力的手下密切监视,您出来的时候可能意识到会有人跟踪,但是您甩掉了一辆车,却被另一辆车盯上了,一直盯到你阆诸,您在医院的停车场,就被这辆车的人拍下了。陈乐的人没敢在医院动手,毕竟是在异地,而且他也没有公开执法的权限,就一直跟他到高速路入口才动手。带回阆诸后,一经审问,您才怎么着,是北京专门的私家侦探公司的人干的。”
“私人侦探?袁小姶雇的?”江帆的眼里就冒出了火。
“嗯,就是她。”
江帆使劲地咬着牙,没有说话。
“人,放走了。”
“为什么?”江帆瞪着眼说道。
“人家有正式营业执照,又有雇主正式的委托书,没有理由扣押人家,目前我们现行的法律上对这类性质的公司还没有定义。不过您放心,是经过陈乐他们教育后放走的。”
“做笔录了吗?”
“这些都做了。”
江帆站了起来,在屋里踱着步,然后站在窗前,没有了喝酒的兴致,他预感到彭长宜回来有事,但是没有想到和自己有关。
彭长宜今晚也不想喝酒,看到江帆心情沉重,他也很沉重,说道:“市长,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我只想说,您目前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今天咱们逮着了这个,兴许明天就来了那个,北京这类公司很多,所以,您还是……还是多加注意。”
江帆知道彭长宜的意思,就回过身,坐在椅子上,痛苦地说道:“长宜,小丁的父亲住院了,是突发脑出血,据说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根据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有可能是袁小姶找到了丁教授,向丁教授说了什么。”
“哦?真的?”
“有学生看见她了,体貌特征都像袁小姶。”
“丧心病狂!”彭长宜捶了一下桌子说道。
江帆见这事把彭长宜都气成这样,就解释说:“我也是不放心,心里烦,晚上吃完饭后才去阆诸看她,谁想到……袁小姶怎么对付我都行,我都能接受,可是她现在盯上了小丁,长宜,不得不说,我心里……很……很他妈的堵得慌!”
这个问题,也是彭长宜担心的,他担心丁一受伤,担心丁一到最后不能如愿,或者过程太漫长,显然,自己的担心都变成了现实。但是,他的担心是万万不能对江帆讲出来的。他想了想说:“要不把小丁调我哪儿去?”这话说出后他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说这话呀?
江帆倒没有想歪,而是说道:“与其去你哪儿,还不如回阆诸呢,早晚都是要回的,再说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还能在亢州呆几天?”
彭长宜感觉到江帆的心情的确很糟,就说道:“呵呵,您想多了。”
“长宜,我没有想多,年前,翟书记说有两三个地方的书记要调换,目前,已经有一个地方确定了书记的人选,很显然,我让他们失望了,下一个也不会轮到我的,那么,亢州,我是必走无疑。”
江帆说得有道理,为了支持韩冰的工作,江帆起多过度作用后,估计就会被调到其它地方,因为江帆在亢州经营多年,水平和能力又多在韩冰之上,有江帆在,韩冰会放不开手脚,或者开着工作阻力相对大些,这些,作为锦安市委是不得不考虑的,调走江帆,也是一贯的做法。
彭长宜不再说什么了,对于这种事,彭长宜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两周后,丁乃翔出院了,好在救治及时、得当,才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负责给他治疗的那个高医生,是京州大学医科大毕业的,尽管校部在省城,但由于他本身也是书法爱好者,所以对丁乃翔很是崇敬,对他的病尤为负责。高医生在丁乃翔头出院的时候,反复嘱咐家属,一定不要让病人再受刺激,如果引起第二次脑出血,丁教授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根据临床经验,脑出血的病人会一次比一次严重。并且详细告诫家属要在饮食特别是精神上更应该细心周到的护理。
鉴于家里的情况和爸爸身体情况,乔姨跟学院打了报告,申请提前退休,由于报告还没有批准,乔姨就请了长假。
丁一发现,爸爸始终都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她就更加断定来找爸爸的人就是袁小姶。
丁一在家里照顾了爸爸三四天后,就准备回去上班,乔姨也说让她回去上班。但是爸爸始终不脱口。丁一就凑到爸爸跟前,撒娇地说道:“我明天回去上班,丁老师意下如何?”
爸爸看了她一眼,眼神极其复杂,住院期间,他只字未提自己突然犯病的原因。女儿,还是自己那个可爱的女儿,只是想到过早离去的亡妻,他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女儿,认为没有照顾好她,才让她走上了感情的歧路。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女儿的头,但是又停住了,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没有意见,你总不能照顾我一辈子吧。”
丁一听了爸爸这话,心里就一阵酸楚,但是爸爸刚大病初愈,不能让他激动,就说:“那好吧,我下午去老房子收拾一下,明天就回去。”
吃过午饭,丁乃翔小睡了一会,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见家里没有了女儿,她就问了一声正在缝纫机前低头给孙子缝衣服的乔姨,说道:“小一去哪儿了?”
乔姨摘下花镜,说道:“她跟我说了,去西边老宅子去看看,明天回去上班,回来这么天都没有去看一看。”
爸爸想了想,转身就回到自己的书房,一会又出来了,换上一身出门穿的衣服,再次来到乔姨面前,说道:“我也去那里转转,你不用跟着我。”
乔姨在眼镜的上方看着他,说道:“你怎么去?”
丁乃翔说:“我骑自行车去,呆了十多天,浑身的肌肉都难受,天气也不热,正好可以运动运动。”
乔姨说道:“那不行,要骑车也得我跟着你,要不你从门口打车去。”
丁乃翔想了想说:“行,那我打车去。”说着, 就往出走。
乔姨说:“你等等,我跟你到门口。”
乔姨这几天已经感到老伴儿似乎有话跟他女儿说,所以不好强行跟着他去老房子找丁一,但是又不放心他,毕竟刚刚出院,而且医生说让他卧床休息。
丁乃翔就站住了,不高兴地说道:“你跟我干嘛去?”
乔姨笑了,说道:“放心,我不跟你去找小一的,但是我也不放心,我跟你到门口,你上了出租车我再回来。”
丁乃翔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就没在说什么,任凭她跟着自己出了家门。
来到门口,乔姨给招呼过来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清地址后,又嘱咐了丁乃翔,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才回到家。她回来后,就给丁一那边打了电话,告诉丁一爸爸去找她了。
丁一放下乔姨的电话后,就知道爸爸肯定有话说,她按捺住不平静的心,边收拾屋子边等待着怎么回答爸爸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