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说:“那您给他搭档这么长时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江帆说:“他只跟我说过,睡眠不太好,另外心脏也不太好,这半年来他的确经常去医院,但他很少在阆诸本地医院看病,我还真没发现他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他给我的感觉人总是显得很累,很疲惫,但眼睛永远都是晶亮晶亮的,那种亮,和他疲惫的状态一点都不相符。好了,好了,不说他了,咱们喝酒。”
彭长宜举起杯,跟江帆示意了一下,就喝干了,说道:“阆诸也这么复杂?”
江帆叹了一口气,说道:“天下的官场是一样的,只是有些事来得蹊跷,让你摸不着头绪,就像处在层层迷雾中一样,事后不得不认认真真地琢磨琢磨。”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看啊,您也不必过多琢磨这些,干好该干的事,做好自己就行了,琢磨那些琢磨不透的事情,反而容易身陷迷雾中,就跟亚历山大砍断几百年也没人能解开的神秘之结的道理一样,让自己处于事外,不去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更不必为别人的事烦恼自己。”
江帆抬头看着他,说道:“长宜,你说得对,估计佘文秀就是按照思维惯律去解这个结,所以他落了这么个结局,谢谢你兄弟,你的话启发了我。”江帆又端起了杯,敬彭长宜。
彭长宜不好意思了,说道:“从来都是您启发我,我这次只是旁观者清而已。”
江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知为什么,从我来阆诸第一天开始,我就感觉到有一种很怪异的氛围,常委会出奇的观点一致,整个会议过程大家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从来都没人提一句不同的意见,我那个时候就感觉有问题,但是什么问题不知道。你的话的确启发了我。”
江帆端杯,跟彭长宜碰了一下。
彭长宜感觉江帆的心情不是很愉快,就换了话题,问道:“小丁最近可好?”
江帆正要伸筷子夹菜,听彭长宜这样说,就收回了手,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她最近非常不好。”
彭长宜一听,紧张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哦?她怎么了?”
江帆看出了彭长宜的紧张,郑重其事地说道:“她年前下台阶的时候,崴了脚,致使踝骨骨折,恢复得一直不太好,前几天刚拆了石膏,大夫说恢复的不好,就又给她绑上了夹板,现在还不能着力,已经歇了一个多月了。”
“哦?这么严重?”
江帆说:“是啊,大夫说,即便骨头长好了,还要康复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康复得不好,有可能落下跛脚的毛病。”
“不会吧?不就是崴了脚吗?上次给您找的那个老头儿就能治,这个毛病在他手里是小菜一碟,怎么到西医手里就变得这么严重了?”
江帆说:“别忘了,她是崴脚崴成骨折了。”
“那也不至于这么严重,骨折也是能正的,如果打上石膏,就是骨折好了,功能也会受到影响,您当初不该让她接受西医的治疗。”
江帆看着他说:“我当时也没在家,是陆原两口子带着她去的医院。”
彭长宜说:“要不这样,哪天周末,我带着那个老头再去一趟,让老头给她看看。”
“过段时间看看再说吧,大夫倒是说问题不大。来,咱们喝酒。”
他们俩又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后,江帆吃了一口菜,看着彭长宜,说道:“长宜,想过离开锦安吗?”
彭长宜笑了,说道:“这个,还真没想过。”
其实,这话说出后,江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话,但有一点他知道,此时向彭长宜伸出橄榄枝,完全是出于工作考虑,彭长宜能来,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不说,有些事,还能赌个明白,他就说道:“长宜,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每当我工作上遇到难题的时候,我就想啊,要是你能来阆诸就好了,但我来的时间也不长,一年多,不好插手人事上的事,但我心里一直有这个想法。”
彭长宜笑着说:“我理解,我跟着您干,肯定没有问题,有可能给您添不了什么光彩,但有一样我还是很自信的,就是贴心。”
江帆点点头,冲他举起酒杯。
两人一饮而尽。
彭长宜忽然想起部长跟他说的话,就问道:“市长,说不定这次您能上位。”
江帆叹了一口气,说到:“我真没敢这么想。”
彭长宜笑了,说到:“您可以不想,但组织肯定会考虑的,佘文秀出事后,上级还没给阆诸派新书记来,我看,您有戏。”
江帆苦笑了一下,说:“长宜啊,你别忘了,钟鸣义被免职后,我曾经在亢州主持全面工作主持了那么长时间,最后上级不还是派韩冰当书记来了吗?我的作用就是给未来的新书记打好基础,让新书记平稳过渡,至于其它的,不敢想啊!”
彭长宜说:“您这么想也对,但有时也不能不想。”
江帆“噗嗤”笑了,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天天想着要当书记,然后突然上级给你空降一个书记来,你是不是也想让我精神抑郁啊?”
“哈哈哈。”彭长宜也笑了,他端杯跟江帆碰杯。
这一晚,江帆跟彭长宜喝了好多酒,加上他中午喝的酒,晚上就有些多了,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彭长宜看出江帆不在兴头上,一瓶酒自己喝了多一半,在喝酒问题上,彭长宜可以和卢辉、寇京海、姚斌等人较劲,但跟江帆喝酒,他从来都是让着江帆。
平时,他们俩人喝一瓶什么事都没有,但江帆中午也没少喝,所以晚上就感觉有些喝多了,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无论是工作上还是个人感情问题上,都耗费他不少心思,在回去的路上就感觉心里有点堵,所以,一路上他都开着车窗,尽管车内的暖风无法抵御车窗缝隙中钻进的刺骨寒风,但是他没感到冷。
司机高山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市长,见他疲惫地靠在车椅上,就小声说道:“市长,披上大衣吧?别冻感冒了。”
江帆意识到了什么,就将车窗关上一些,仍然留下一条缝隙。
高山开得很慢,从不敢急刹,他知道市长喝多了,才将车窗留一条缝,他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了市长,说道:“您吃个苹果吧?”
江帆接了过来,是他最爱吃的那种小国光苹果,就说道:“哪儿来的?”
高山说:“邸凤春放车上的,还有一个。”
江帆笑了,两三口就将苹果吃没了,高山将另一个递给了他,江帆摆摆手,说道:“一个就够了。”他说完,将吃下的果核放在脚底,便将大衣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确喝多了,有些头痛欲裂,所以才开着车窗。
看到彭长宜,他还是有着跟从前一样的感觉,自然就想到了他们过去三人经常在一起聚会的种种情景,说真的,如果不是刻意想起,他还真就忘了他和丁一之间发生的事了。
长宜是好兄弟,这是没得说的,但是……
江帆闭紧了嘴,不再去想之后的种种了。
司机高山见市长一路沉默不语,知道市长的情绪不高,便小心谨慎地开着车,尽量将车开稳。回到军区住处,他拿起市长的手包和水杯,将市长送上了电梯,看着市长掏出钥匙,推开了走廊的门,他才将两样东西交给市长,转身离开了,但是他不放心,又停住了,他担心市长喝多了,没有锁好走廊的门,就走到门前,按住门把手,打不开,说明市长还算清醒,他便来到楼下的车里,抬头望了望市长家亮着的灯光,这才放心离开。
丁一这段时间正如江帆跟彭长宜所说的那样,过得非常不好,她的内心非常苦恼。不但脚伤纠缠着她,给她工作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方便,最近一段江帆对她明显地不像从前那么亲密了,尽管他们都在极力回避着什么,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夫妻之间出现了问题。
本来是计划好了要宝宝的,但现在看来,显然一时半会实现不了这个目标了。很明显,江帆不愿意这个时候要孩子,不愿意这个时候要孩子,就说明他有鼓励,那么,他顾虑的是什么?答案不难找到。
丁一几次想跟江帆好好谈谈,但江帆都以工作太忙搪塞过去了。江帆工作忙,丁一理解,因为这段阆诸政坛出了大事,市委书记佘文秀一氧化碳深度中毒,目前还在医院接受高压氧舱治疗,还没有完全苏醒,阆诸这一大摊子事,忽然之间就落在了江帆的身上,他忙,是事实。
但是,以往江帆也有忙的时候,就是他再忙,也不会忽略丁一的,那种夫妻间的甜蜜恩爱,总是无孔不入出现两个人之间,让人时刻感觉对方的关怀和温暖,不像现在这样。现在,江帆常常以工作为借口,留宿在办公室,即便回家,也是少了许多交流,即便有交流,也不像过去那样充满浓情蜜意了,他跟她多了许多的客气和礼貌。
丁一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有一次她跟江帆提出回家去住,双方都冷静地想想,但被江帆拒绝了,接着,就发生了佘文秀这事,丁一纵有一千个想回家的理由,她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江帆增添思想负担,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丁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忧虑。
那天,她决意去医院拆石膏,江帆没有时间陪她去,还是陆原开着车陪她去的,哪知,石膏拆掉后,脚伤恢复的不太好,无奈,医生又给她绑上了绑带和夹板,回来的路上,丁一难过的哭了……
陆原知道妹妹的心事,他劝慰着说:“这段时间江帆是非常时期,阆诸是非常时期,多理解、多支持他,等阆诸政局平稳了,你们好好谈谈。”
丁一点点头,伤心地说:“只能如此了……”
回到家后,丁一主动给江帆打电话,询问他晚饭是否回来吃,江帆告诉她回来吃,等丁一做好晚饭后,一直等他到十一点,她实在熬不过了,便提前睡了,晚饭,她也没吃。
江帆回来的时候估计半夜了,他没有跟丁一睡,而是睡在了书房,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江帆看着丁一红肿的眼睛,知道她的心理感受,就说道:“对不起,昨天下班临时开常委会,就忘了打电话告诉你了,这些,我去热热,早饭吃。”
丁一看着他,不好说什么,要知道,她的脚伤后,这么大动干戈地做晚饭,还是头一次,大都时候她都是叫食堂送餐。她做饭的确行动不便,脚控时间长了就涨疼难忍。
看着江帆吃着昨天晚上的饭菜,丁一知道他有些难以下咽,因为他们早饭习惯清谈一些的,她就默默地收了那些荤菜,给他端出他平时爱吃的腌制小菜,又给他将小米粥热了热。
丁一,尽了自己最大限度的忍受着江帆对她的冷淡,那种孤独和无助,她真的无处诉说。
但是今天晚上似乎江帆有些例外,他进了家门,高高地抬起手,让手里的钥匙坠落在门柜上,看着沙发上的丁一,说道:“你猜我今天晚上跟谁喝酒了?”
丁一现在已经习惯江帆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所以,她现在根本不再张罗晚饭了,哪怕是跟食堂叫餐。反正她有一杯奶就解决问题了,有时连牛奶都省略了。那天岳素芬来家里看她,惊讶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吃了多少猪蹄、喝了多少骨头汤,指不定胖成什么样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瘦,小脸都尖了,江市长是不是虐待你了?不让你吃喝?”
丁一当然予以否认,说他忙得脚丫子冲上,哪儿还顾得上她。
此时,丁一看着有些醉意的江帆,没有吭声。
江帆将西服外套挂在衣架上,穿着拖鞋,边走边松开领带,说道:“你怎么不说话?”
丁一早就憋着委屈,她关了电视,将翘在软凳上的脚搬了下来,准备回卧室。
哪知,江帆出奇地有兴致,他笑嘻嘻地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说道:“我在问你,你猜我今天跟谁喝酒了,你怎么不说话?”
丁一刚想说那是你的事,话还没说出来,江帆就又说道:
“我跟你最喜欢的人喝酒啦——”
丁一皱着眉,脸就别向了他这边,看着他。
江帆僵着舌头说道:“当然,也是我最喜欢的人。诶,以你的敏感,你肯定已经猜出我跟谁喝的酒。”
丁一仍然扭着头,默默地看着,脸上毫无表情。
江帆有些站不稳,他甩着两条腿,不停地走动着,说道:“我去北京办完事,晚上就去党校找长宜喝酒了,他问起了你,我就跟他说,我说你最近非常不好,显然,他听了我的话有些紧张,忙问我为什么……”
丁一不再听他说话了,其实,当江帆让她猜跟谁在一块喝酒的时候,丁一就基本猜出他是跟彭长宜喝的酒,等江帆证实了她的猜测后,她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摸过旁边的一只拐,撑着站了起来,走进了卧室,把个醉醺醺的江帆凉在外边了。
江帆见丁一没说一句话就回了卧室,而且关上门,他的内心也很纠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江帆起来后,就看见丁一早就穿戴整齐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旁边是两只大行李箱,两只拐靠在她的身边。
他揉着眼睛,看着丁一,说道:“你……你要出差吗?”
丁一仰起脸,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江帆,我们分居吧,本来我可以趁你不在家的时候离开,但是我不想那样做,我是光明正大住进这里,也想光明正大地离开。”
江帆看着她冷静的表情,说道:“你说什么?要跟我分居?”
“是的。”丁一坚定地说道。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江帆又问了一句。
丁一沉着地说道:“是的,我确定。”
江帆把脸别向窗外,说道:“你早就有这想法,对吗?”
听了他的话,丁一很伤心,她强忍住眼泪,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跟你分开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分开?”江帆痛苦地看着她。
丁一的心隐隐作痛,她说:“我想给你时间,想给你空间,让你仔细想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如果你认为我们还有爱,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你就来找我;如果你认为跟我在一起,会让你痛苦,或者让你感到难堪,或者……或者你认为我爱得不够纯粹,那么,我们就各奔东西,我绝不会拖累你……”说到这里,丁一喉咙深处一阵酸痛,她强忍住了涌出眼眶的泪水。
江帆说:“是谁让你下了决心?”
丁一看着他,冷冷地说道:“如果偏要说有谁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你。”
“我?”
“对。”
江帆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他看着窗外,叉着腰,半天都没说话。
丁一看着他的高大的背影,心痛得难受。
江帆望着窗外,半晌才说道:“咱们的事,他知道吗?”
丁一听了这话,目光从江帆的身上移开,她回过头,眼泪滴落在腿上。
江帆没有听到丁一的答话,就转过身,来到丁一的面前,大声说道:“我在问你话呐?”
丁一很生气,也很委屈,她扭过头,含着眼泪,仰脸看着江帆,仍然不说话。
江帆了解丁一的脾气,她如果不想说话,你就是吼破嗓子她也不会理你的的,江帆看着她,无计可施,尽量把语气放平和,说道:“你刚才给了我两个条件,让我选择,是吧?”
丁一点点头,看着他。
他想了想,说道:“你似乎把选择权给了我,是这样吧?”
丁一再次点点头,看着他。
江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说道:“好吧,我为这段时间让你不开心很是内疚,但我也很不开心,你可以回家,也可以重新选择。”江帆说完,背过身去。
眼泪,从丁一的眼睛里流出,她看着这个她深爱的男人,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
哪知,她刚要起身,江帆冲她伸出右手的食指,说了一句:“好像……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丁一明白他伸出食指的意思,这就是她曾经跟他比划的“第二根手指”。听他这么说,她的心里很凉,她不想再做什么辩解,江帆被她的日记一时蒙蔽住了心智,认为他的爱情是别人拱手相送的结果,他转不过这个弯,丁一不怪他,只怪自己。
不辩解,就是最好的辩解,她默默地拿过拐棍,默默地站起身,拉着一只箱子走了出去,放到电梯门口,又拄着拐,回来拉起另一只箱子,她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站立的江帆,低下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江帆没有帮她拎东西,他站在窗前,看着丁一来来去去地拎着箱子走,直到过来两个当兵的,看到她腿脚不方便,主动过来帮她拎起两只行李箱,走了出去。
他望着她拄着双拐的瘦弱身影消失在门口后,心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疼痛,几年前,他站在亢州办公室的窗前,也是这样看着她离开的……要知道,这个女人,是他心爱的人,是根植在她心尖上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心,但此时,一想到她的日记,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堵在心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硬生生地堵着他的心,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江帆懊恼地转过身,进了洗漱间,他这才发现,原来摆在洗漱间里丁一的用品,已经全被她清理走了,浴室已经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东西了。他急忙拉开墙上的壁柜,就见上下两层的隔板上,只放着江帆的浴袍和浴巾,而下层隔板上,原来是放她的浴巾和浴袍的,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