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这天清晨早,宋铮没有再到西山上去,他还不知道高老头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万一自己上山时被堵住,岂不受到无妄之灾。只有等到太阳高升,宋家庄的村民都下田干活的时候,自己再上西山,那样才不会被怀疑。
宋珏自从前日接到密州文院的聘书以后,便解散了族学,安心在家等待。一方面要伺候宋老爷子,尽点人子的责任,另一方面开始收拾书籍,等宋老爷子病好后即可启程前往密州。宋老爷子的病情比昨日又好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地活动。估计再吃两副药,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吃罢早饭,宋铮前往村东,远远地看了一下高老头家,只见郑老三提着两包药,从高老头家走过来。宋铮问道:“郑大哥,高大夫家没有人吗?”郑老三道:“没有人,屋门是锁着的,门上贴着纸条,说是去五垛山采药了,两日后回来。还把给我娘的药放在了屋门口。这个高大夫,考虑得倒周全,可我还没给他药钱呢。”
宋铮点了点头,又问候了一下郑老三母亲的病。由于宋小公子病后开窍的事已经在宋家庄流传开来,郑老三也不以为异,反而感谢宋小公子的问候。
宋铮回到家里,拿了几块点心和一本诗词,又给家里打了声招呼,便去了西山。来到西山脚下的时候,宋铮先到了宋瑜的草屋前,却不见宋瑜的人影,估计也是下田去了。宋铮想到,齐儿昨夜上山,只带了干粮,连水也没有。便从院里拿了一个小坛子,盛了一坛清水,然后钻进山林,摸到了齐儿的藏身之处。
宋铮瞅了瞅四处无人,便轻声唤了一声“齐儿”,接着将一块石头搬开。齐儿从里面将头露出来,只见她脸色苍白,双目中全是血丝,看来是一夜没睡。见到宋铮,齐儿舒了一口气。宋铮将坛子递过去,问道:“昨夜可有什么异常?”齐儿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就是山上风大,只听到一些风吼的声音。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听到南面隐约传来怒骂声,只是相隔太远,听不太清楚。你说,是不是师父遇到了那些坏蛋?”
宋铮暗呼不妙,看来高大夫遭遇了不测,清晨的时候山上最静,风也停了,声音能够传老远。不过,他安慰齐儿道:“应该不是,你一夜没睡,精神恍惚,肯定听错了。”
齐儿显然不太相信宋铮的话,她捧起坛子,喝了几口水,两眼则直勾勾地看着宋铮。宋铮连忙转换话题,从怀里掏出点心和那本书递了过去,道:“给你这几块点心,是姨奶奶给我的,你也尝尝。这里还有一本书,你看着能解解闷。”
齐儿默默地接过东西,仍然看着他。宋铮苦笑道:“忍过这两天,我就把你送到三叔那里。待一切风平浪静,再让你恢复女子身份。你放心,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定会让你的安全无忧。这里我不能多呆,避免被人发现。”
齐儿点了点头,将头扭了过去,宋铮重新将石头搬起,将洞口堵上,又钻进山林,悄悄回了家。下午的时候,宋铮本想再去一次西山,却被宋珏叫住。原来,宋珏离开在即,便从自己的藏书中遴选了四五十本书,叮嘱宋铮研读。还让宋铮每月写一封信,汇报学习情况和读书心得。宋铮知道自由之日可期,也不在乎被宋珏限制一时,至于学习心得之类的,宋铮只要将朱熹或者陆九渊(南宋时期的两大理学家)的观点稍加演绎,便能应付过去,所以也不担心。
当天夜里,宋铮依然难以入睡,高老头的李代桃僵之计不知道有没有瞒过对头,若是没有,那就坏事了。这个计划虽然极为周详,若被对方看出破绽,下一个遭殃的可能就是宋家,偏偏自己毫无办法。短短一日之内,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一大家子转移走。再说,这件事怎么给病中的老爷子说啊。这种无从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尤其令人难受。
零晨时分,天还没亮,宋铮仿佛听到东院房门响。心中暗忖,小莲走后,小萍越来越勤快了,这么早就起来了。先不管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己多寻思也无用,还是睡一觉吧。
宋铮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突然,宋铮被人推醒,他睁眼一看,只见祝氏两眼泪水地站在床边,哭哭啼啼地喊道:“铮儿,快,快起来,你爷爷不行了。”宋铮一个激凌,从床上蹦了起来,连鞋也没穿就蹿了出去。
等宋铮冲时东院宋老爷子的屋里,只见宋珏跪在床边,紧握着宋老爷子的手,脸上挂满泪水,不停地喊着“父亲”。吴氏则哽咽着坐在炕头,老爷子一脸死灰,双目紧闭,坐着斜倚在吴氏怀里。宋铮忙将手伸到老爷子鼻子下面,脸上尚温,却哪里还有呼吸。
宋铮大喊一声“爷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痛哭。宋老爷子完全是中毒的症状,宋铮百分之百的肯定,宋老爷子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上一世的“儒盗”多年在外漂泊,没感受到家的温暖。来到这个世上后,宋老爷子对自己关怀备至,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月,但宋老爷子无疑是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人,不但将小曳直拳教给自己,还给自己准备了锻炼器具,一心一意地想让自己成长起来,也让自己感觉到了家的温馨。宋铮从心里尊敬这个性格豪爽的老头。现在他居然被人活活毒死,宋铮立时觉得悲愤填膺,恨不得手中立时有一把***,将下毒者都突突了。
祝氏也进了屋,和宋珏并排着跪倒,不停地哭着。正在这时,小萍惊慌地冲了进来,大声叫道:“不好了,高大夫和小莲都没气了。”闻听此言,宋珏和吴氏都“啊”了一声,变得又惊又惧。宋铮则霎时恢复了冷静,他阴沉着脸,擦了一把泪水,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萍哆嗦着有如筛糠,断断续续地道:“我到高大夫家,去请他来给老爷看病。却见他家屋门大开,高大夫和小莲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推了小莲一把,她也没有反应,我一摸她的鼻子,连气都没有。我吓得赶紧跑了回来。”小萍说完后,看了一眼炕上的宋老爷子,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宋铮强忍悲痛,喝问道:“我爷爷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东西?”
吴氏在一边抽搐着回答道:“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药,不一会就大喊肚子痛,拼命地想往外吐东西,接着就两只眼向上翻,浑身哆嗦。我打发小萍赶紧去请高大夫,看看他采药回来了没有。小萍刚出门,你爷爷就不行了。呜呜……”
宋铮什么也没说,就冲出屋子,进了东厢房。厢房里熬药的锅还在,药渣还存在药锅里。宋铮找了一根筷子,拨拉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又找到盛药的纸包,发现上面有一些褐色的粉末。宋铮轻轻拿起小米粒般的一点,用舌头舔了一下,有点苦杏仁的味道。宋铮点了点头,果然是砒霜这种毒物。宋铮没敢再乱动,他出了东厢房,将屋门关上,然后回到屋内。
宋老爷子过世,家里的人都慌了手脚,惟有宋铮冷静异常。他将父亲宋珏拉了出来,道:“父亲,爷爷可能是被人毒死的。”宋珏闻言霎时面无血色,顾不得擦泪,惊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宋铮恨声道:“我这一段时间看医书,知道砒霜这种毒药最为常见。腹痛、呕吐、抽搐,都是砒霜中毒的症状。我刚才到了东厢房,发现药包里有一些褐色粉末,应该就是染了色的砒霜。”
宋珏哪曾遇到过这种事,惊恐异常,下意识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宋铮咬着牙道:“马上派人到莒县城告官。东厢房里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动。另外,高大夫之死可能和爷爷去世有关联,他家也要派两个人守住门口,一切等官府来了再说。再有,就是请三叔回来,姨奶奶、母亲和小萍为爷爷准备入敛的衣服。”
宋珏呆望着眼前的儿子,仿佛不认识一般。眼前的宋铮,哪有半点小孩子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大人,像一头准备择人而噬的小狮子。宋珏本没有什么主意,只好按着宋铮的说法一一吩咐下去。最后,长工宋小四和二黑骑驴去报官,另两名长工被安排守在高老头门口。小萍则和另外一名长工到石山镇去买白布,准备做孝衣。
宋瑜也被人唤来,他一进门就扑倒在宋老爷子身上,哭得抓心挠肝,痛苦异常,最后哭昏在地。他刚刚除了心结,对老爷子再也没有怨恨。如今,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求收藏、评论,给朵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