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宫城,西斋。
逄瑛恨恨地将一本书的摔在地上,两手捂住耳朵,“烦死了,烦死了,这是什么破书,直庐那个死老头,天天在我耳边聒噪,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死啦!”
逄瑛闭着眼睛,咧着嘴,大声地嘶吼着。
钱满柜连忙弯腰,去拾那本《理学指要》。这本书是理学大家黄直庐的著作,与宋珏的《理学正义》并称为大齐理学的经典。
“别动!”逄瑛站起身子,抬脚向着那本书狠命地踩去,连跺好几脚后,逄瑛犹不解气地将书踢开。那本书翻滚出去,撞到了廊柱上。扉页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破烂不堪。这一幕若是让直庐先生看到,一定会心痛得晕过去。
钱满柜默默地走到廊柱前,将书拾起,理了理书页,回身放到了几案上。这一次,逄瑛没有理他,只是两眼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发着呆。
已经伺候了逄瑛几年的钱满柜这才轻声道,“皇上,咱们出殿散散心吧。”
逄瑛摇了摇头,“散什么心,这西斋就是小笼子,这宫城就是大笼子。出了小笼子,进大笼子,还不是同样在笼子里。”
钱满柜沉吟了一下,缓缓道,“皇上可是想要出宫看看?”
“这不是废话吗?”逄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可我如何出去?母后定是不允的。”
钱满柜缓缓道,“奴婢这两天日思夜想,倒也想到一个主意。”
逄瑛眼睛瞪得溜圆,上前两步抓住钱满柜的胳膊,“什么主意?快说!”
“那皇上先恕奴婢不敬之罪!”钱满柜摸了摸屁股,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轻的地方伤痂都脱落了。数天前,他遵太后黄娇之命,到北堂领了二十棍子的罚。有包公公照拂,这棍子打得轻。看上去皮开肉绽,却没有伤到筋骨。经过这几天的修养,钱满柜基本上行动无碍了。
“快说,恕你无罪!”
钱满柜咬了一下嘴唇,“皇上可曾听说过武状元令?”
“这个自然听说过。大齐武比,全国武举齐聚江宁城,争考武进士。名列前几位的武进士,要率领军士争夺武状元令。”
“皇上说得不错。咱大齐的武比,两年举行一次。这在江宁城可是件大事,虽然比不上文比影响大,但胜在热闹啊。江宁城里的那些公子小姐,都前去观看呢。今年就是武比之年,眼下,江宁武院可是江宁城最热闹的地方。”
“当真?”逄瑛来了精神,不过,他很快就沮丧起来,“寻常人家都能前去观看,我是万乘之尊,却只能困在这宫城里。”
“皇上也可以去看啊!”
逄瑛摇了摇头,“母后定不会让我去的。一年到头,我除了祭拜先帝时能离开宫城,其他时间是出不去的。除非……”逄瑛眼睛一转,“小贵子,你说咱偷偷跑出去行不行?”
钱满柜吓了一跳,“那可不中,万一让太后知道了,很多人都会被砍头的。”
“那你有什么主意?”逄瑛有些愠怒,“要出去总得有个办法才是!”
钱满柜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考虑这事咱们要双管齐下。首先一步是要装病。”
逄瑛皱了一下眉头,“怎么么说。”
“皇上病了,太后娘娘必请关太医前来医治。”钱满柜小声道,“到时候皇上就说头脑昏沉,胸口憋闷,不想动。余下的事,就让奴婢与那关太医说。”
“你怎么说?”
“奴婢那日听到关太医与司太医闲聊,似乎关太医的儿子医术也极高,司太医说,让关太医向太医院申请,让关太医的儿子也进太医院。关太医似有意动,不过限于眼下的身份,不好意思说。皇上现在虽然没有亲政,但让太医院进个人,还是有把握的。我们便以此作为条件,让关太医告诉太后娘娘,皇上生活枯燥,需要四处散散心。”
“这有什么用?母后定会说,宫城这么大,哪里都能散心。”
“这只是第一步。皇上病了,太后娘娘必然前来观瞧。你便告诉太后,说你做了个梦,梦见了太祖爷训斥自己,天下九州,大齐只得其七,冀州陷于金贼,雍州沦于西夏,以至祖茔困于番邦。今大齐承平日久,当思举武事,壮军威,克复冀、雍二州才是。”
“这样的梦,母后会相信吗?”
“奴婢曾闻,当年太祖起事,曾梦见乘巨龙遨游于九天之上。只要皇上把这个梦描绘的详细一些,不容得太后不相信了。有了这个梦做铺垫,再过一两天,皇上就可以借口见识青年才俊,前往武院了。”
逄瑛想了想,“那也不一定啊。你知道,我这一辈只有我兄弟一人,惟一的哥哥也死于九年前的宫廷大火。太后对我可是看得紧,仅以太祖爷的梦说事,恐怕不一定成功。”
钱满柜暗自撇嘴。当年的宫廷大火,虽然真相不为人知,但民间多认为是逄桧和黄元度联手发动的宫廷政变,以推举逄瑛上位。这可是禁忌话题,惟有在眼前这个不明真相的小皇帝口中,才能随意说出来。若不是太子逄琰与高宗同时亡于大火,还轮不上眼前这位当皇帝。
当然,钱满柜这些念头只能烂在肚子里。对于他来说,如何完成宫中大管家包公公的嘱咐,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要想出宫,还有一步棋要走。刚才奴婢给你说了,要双管齐下,我们还需要找宰相大人帮忙。”
“宰相大人?”逄瑛不解地道,“这黄直庐就是我那太师姥爷找来的,差点把我烦死。他是宰相,管政事,却不管军事。这武比的事,是皇叔说了算的,他哪会同意我出宫去看武比?”
钱满柜低声道,“皇上,正由于宰相大人管不了军事,所以才会同意皇上去的。”
逄瑛愣了一下,转而笑道,“真有你的。你连这个也考虑到了。”
“奴婢可什么也没说,这都是皇上自己的主意!”
“看把你吓的,”逄瑛笑道,“此处又没有别人,你怕什么。皇叔和老太师不太和睦,我也感觉到了。先前因为设立都卫军的事,皇叔和老太师先前多有争执,闹到了母后面前。母后甚是为难,这事我是知道的。你莫不是以为我是聋子不成?”
钱满柜心里一突,皇上居然知道逄桧和黄元度的矛盾,到底是谁说的?难道在这宫中,另有皇上的心腹?
逄瑛自然不知道钱满柜心里在想什么,他呵呵一笑,拍了拍钱满柜的肩膀,“这次若能成功,我给你记首功。”
“为皇上效劳,奴婢万死不辞。”
“好!好!”逄瑛赞道,“我身边就缺少你这样的人,你以后要多给我出些主意。唉,说起来还是我年龄未足,等我十八岁亲政,这天下之大,我哪里都能去得。再也不会为出趟宫城费这番脑筋。”
逄瑛攥了一下拳头,“还有三年半!”
钱满柜也咬了一下牙,还有三年半,我钱满柜也定会出头!黄嵩,你害我家破人亡,我定叫你受尽千般折磨,万般蹂躏。宋铮,你害我不能人道,我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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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钱满柜与逄瑛详细商量了一下具体的步骤,做到万无一失。由于钱满柜的伤还未痊愈,逄瑛便吩咐他晚上不用候着了,下去休息即可。
钱满柜拜谢后,便出了西斋,向着徽音殿行去,再一次来到殿旁的偏僻处。
“参见包公公。”当头发花白的紫衣太监出现时,钱满柜再一次跪倒。
紫衣太监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道,“前几天我给你说的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
“回包公公,奴婢今日已经把武状元令的事儿告诉了皇上。皇上颇为意动,还与奴婢商量了一些办法。”
“哦,什么办法?”
钱满柜把与逄瑛商量的内容简要地说了一遍,当然主要拿主意的人成了逄瑛。
紫衣太监思索了一会儿,“主意倒是不错,不过有两点你要注意。对于关太医那边儿,你要在旁边再加上一句话,只一句,那就是‘皇上是要长大的!’那关洛是个聪明人,当知道如何区处。”
钱满柜连忙点头,“公公英明。”
“第二点,皇上若能成行,武比时有一个人你要提请他注意,那就是一个名唤宋铮的。上锋提醒你,你与宋铮的事儿他都知晓,莫不要因为你个人的恩怨,坏了大计。”
钱满柜一愣,武比怎么会牵涉到宋铮?宋铮又如何和逄桧拉上关系?听这个包死鬼的意思,是让皇上自己去发现宋铮,然后予以重用。
“怎么?我的话你没听清楚?”
钱满柜慌忙道,“听清楚了,奴才定会按包公公说的,把事情办好。”
“那就好。你莫要动什么歪心思。若是出了差错,哼,城外的阴坑可沉得很!”紫衣太监阴测测地道。
钱满柜打了一个寒颤。城西的阴坑,可是专门埋太监的地方。太监是无根之人,死了以后根本没有机会回原籍葬入祖坟,只能在阴坑一埋了事。那些当过宫中总管的大太监,尚有一个墓碑。而绝大多数太监,便挖个坑埋了,连个坟头也没有。
“你好自为知吧!”包公公一闪身,便没入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钱满柜愣了半晌,方转念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正想着如何找宋铮的晦气,老天却要送他来到自己身边。这也好,一旦这宋铮入宫,有的是办法整治他。
第二天,逄瑛“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