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王府,谋势居。
逄桧端坐在高堂之上,无悲无喜。小倩则跪在堂下,颤颤巍巍。在逄桧面前,她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昨日小莹小晶去宋府,以及白天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好了,你下去吧。”逄桧摆了摆手。
待小倩退出,逄桧叹了口气,“没想到芸公主居然来了王府。若非宋铮,葳儿恐怕又要出乱子了。金希亮也真该死,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送给葳儿,不知道是何居心!”
傅海暗道,自然是讨好你女儿!不过,他也知道,逄桧只是发发牢骚,并不会真的处理兵器司佐官金希亮。“王爷,这宋铮似乎有些怪异。先前他提出什么‘葳基金’,讨好郡主,却执意不教郡主练拳。今天得入郡主籍库,却对那些秘籍兴趣缺缺,甚至对郡主有恼意。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宋铮不是对那些书没兴趣,而是没教葳儿功夫,他不好意思去动那些书罢了。‘无功不受禄’,说得好啊,没想到还是个敞亮人!”逄桧轻声一笑,“今天葳儿引他入籍库,他心里定有些不满吧。至于他与祁嫂动手,定是恼葳儿的的玩笑。陆恒山夫妇来了江宁,定是为了两家的亲事。这宋铮定是极喜陆家的闺女,再加上葳儿的玩笑确实不妥当,也难怪他要发作一回了。他不敢恼葳儿,便直接与祁嫂动手了。”
“王爷洞烛千里。只是我还是觉得宋铮怪怪的,似乎有意疏离郡主。”
逄桧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宋铮离开王府前,说的那一句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可是‘要离开啊,要离’一句,的确有些怪异。他是不是借机向王爷说,他不想跟随王爷?”
逄桧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一句,没让你想起一位古人来?”
“古人?”傅海拧眉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可是春秋要离?”
“不错。吴王阖闾为了除掉庆忌,便与刺客要离演了一出苦肉计。要离自断左臂,还让阖闾杀了他的妻儿,然后投奔庆忌。取得庆忌信任后,要离刺杀了他,然后自刎。宋铮这一句,便是说的这个典故。”
“难道宋铮借机要去刺杀那一位?”
逄桧摆手道,“哪会如此!这小子不过是借机向我表一下忠心罢了。他左臂受创,又拒绝包扎,然后故作负气离开王府。想必这一会儿,江宁城有不少人会知道,他在王府吃了大亏。以后他接近相府时,变得更容易了。”
傅海倒吸了一口冷气,“其智竟然如厮!”
逄桧笑道,“匆忙之间,居然还能想到用计,也真难为了他。”
傅海心下一颤。不由得又回想起初见宋铮时的样子。当时的印象太深刻了。当逄桧问宋铮知不知道到大金干啥时,宋铮的回答是,“去看看北面到底是刮南风还是北风。”仅这一句,就让傅海刮目相看。更何论他历时一年,从大金全身而退。
仅从宋铮两次来王府看,就表现出极高的智慧。第一次与逄霆的车马冲突,宋铮居然趁势讹出一个“葳基金”;这一次意外受伤,他又顺势琢磨出一招“苦肉计”。这宋铮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耐,总能把种种不利设法向好的一方面转化。这人的脑子,还太妖孽了一些。
“王爷,那咱们的计划?”傅海见宋铮得到逄桧的宽心,不禁有些迟疑。
“照进行不误,你明天就传令下去,在密州那边布置。这宋小郎越是出色,就越要抓得牢靠些。不然的话,一旦失去控制,危害往往更大。”
傅海轻轻地点了点头。他面前的逄桧,可不是简单角色。即便是最贴心的手下,逄桧也要抓一个把柄握在手里,那样,他才睡得安心。自己跟随逄桧多年,称得上第一心腹,不照样被他拿得死死的?
“王爷,宋铮两次救下小莹,是不是真的看出了小莹的身份?”傅海转换了一下话题。
“也许吧。不过,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机。过一段日子,等咱们布置完了,再告诉他不迟。”
“王爷高见,想必这宋铮以后会成为王爷的得力臂助。”
“现在说这话还早。对了,那个涤非法师最近怎么样?他身边的那个净尘可是查出了底细?”
“太后娘娘对涤非越来越看重,不时召过去讲解佛经。这涤非果然有些本事,佛法高深。宫里的消息说,他所讲佛经不但包括常见的楞严经、维摩经、金刚经,还包括一些不大在中原流行的经法。像这一段时间,多讲一些大日经、菩提道。太后娘娘非常有兴趣。不过……”
“不过什么?”
“这涤非似乎有意栽培那个叫净尘的弟子,前两天,便是由净尘讲解菩提道。”
“涤非在黄娇面前让心腹出个头,也没什么。对了,金刚经之类的我倒听说过,但这大日经、菩提道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也是佛家经典,不过不是中原流行的经法。王爷知道,宫里的那些家伙,没读过多少书,这大日经和菩提道,也只是听了个大概。至于经义什么,也不太了解。另外,太后娘娘身边颇有几个心腹,咱们的人接近不到,更不好刻意打听太多。就是这点消息,还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到的。”
“涤非接近太后,总要弄出点新奇的东西出来。若是他像明空、悟玄一般,恐怕也不会得到黄娇如此看重了。”
傅海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这涤非始终是个祸害,王爷为何不早日除之?凭着去年在大金的事儿,涤非恐怕很难跟王爷结盟。”
逄桧哂然一笑,“你是不懂的。我问你,我那侄子今年多大了?”
“圣上过了年就十五岁了。”
“是啊,15岁了,还有三年就能秉政了。”逄桧仿佛自言自语,忽又转口问道,“董兰成和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那边有意拿出户部侍郎的职位,想让暗鹰拿到明面上来。吏部年前任命了三个考功郎中,有两个是咱们的人。也算是先期表示一下诚意吧。”
“吏部八个考功郎中,只有咱们两个人。那位还是一贯如此谨慎!吏部侍郎的官职虽然不小,但与暗鹰相比,恐怕分量还是轻一些。”
傅海点了点头。当初为了使都卫军纳入正统,相府那边拿出了一个户部侍郎和两个路的安抚使。户部是逄桧从来没有伸进手去的部门,再加上两个安抚使分别在江南路和荆湖南路,很是不错,逄桧便同意了这笔交易。但暗鹰不同,掌管情报,几欲皇城司等同,那边都卫军再怎么发展,还是被城卫军压一头,逄桧有足够把握控制住都卫军。暗鹰就不好说了,其结构之严密,不在皇城司之下,甚至在保密方面,犹胜一筹。逄桧没那么容易就同意相府的要求。
“董侍郎也有变通之法,那就是必须把暗鹰纳入皇城司范畴。初步打算是派一个人过去担任金鹰。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把暗鹰按照皇城司的架构进行改造,统一指挥。”
“那位才不会答应呢。到时候,他让出了吏部侍郎职位,又把暗鹰交出来,岂不是鸡飞蛋打?”逄桧笑了笑,“你给董兰成传个话,我打算将皇城司变革一下。以后禁军就独立出来吧,不再是皇城司内司。以后的皇城司就分为左司和右司。左司就是现在的外司人马,右司嘛,就是暗鹰的人。我名义上不再代管禁军,恐怕他们要松一口气吧。”
“那怎么行?”傅海大惊,“毕竟目前禁军还是在你的管制之下,以后万一有事,也算师出有名。”
“现在的禁军,已经被黄娇牢牢地拿在手里,虽然还有我们的人,却也被黄娇拿得死死的。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何况,这宋铮也算是咱们的一道奇兵,以这小子的能耐,想必不难和宫里处好关系。”
傅海暗自琢磨了一番,不禁暗叹逄桧高明。逄桧是皇城司都统,名义上还是掌管禁军的,实际上控制在手的,只有外司。现在逄桧埋好宋铮这道暗棋,便让出虚名,并以此作为插手暗鹰的条件。若是皇城司按照逄桧的意思整合,将大齐的情报机构都纳入到逄桧麾下,那么,暗鹰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先前那样完全独立。
对于逄桧今后的走向,傅海心知肚明。若不想自立为帝,那也要有全身之策。这个全身之策,便是向政方渗透。相府那边想培养自己的军方势力,王府又何尝不想在政坛立足。毕竟,逄桧军权太大,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的。军权和政权相互渗透后,黄元度和逄桧便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结盟,仍然像先前一样,两人一齐控制住大齐朝政,却不再那么惹眼。
至于钱满柜和宋铮,那是防备万一最后与皇帝刀兵相见的暗棋。再加上禁军和宫中隐藏的势力,逄桧最终翻盘也不是那么难的。
想到这里,傅海终于明白逄桧为何对涤非的事放任自流了。逄桧虽然不清楚涤非究竟会用怎样的手段,但必定已经看清,这涤非不会甘心只当一个讲经说法的和尚。那样的话,大齐朝廷内除了逄桧、黄元度和国公爷逄霆以外,会出现一个第四方势力。
有了这个第四方势力,逄桧和黄元度就有了更进一步合作的可能。小皇帝要想真正掌权,首先是从太后那里把权先接过来。最近的消息表明,小皇帝似乎对参禅说佛那一套不再热衷,甚至私下里对小贵子发了两次牢骚,说天下佛院太多,影响大齐赋税。这一点倒与先帝有些相似。既然如此,想必皇权和后权以后要有一些纷争。
原来的情势是,逄桧掌军,黄元度控政,而国公逄通及太后一方,是保皇派。若是这个保皇派内部有纷争,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傅海不禁暗翘大拇指。虽然自己也长于权谋,但关乎朝政大局的事儿,自己总不及眼前的这位主人。(补昨天的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