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富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眯着,连呼吸也若有若无,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眼里露出迟疑的神色。
足足过了盏茶时间,老大夫才将手拿开,又捋着胡子闭眼思忖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大夫,我父亲的病怎么样?”吕春急忙上前问道。
“脉象平稳了些,只是身子还比较虚弱,需要静养。”老大夫顿了一下,“令尊主要是心病,凡事要放宽心,病情才能大好。”
“多谢大夫了。”吕春连连拱手。
老大夫点了点头,回身到桌子旁。吕春连忙将蘸了墨的毛笔递上,老大夫很快写就了一道温养的药方,“照此抓药,一日一副即可。平时让令尊多食些米粥素羹,不要沾油腻和辛辣。令尊这身子,全因急火攻心引起,家人要多从中劝导。医者能医身,不能医心,这一点要切记。”
吕春自然连连答应,在奉上五两诊金后,将老大夫送出门外。
重新回到房中后,吕春来到吕大富床前,握着吕大富的手,紧捏了两下。吕大富缓缓睁开眼睛,对旁边伺候的夫人和女儿沙哑着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春儿陪我在这里说说话。”
吕夫人嘱咐了几句,这才拉着吕凤儿出门,其他伺候的两名丫环也跟着出去了。
屋门刚关,吕大富便一个轱辘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也瞬时放出光彩。除了脸色略有苍白外,哪有一点病重的样子。
吕春却一点儿也不意外。自从昨天把宋铮回来的消息告诉吕大富后,吕大富的病立时好了大半儿。正如大夫所说,吕大富主要是急火攻心,身体倒没有太大的问题。现在知道宋铮在外边张罗,又拿出了可行的办法,吕大富的心情大宽。
吕大富对宋铮的信任度,甚至比吕春更甚。从创建商贸行到现在,宋铮已经带给吕大富太多的惊喜。
不过,吕大富是沉稳老练之辈,为了不让人起疑,愣是装着病重,瞒住了夫人和一干下人。只有吕凤儿察觉到一些真相,但以其聪慧,不会说些什么,反倒替吕大富遮掩。
“以后不要请大夫每天来瞧病了,今天就差点露馅。”吕大富吩咐道。吕大富虽然能装出病容,但脉象是无法遮掩的。
吕春点了点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方才老卜过来了一趟,送来了这个。”老卜是吕大富从山东路带来的心腹,平时在交易楼坐镇。宋铮在与吕春商量如何联系时,吕春推荐了老卜。毕竟宋铮不可能随时溜进吕府传递消息。
吕大富将纸接过来,快速地看了一遍,勃然大怒,“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敢打瑞丰银票的主意。”
那张纸上写的,赫然是简二少在黄嵩府上提出的造假计划,连具体方式都道明了。
“父亲,为防患于未然,我看要马上启用新的防伪标记,抢在他们造出假银票之前,把旧银票全兑换回来。”
吕大富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能这么做,最少做得不能这么明显。”见吕春惊讶,吕大富道,“从这个消息的详细程度看,定是小郎在对方那边安排了人。若我们立即行动,恐怕我们的敌人就会猜到他们内部有问题,那样的话小郎安排的那个人就危险了。”
吕春恍然大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在商海摸打滚爬了几十年的老手。
“父亲所言甚是,不过,若对方造出假银票怎么办?”
吕大富笑道,“对方就算是动手,恐怕没有一两个月也办不成此事。另外,你别忘了。我们瑞丰钱庄各个分号虽然也对普通民众从事放贷和储存,但业务量极少,而且都是小额的银票。钱庄的主要业务还是那些从事海外买卖的商旅,方便他们采买和销售货物。所以,银票主要集中在他们手里。而他们汇兑额有多少,咱们钱庄都有底子。”
这句话不错,大齐的海外贸易主要集中在长江以南的明州和晋州等沿海之地,这也是瑞丰钱庄分号集中在两浙路和福建路的原因。换句话说,瑞丰钱庄的客户相对固定。
吕春非蠢笨之人,稍一思忖便道,“若他们拿着假银票汇兑,下边的分号又不知道情况,恐怕还会有损失。”
“不错,现在我们做的就是要让对方不容易造出假银票。小郎不是说他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吗?我们就冒险拖上两个月。实在不行,再用你刚才说的办法,用新银票换旧银票。”
吕大富当即做出安排,从震风镖局选出三十名好手,赶到晋江去,保护银票印制之地,同时对掌握核心的几名老工匠进行贴身保护。名义嘛,也好找,就是瑞丰银庄新换了东家,一切要革旧布新。至于研制新银票,倒并不着急。银票印制之地有三套备用版,随时可以启用印制。
安排好了银票之事,吕大富当然要追问一下吕秋的消息。吕春苦笑道,“小郎刚刚回来,就算做出安排也需要时间。”
吕大富哑然,“是我太心急了。相信小郎会安排好的,他的心眼儿最多。”
“是啊,一见到小郎,我的心就安定了许多,就连爹爹的病也好了许多。”
“嗯,我还要在这床上多装两天。这样吧,你按照小郎所说,去开宝钱庄那边儿,要装得像一些,别露出马脚。”
吕春苦笑道,“小郎的计策好是好,就是这演戏太辛苦。”
“兔崽子!老子躺在床上身子都发霉了,都没叫半个苦字,你竟然还抱怨上了!我告诉你,若是出了篓子,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快滚!”吕大富冷脸斥道。
吕春一缩脖子,只好转身出去。身后传来吕大富的声音,“就当你老子我快死了,你就能装得像一些。”
吕春一咧嘴,看来只能用这个办法了。老子快死了自己是什么样?好像前几天父亲吐血的时候有过那种感觉。回想一下,有过真实经历,入戏好像不太难。
————
在距离雨花楼一里许的秦淮河南岸,有一栋高大的屋子,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熙熙攘攘。在屋门前面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开宝钱庄”。
钱庄业务兴隆,人来人往。而在银楼后面的院子里,却是另一个世界。花草满园,绿柳如荫,景色宜人。一座高墙隔开了前边的喧嚣,使得这里非常静谧,惟有走廊下挂着的两个鸟笼里,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
一位圆脸男子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喂鸟的佳人,在他身上穿着一件新做的凉绸衣服,不但修短合度,还稍稍收了一下腰身,显得男子十分精神。
也不怪简二少得意,眼前的佳人又能干又体贴,长得又漂亮,谁娶了这样的女人,也都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肚子有点儿不争气,结婚三年还无所出,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两个人都还年轻,很容易生养。大夫也说了,只要算准日子,这两个月就有希望。
令狐曦关上鸟笼,拍了拍手,抖落沾在手上的几粒小米。又从简二少手里接过水壶,往笼子里加了一点水。本来,这种活儿交给下人就行,但两人都非常享受一齐喂鸟的时间。看着笼子里的金丝鸟欢快地啄米喝水,两人相视一笑,饱含着浓情蜜意。
可惜,就有人大刹风景。这不,前面的门被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微胖老者跑进门,带来了几分前院的喧嚣。
简二少皱了皱眉头,“德叔,有什么事儿?”
“二少爷,汇通商贸行的少东家已经在前面候了半个时辰了,你看……”老者擦着汗道。
“不是嘱咐过你了吗?汇通的人来了,就说我会友去了,暂且不见他。等他多跑两趟再说。”
“我说了,可那吕春说要等着您,看样子还要等下去,我劝他下次再来,他也不应。”
简二少沉吟了片刻,问道,“那吕春脸色怎么样?”
老者忙道,“脸色挺难看的。在那里坐立不宁,坐不了一会儿便来回走动,还不时叹气,看样子挺发愁的。偏偏还不走,要等二少爷。”
简二少得意地一笑,转头道,“夫人,你看呢?是不是现在见上一见?看看他说什么。”
“不能见!”令狐曦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冷静地道,“现在离着日子还差十天呢,现在他只是发愁,并没有着急。现在见他,不容易谈拢。”
说到这里,令狐曦又灿然一笑,“曦儿听相公的,相公若见就见,不见就不见。”
简二少哈哈一笑。他最满意地就是妻子这个态度,时刻以男人为主,决不僭越。这个女人,真是太懂事儿了。
既然夫人说得有道理,简二少哪能不从,挺胸吩咐道,“你去告诉吕春,就说我要很晚才会回来,兴许喝高兴了就不回来了,让他别等了。”
老者自然连声应着,正欲离开,又传来令狐曦的声音,“德叔,你把话说得委婉些。另外,好茶好水伺候,绝不能失礼。”
“是的,少夫人。”老者躬了一下身子,小跑着离开了。
简二少轻抚着令狐曦的肩膀,情不自禁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令狐曦将身子依偎过去,娇笑道,“奴家才得意呢,嫁了个好郎君,这一辈子都值了。”
简二少一把揽过妻子的娇躯,昂头目眺前方,志得意满。若是简二少能仔细瞅瞅妻子的话,就会发现,妻子的目光正盯着老者离去的方向,十分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