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怜不甚放心的看着她,见她失落的情绪缓解了不少,脸上也不似方才那般恍惚,这才略略放心,浅笑着说道:“瞧你这屋子,还是我来帮你一起收拾吧。”
凌若雪忙摆摆手拒绝了,“不用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被她们看到了,只怕会连累了你。”虽然她从不踏足前院,然观几人行径,她也略略能猜到,李月怜没有被柳子悠拉拢,也便是因为这样,她定是已经引得柳子悠几人的介怀,若是,还被她们看到李月怜帮助她,想来只会令她平白惹上麻烦。
“没事,反正她们向来不待见我。”李月怜无所谓说着,兀自抬步走进了屋里。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然每次踏进这里,她心里都会觉得十分压抑酸楚,这样的落魄的环境,她不敢想象凌若雪是如何在这里捱过一个个日夜。
毫不夸张的说,府里奴才睡得房间条件或许还要好些。在凌若雪未曾嫁进王府之前,这里便是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又因靠近王府的院墙,根本就是人迹罕至。
“习惯了就好。”似看出她的愁情,立在她身后的凌若雪随意说着,蹲下身子拾着散乱的书籍纸张。
李月怜勉力忍住心中酸楚,忙走到木床前,替她收拾着凌乱的被褥,突然,她这么问道:“雪儿,你恨吗?”
凌若雪伸出的手一滞,顿了顿,平静说道:“不恨。”
李月怜背对着凌若雪的身子一顿,没再接话,一时间,屋里十分安静,两人各自忙着手中的事,谁都没有再说话。
李月怜离开后,凌若雪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想着李月怜方才问她的问题。实际,在将近两年的日子里,她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相同的问题,答案,都是不恨。
不恨是因为不在乎,而她却认为,不恨是因为她心中的底线未被触及,她并不敢保证,若是有一日,宸王或是王府里的任何人做出了挑到她底线之事,届时,她还能否这样平静?
夜了,她孤坐在院中,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心中突然涌出一种深深的渴望,她好想喝酒,忘掉所有的烦心事,痛痛快快的喝一场,然后,醉一场。
这么想着,她心中的欲念越来越强烈,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回到屋里,吹灭蜡烛,关上了门,悄悄走到院墙处,纵气跃出了墙头。
许久不曾在夜间出门,她惊讶的发现,晚上的市集竟是比白日里还热闹了几分,街道两侧的楼里大抵挂着通红的灯笼,远远望去,一排排十分喜庆热闹。
犹记得小时候,自哥哥带了她出来逛过一次夜市之后,往后的日子里,她便吵着闹着要夜间出府游玩,爹爹为此好生头疼的一番,还把哥哥斥骂了一通,怨他宠坏了这个妹妹,不料,哥哥回了一句话,愣是将爹爹无话可说,哥哥说,要说这个家里最宠雪儿的,便是爹你了,你想想,但凡雪儿提出的要求,你有哪次没有满足她的?
爹爹恼怒的紧,两眼瞪得老圆老圆,她便捂着嘴在一旁偷笑,然后,撒着小胳膊小腿抱住爹爹的腿,脆生生说道:“雪儿就知道,爹爹最疼雪儿了,雪儿最喜欢爹爹了。”爹爹当即眉开眼笑,亲自带着她出门逛夜市,还给她买了好些小玩意。
素衣的女子嘴角带笑孤身立在夜间的大街之上,过往的路人纷纷好奇的打量着她,间或小声议论几句,复又匆匆离去。
凌若雪恍然回神,脸上笑意尽收,走进了一间酒肆,“掌柜的,你们这最容易喝醉的酒是什么,给我上一坛。”
喧闹的酒肆霎时一片安静,大碗喝着的酒莽汉纷纷侧目,吃惊的直勾勾看着这个素衣绝美的女子,有几人恰在倒酒,也闻声侧目,碗中清酒四溢也不曾发觉。
“好咧,客官稍等,你要的酒马上送到——”展柜当先回神,忙应声吆喝着,走出柜台亲自搬了一坛酒到她桌上,直勾勾盯着她,“客官,您,慢用。”
凌若雪灿然一笑,登时酒肆里此起彼伏的响起酒碗落地破碎的声音,一众莽汉皆沉浸在她绝世的笑容中,手中的碗落地尚不知。
她不甚在意,双手抬起酒坛子,摇摇晃晃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酒,仰首,大口灌下,动作豪迈又不失雅气。
“姑娘好酒量——”邻座一皮肤黝黑的粗壮汉子大声赞叹着,豪爽的声音响彻酒肆。
凌若雪兴起,当即倒满了一碗酒,冲着男子举起,“我敬你!”仰首,仍是一口喝干,美人敬酒,那人愈加兴奋,当即拎起酒坛子,凑近,咕噜咕噜连着灌了大半坛酒下肚。
“好,好!”旁人瞧得兴起,纷纷吆喝着。
这一刻,凌若雪顿觉心中淤塞尽数不见,浑身舒畅,痛快得紧,她向掌柜要了一个酒壶,拎在手里,挨桌敬着酒。
“姑娘好气度,来,我同你喝——”角落一个黑袍的剑客肃然起身,举了酒坛喝水般灌着酒,很快,满满的一坛子酒就见了底,他随意用衣袖抹了抹嘴边残酒,随手将喝空的酒坛子一丢。
“掌柜的,上酒——”
“好咧——”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酒肆中已是积了满地酒坛的碎片,几名逞强的汉子也已醉倒,趴在桌上,口中犹不忘念叨着,“酒,喝酒,姑娘…喝酒,”
凌若雪也已呈现醉态,在酒精的薰陶之下,原本白皙的面上浮起几分诱人的红晕,更是为她出尘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媚态娇艳之色。
丢了一锭碎银在桌上,她跌跌撞撞走出酒肆,踉跄着往宸王府走去。“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在路上不安全,你住在哪里,在下去通知你家人,让他们来接你。”
醉意朦胧的凌若雪闻声顿住脚步,摇晃着转身,看着追赶而来的黑袍剑客,口齿不甚清晰说道:“没事,我不怕,没事……”说着,她转身,继续摇摇晃晃向前走着。
“姑娘,你切莫逞强,还是让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吧。”男子亦步亦趋跟着摇摇晃晃的凌若雪,苦口婆心劝着。
“没事,他们才不在乎我的生死,呵,不对,他们不是,不是不在乎,他们巴不得我死,死了才好呢。”凌若雪断断续续说着,脚下一个趔趄,眼看便要摔倒。
“小心——”黑袍剑客惊呼声出声,正欲飞身上前做个人肉垫子,却是有人先一步出现,及时接住了她倒下的身子。
“你,”但见来人一身暗黄的锦衣,暗咒着打横抱起女子,利眸扫了一眼黑衣男子,大步走远。
宸王一路抱着凌若雪回到碧落轩,气恼的将她往床上重重一丢,双手环胸立在床畔居高临下的审视着醉眼朦胧的女子。
他实在没想到,凌若雪竟然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堂堂宸王妃竟然大半夜跑到酒肆里和一堆男人在一起喝酒,若是此事传出去,他宸王颜面何在?
真真气煞他了!
却说他在悠兰院陪着悠儿用了晚膳,借故离开到碧落轩来走一趟,看到屋门紧闭,一片漆黑的屋子,他还以为她已经睡下了,不料,推开门一看,屋里哪有她的身影,找遍了府里仍是不见她的踪影。
偏偏王府的守卫还不曾见到她几时出门的,担心她出事,他难以对凌府交代,这才叫上柳子郁一起出门分头寻她,孰料,他竟在一处酒肆打探到了她的消息,当真荒唐!
他越想越恼火,忍不住伸手一把掀了盖在她身上的棉被,这一掀可不得了。却说,醉酒的凌若雪觉得浑身燥/热,十分难受,便不停扭着身子,试图缓解体内的燥热。
“热,好热,难受,”樱红的唇中不时吐着暧/昧的话语。
这么香/艳的场景,只把宸王看的是一阵热/血沸/腾,脑中更是不由回想着那一夜她婉/转在他身/下的模样,他顿觉自己也如同喝醉了酒般十分燥热难受,下腹涌起一股熟悉的冲动。
未及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他的身子已十分诚实的做出了反应,他倾身覆在女子娇/躯之上,火热的唇随即吻住了女子,鼻尖浓烈的酒气不但没有令他退怯,反是激发了他的欲/望。
“唔…嗯…”女子发出婉转的低/吟。
似受到鼓舞般,他双手胡乱扯着两人的衣衫,急不可耐的进入了她。
一夜动情缠绵,弥散着浓浓酒气的屋里情/欲弥散,满地散乱的衣衫,空气中隐隐甜腻的气息无不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凌若雪在宸王的臂弯中醒来,头痛欲裂的她怔怔望着眼前荒诞的场景,许久,才反应过来昨夜发生的一切。
她当即一阵暗恼,轻轻推开宸王的臂膀,拣起地上的衣物,胡乱套上,蹑手蹑脚溜到了后院,狠狠泼了自己一脸凉水。
她不敢回屋里,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这才打开门,偷偷瞅了一眼,见屋里已没了宸王身影,这才走进屋里,迅速换了一身衣服。
一连好几日,她都惴惴惊惊的,生怕宸王找她秋后算账,或是发现她会轻功一事。好在,自那日过后,虽柳子悠几人仍不时到碧落轩来寻她晦气,宸王却是没再出现过,过了五六日,她渐渐也安心了不少,只是暗自发誓,往后再也不喝酒了。
这几日,柳子悠等人也不再惦记着不时找她麻烦,她的日子似有恢复了初入府之时的平静,闲暇之时看书习字,侍弄侍弄院里不知名的小野花,偶尔偷偷溜出王府去体会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除了没有人陪她说话之外,她觉得这样一切都很好,至少她不用忍受他们的羞辱,她可以平淡的过活,便是她现在最大的追求。
李嬷嬷母女仍不时来看看她,带些东西给她,陪着她说会儿话,她们呆的时间不长,但他们的这份心意让她很感动。
她想,她永远能不会忘了在这深宅大院里,曾经有两个人那么真诚的帮助过她。
夏去秋来,王府里植着的桂树开花了,淡而雅的桂花香气弥散了整个王府,便是碧落轩这个角落,也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凌若雪有心想折了放在屋里,但是想了想,仍是放弃了,现在她好不容易渐渐被人淡忘,若是因为几枝桂花又引得他们注意,那可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幸李月怜知晓她的心意,特意折了新鲜半开的桂花送到她处,让她搁着屋里养着。李嬷嬷更是特意带来了她亲手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的糕点让她想起了娘亲做的莲湖糕,她自又是好一番伤怀。
这夜黄昏之时,却是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随即倾泻而下,噼噼啪啪的雨声扰得人难以入眠。
破败的碧落轩里,凌若雪关紧了门窗,躺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一道闪电袭来,照得狭小的屋里如同白昼般明亮,轰鸣的雷声紧随而至,振聋发聩。
在她印象中,京城已经多年不曾遭遇这样凌厉的闪电雷鸣,她心中突然莫名觉得十分不安,就仿似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狂风暴雨在半夜就已停歇,凌若雪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早早起身,到院里踱了几圈,心中不安的感觉却是始终没有消散,反而愈加强烈。
一个上午,她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勉强给自己简单了弄了些吃食吃下,她思量之下,终是决定午后冒险出府一趟。
不料,未及她出门,宸王沉着脸出现在了碧落轩,身后跟着同样一脸凝重的柳子郁,凌若雪心中不详之感愈来愈强烈。
仿似要印证她的料想一般,宸王将将踏进院里,冷冽的声音已经响起,“凌若雪,你爹意图谋反被揭露,皇兄已经下令,诛九族,明日午时处斩。”
犹如一个惊雷当头劈下,凌若雪霎时愕住,脑中一片空白,呆滞立着,口中喃喃着:“不会的,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爹不会谋反的,不会的,一定是是弄错了,弄错了……”
看着眼前神情呆滞,面色惨白的女子,宸王竟觉得心中隐隐作痛,不由自主走上前,摁着她的肩头,定定望着她,正色说道:“这是真的,证据确凿,你,唉,本王已经求得皇兄同意,饶你一死,你就好好在府里呆着吧,这几日不要乱走。”
“不,我不相信,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凌若雪发狂似的叫嚣着,用劲挣扎,甩开了宸王的臂膀,拔腿向外跑去。
不会的,爹怎么可能谋反呢,她们家向来不和官府打交道,爹爹一心只想着好好经商,哥哥也不曾动过半点踏入仕途的念头,他们是不会谋反的,一定是遭人陷害栽赃,她要救他们,她一定要救他们!
凌若雪不管不顾,兀自向外冲去,现在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们,救她的亲人!突然,颈后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登时瘫倒。
宸王及时接住她倒地的身子,打横抱起她,大步走进碧落轩,将她放在木床之上,垂手立在床畔惆怅的看着她。
乍闻凌志喻意图谋反一事,他也不愿相信,只是苏相呈了充分的证据面圣,当皇兄把那些信件和外族皇室的信物递给他时,饶是他再惊讶,也不得不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震惊过来,他求了皇兄许久才得到他的旨意,饶凌若雪不死,而皇兄的条件是,罪人之女断不能当他宸王的王妃。
“子郁,这几日,好生看着她。”宸王叹息着说道,深深看了凌若雪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碧落轩。
待宸王的身影走远,一直沉默着的柳子郁这才抬步,走到床畔,痴痴望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素来澄净的眼眸染上了浓浓的忧伤。
夜,凌若雪醒来,短暂的恍惚过后,她即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猛然一惊,她当即从床上跃起,光着脚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