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二的一张脸现在只能用菜瓜两个字来形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左姨是个这么难缠的角色。
这个好主意出完,身边所有的人都开始跟着起哄,叫好的等着看他出丑。左姨也不看他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一柄玉色小酒壶走了。
不大一会儿,帘拢的另一侧传来像模像样的狗叫声,高低错落,惟妙惟肖,众人笑得更加爽朗,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听在她的耳朵里只觉得很是美妙。
抬头看了看越聚人越多的那个地方,有伶俐的小厮过来告诉她,几乎所有名单上的豪客里全到场了,刚刚公孙公子也进了庭院,这会儿往幽兰阁去呢。
“知道今儿霄兰姑娘去哪儿了么?”喝下一口酒,左姨问得漫不经心,不是那种监视一般的审问盘查,而是像至交好友一样的普通询问,却还带着那么点的不寻常。
“天擦黑的时候,姑娘带着小南瓜一道去了夜市,说是近日过节,街上热闹,一定要去转转。”
“恩,知道了。”左姨抬手扶了扶堆云髻,尽显女人的娇媚玲珑之态,再往幽兰阁外瞧了瞧,不无担忧的说,“瞧她今天这架势,只怕公孙公子又要扑空了。”她的担忧并不是替公孙席说的,而是替那个一直拒绝公孙好意的霄兰担忧,公孙家的势力虽说不是一手遮天,可也差不太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耐心,只怕就是十个醉湖庭也早晚被人家抄了。
“让他们都准备准备,待会儿时辰到了,就开始吧。都打起精神伺候着,今儿可不比寻常,有怠慢偷懒的,休怪老娘叫他们重回娘胎里修行去。”
小厮赶紧答应,弓着身子退下去吩咐。
看着远处越来越热闹的幽兰阁,左姨叹口气,她现在自己也不知道选择留下她到底是对还是错。
比较起外面的人声喧闹,幽兰阁里则是一派闲散淡然。
焚着香的瑞脑金兽,升腾着青烟,淡淡的兰花香萦绕于室,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屏风上描绘的是大片成荫的翠绿芭蕉,大如伞盖,芭蕉叶下是几只啄食的麻雀,给这屋子平白添了几分生动活泼。
可惜这房间的主人是个懒惰的不能再懒的人,下人们每次进来送茶倒水的时候几乎都是看到这位姑娘或躺,或卧,最精神的时候也不过是拿着一卷书,侧靠在云锦蒲团上,美滋滋的读上一天。
于是,霄兰姑娘被人震惊的,除了她绝世倾城的容貌,就是这无人可及的疏懒。
这会儿这个懒美人正扑在桌上,摆弄着三个刚刚买回来的花鼓。
“我还以为您是要买回来给小公子的,没想到,您自己一个人玩儿的还挺高兴。”小南瓜一边收拾着华衣美服,一边准备一会儿她要用到的首饰装佩。
听见她提起小公子三个字,霄兰清丽的脸庞上原有的一点笑意也渐渐消失,过了会儿,随手抛出最小的一个花鼓,发出扑棱棱的响声,“就把这个给他。”
两边的小圆锤耷拉在鼓面两边,刚才还在美人手中颇受喜爱的小鼓,这会儿就被抛到一边,似乎它自己也知道主人对它的嫌弃,那鼓面上的花似乎都不再那么美丽。
小南瓜嘟囔着什么把它捡起来,仔细用绢帕擦干净,揣进袖袋里,往后堂走,一直到一个小摇篮的近前,摇篮里正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睡得香甜,口水亮晶晶的从小嘴边淌到枕头上,两只小手乍呼呼的抓着枕头上盖着的丝巾,好像是抓着什么好东西一样,攥得死死的。
小南瓜叹了口气,将小鼓轻轻放到他的手边,又把被子给他拉到下巴底下,轻轻在他的小肚子上拍了几下,“小少爷,你快些长大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姑娘一高兴也许就把你丢给别人了。有这么个娘亲,你不快些长大又该怎么办啊。”
她说得很认真,又仔细的盯着那小孩好半天,好像她眨眨眼的功夫,这孩子就真的长起来变作个英俊少年一样。
“小南瓜。”
她家姑娘又在叫她,也不顾这孩子还在梦乡,就大喊起来,惊得她一个猛子跳起来,赶紧往外跑,生怕她再喊一嗓子把这孩子吵醒。
出去才看见霄兰正拧着眉比对着身上的衣服,“又不是元宵节,你尽拿那么喜庆颜色的衣服来做什么?”
“姑娘哎,”小南瓜恨铁不成钢的哀号一声,拿手拍着脑门,“今天是专门给姑娘开的琴会,不穿喜兴些,还能穿身白衣出去?”
她这个姑娘啊,真是没大脑,明明是叫对门的胭脂羡慕的要死的琴会,她怎么就不当一回事儿呢?
霄兰嫌弃似的丢开手里那几件红红粉粉的裙子,“你说对了,就是要穿身白的,去,把上次从西湖带回来的那件罗裙拿出来。”
“哎,是姑娘。”小南瓜无可奈何的从箱子里拿出一套纯白色的衣衫,放到床上,又转而兴致勃勃的奔到梳妆匣跟前,大大小小捧来四五个匣子,直到匣子摞起来都漫过了她的脑袋才肯罢休。
“衣服就算了,这回首饰装佩可得听我的。”说完,直接掏出一把一把的珠翠金簪恨不得全部插到她的脑袋上。
最终忙活了半天,霄兰才捡了两根玉色的簪子别在头上,又拿了一块明玉镶银的环形同心结丝绦吊坠系在腰带上,说什么也不肯再多带一件东西。
小南瓜说了好久,才说服她又往手上套了两个拧丝罗圈纹路的银镯子,霄兰想了想,把镯子褪下来都套进左手腕。全部收拾妥当,小南瓜这才不情不愿的收拾剩下的衣服,又催促人赶紧给霄兰上妆。
约莫在这些公子哥们都等得望穿秋水的光景,霄兰的身姿才姗姗来迟的出现在他们的近前。
因为这里是幽兰阁,不同与前面的庭院,能进得这里来的公子大多是和霄兰相熟的贵公子,或是什么王侯的子嗣,素质比较高,也深怕在美人面前唐突,个个都收敛着性子,估计就是让他们再多等上个把时辰也不会有人叫一声委屈。
饶是见惯了霄兰的人,这会儿也不禁要惊叹一口气。
今天的霄兰一身白衣洁净得仿佛出尘,又似月里广寒的嫦娥仙子贬谪人间,只是手里少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玉兔。
顾盼之间,暗暗生香,迷倒凡夫无数。
左姨的红色大裙摆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几番吩咐,又是开场的客气话,又是热情的套近乎,把在座的所有人都哄得高高兴兴,她的交际手腕很高,几乎是和所有人都说了话,又让所有人觉得她没有厚此薄彼。
霄兰漫不经心的斜靠在廊柱上往下望,看着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偶尔接过小南瓜倒来的酒,喝一口,眯着眼,不说话。
直到左姨的开场结束,拍了拍手,召上琴童将琴呈给她,霄兰才堪堪坐起身子,纤纤十指伏在琴弦上,她方一动作,楼下的人声便歇了下来,都仰头往台子上望。
“远是非,寻潇洒,人闲地暖燕宜家,风过云青春无价,一品茶,五色瓜,四季花。”
清凉如水的歌喉婉转入云霄,在这个夜半时分,人们虽说是兴趣傲然,潜意识里也是在隐隐犯困,又加上等候了这么久,要说一点不耐烦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在霄兰的歌声响起的瞬间,他们藏于胸嗳间的那点不舒坦全部和这歌声一起飘散到空气里,转瞬即逝,连同白日里在官家劳碌时的烦恼和疲乏都统统消失不见。
这就是霄兰姑娘的第三个本事,她能让人一身烦躁的来,满身轻松的走。
这首曲子清亮简洁,歌词也很短,唱了一会儿就结束,却是将众人的瞌睡虫全部赶走,见他们打起精神,霄兰在阁楼上微微一笑,素手一扬,十指轮转,一首《洛阳春》应声响起。
“红纱未晓黄鹂语。蕙炉销兰柱。锦屏罗幕护春寒,昨夜三更雨,又到君东去。醉藉落花吹暖絮。多少曲堤芳树。且携手流连,良辰美景,留作相思处。”
这一曲唱来又是另一番情调,低回婉转中流露出对离人深深的不舍和思恋,闻着听之心碎,见着观之哀怜,琴弦颤抖着尾音发出嗡嗡的响动,在夜风中传递着无尽的哀伤。
就在他们难过伤神的时刻,忽而声调拔高,歌喉一变,竟是换了一首《贺新郎》。
人们的心跟着她的歌声一起一落,悲伤,喜悦,放松,轻快,每一样心情都跟着霄兰手下拨动的琴弦一起变化。左姨满意的看着他们脸上不断变化的神情,这一晚每位进来的听客,绝对都是一掷千金才得到的机会。如此看来,定是让他们觉得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一点都花的不冤枉。
歌至第五首,霄兰下去休息,小厮给众位上来好酒好菜,其中有几位爷酒兴甚好,酒喝的如流水一般,喝得高兴了,便三五之众围起来,猜个酒令。
有人喝到兴头上,大着胆子朝楼上喊道,“霄兰姑娘!与我等共饮一杯如何?”
楼上没动静,左姨笑嘻嘻的磕着瓜子,靠在廊柱上不说话。任由他们呼喊乱叫。
“我愿出羊脂白玉镯子一对!”
“羊脂白玉就了不起?看我的,在下愿送给霄兰姑娘缅甸进来的血玛瑙树!”
“你们都是俗物,区区要送给霄兰姑娘的是前朝清江大人留下的遗作,绝对的孤本。”
瞧瞧气氛差不多,左姨的眼光落在一直端着酒杯不说话的公孙席身上,他今晚是出乎寻常的冷静,和平时的狂热完全不同。
也许是察觉到她注视的眼光,公孙席放下杯子,身边就有小厮替他说道,“今晚上所有豪客们给出的礼物,都由公孙家按市场最高价买下,记在公孙公子名下再转送给霄兰姑娘。”
众人全被他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时竟冷了场,不多会儿才听见有人轻蔑似的开口,“公孙公子这么大的手笔是对霄兰姑娘打得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