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多了酒,嗓门很大,在畅春园里竟然盖过了其他乐器演奏的声音,瞬间,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他的身上。
梁闵注意到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嘿嘿一笑,给自己满上一杯,站起来递给东海王子,“君不闻,弱水三千,我自取一瓢饮之说?”
见东海王子满脸不解,随即释然笑道,“王子久居海边,自是了解大海的辽阔,海水浩淼无翰,那么请问王子,这整片海水的风光你都喜欢么?”
东海王子果决的摇了摇头,“不是,我只喜爱近浅水的那一块地方,那里水量并不充沛,但植被茂盛,又适宜许多动物存活,珍禽无数,所以我和几位好友最喜爱那处的风光。”
“那就是了,这是相同的道理,整片海水虽广阔无垠,但我最爱的还是这一瓢而已。”他说着自己低头沾了沾唇边的酒杯,也许并未沾到酒液,但却舒服的呼了口气,好像喝到了最醇美的仙酿一般。
“有那么一个女子,她容颜并不殊丽清绝,只算中人之姿色,甚至还是个病体孱弱,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叫本王难以忘怀,每当星夜当空,本王就总觉得天上的星子都不及她的双眸一半美丽。”
东海王子默念了一会儿,点点头,用略带生硬的中原口音赞同的说道,“六王爷说的不错,我们东海的明珠也是让人难以忘怀。”
东海的明珠?梁闵不解的看着他,但他看到东海王子忽然有些羞赧的表情,猜想大概这位东海的明珠是指一位美人,并且这位美人还将这位王子的心神夺了去。这种小儿女的表情,不是只有为爱纠缠的人才独有的风华么?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感慨一句,端起酒杯,对着梁闵高高举起,一饮而尽,“想不到六王爷的风流竟不似外界传言那般,倒是个痴情之人,我薛婵是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听见这个名字,梁闵不由一愣,薛婵?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姑娘家的名字么?
“我父王生有三位王兄,但都命途早夭,在我们东海,有个传说,如果男子带有女名,便可以长生不老,所以我父王才赐了这个名字。”他不大好意思的解释道,说着,脸颊又红了几分。
梁闵哈哈一笑,暗想难怪这位东海王子平素出席各种场合都甚少报出自家名姓,原来是有个这么脂粉气的名字。细细看这位王子还真觉得有些秀气的感觉,他要是不说话,说不定还真就叫人给当做个女子了。
“能得到王子的青睐,梁闵荣幸之至,其实本王早就想往东海旖旎的风景,早有心去赏玩,等有时间定要到东海去找老弟叨扰几杯。到时候,薛老弟你可不要推脱不见啊。”
梁筠不是一个安于弹丸之地的国主,等到南郡内部的问题解决之后,他迟早是要回兵北上,要不得几年,还要东边开拓疆土,将统一的思想发扬光大。
一切,都如乔言最初和他相见时的预言一般。
若不如此,南郡不出二十年就会被其他国家鲸吞蚕食殆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他的王兄,不求做一个流芳千古的英明君主,但也绝不会看着祖宗基业在自己手里消亡,与其忍气吞声被人打,不如练得钢铁拳头去主动出击。
对于东海,他们和南郡相差十万八千里,中间还有海峡相隔,争端是难有,但按照他的推理来猜想,只怕梁筠以后是要同东海拉好关系,以求在东面的平衡。
他想着眼神暗凛,颇有些意味的看了一眼尚显纯真的东海王子一眼,再见面时,只怕就是商量如何打压他国的严肃时刻了。
这么想的话,眼前这一会儿的欢愉倒显得弥足珍贵。
这一晚,梁闵这个有着逍遥名号的王爷,打着风流善言谈的面目和其他国家的时辰聊得昏天黑地,消除了不少小国的戒心,拉拢结盟了四个周边小国,极尽所能为如今皇位上的那人排忧解难。
南郡必不安一隅,不是蒸蒸日上,便是彻底消亡。
有女子当初如斯断言,而此刻,历史的车轮正在按她预测的那条轨道慢慢行进。
是夜,星疏朗,月微明,风倾动,人欢愉。
醉湖庭在这片星空朗月之下,美如仙境。
戏台上,有人柳腰轻摆,手中一枝干支梅花淡雅清香,随着人的动作上下摇摆,在空中挥洒着香气。舞动的是个女子,只见她在湖中心的庭院搭起的高高戏台上,翻腰如折柳,扭肩似坠樱,小蛮腰,樊素口,仙姿绰约,风华绝代。
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风情万种,眼波流转,端的是媚眼如丝,在无声中勾人心魄,让见者难以移开视线。
今天是上元节,除了吃汤团,赏花灯的传统习俗之外,今年升京的人们还多了一点盼头就是醉湖庭的霄兰姑娘,要在今晚大大的举办一场歌舞盛宴。因为是在上元这一天举办,有点头脑的人都会想到这是堂而皇之的和京城的上元晚会斗呢。
京城的上元节宴会,是今年才有的新鲜段子,据说是右丞相陈杼提议,要国主陛下和众臣民同乐同喜,在京城热闹一晚,已显国主亲民。这也是给不少空有报国之志的文人骚客们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除了能够得见天颜,最主要的是他们能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在国主或者其他的大臣高官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遇见一个伯乐,自己就能被当成一匹千里马,被放到一个镶金的马圈里,吃翡翠私聊,带黄金马鞍。
虽然依然被圈禁在一个地方,虽然还是要为别人奔波,但那些人还是大把的花着心思,拼了命想要挤进去。
所以霄兰姑娘这一举动实际上就是在和京城的那个君臣同乐争风头,其实,本身这场暗中的较量未开场就已经先分了三分输赢。
为什么呢?
简单的很,霄兰是什么身份?充其量是一个雅姬罢了。开上元晚宴的那位又是何等身份?贵为九五之尊,皇家贵胄。就这一点,当今国主的身价就被无形的压了几分。
自然,就算人们都看懂了这一点,但哪个不要命的敢真说出口,跑到霄兰姑娘面前讨好的说点拍在马腿上的恭维话?那不是不要命了么?
尽管今日有不少人老早动身奔往京城,但仍旧有多出平时十倍的人,围拢在醉湖庭外,争相一睹美人风采。
功名利禄是给有点本事的人准备的,但是看美人却是给天下男人准备的。
这两个群众基础,已经不言而喻了。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台上的美人素手纤纤,捏指回眸,细腰扭转,衣袂飞然,忽然她水袖一抖,向天际抛洒而出,惹来台下阵阵叫好,随着袖子飞出的还有她手里捏着的干支梅花,花在人上,白袖在身侧,人却是原地曼妙的旋转,由慢到快,最后在一个转身的空当接住那枚梅花,衔在口里,屈膝,盘坐,以一个美人望月华丽收场。
素手遥指圆月,梅花自吐芬芳。
看得人已经忘了要鼓掌,忘了要叫好,忘了给这位姑娘一点鼓励,只是惊呆的看着她俯仰着身躯,躺在自己宽大的衣裙之上,胸口微微起伏。
若是此时有一人从高空往下看,一定会惊讶于这个造型的华丽,因为刚才的急速旋转,霄兰特制的裙摆完全展开,重重叠叠竟有五六层之多,此时完全打开摊平在碧色的地面上,繁复的重叠加上素白的颜色好似一朵盛开的水莲,摇摇晃晃的停留在岸边,留恋着世俗之美,不肯离去。
她整个人躺在这朵白莲上,浑然一体,美艳不可方物。
只是,如果有人这时走近她,也会看到,她眼中此时迷离的泪光。
那晚,中州的中秋家宴,就是这样的一支曲子,一个舞蹈之后,林启泰宣布了他们的婚期,而她那时依赖的人毫无反抗,从容接受,冷漠的将她抛弃给了命运,开了个恶狠狠的玩笑。
就是那一晚,一场不愿看到的命运之轮子悄悄开启,转换了每个人的命运,凡是在这个轮盘上的人,个个有份,谁也逃不掉。
她千算万算,费尽心机,始终没能抢到他想要的,这个四分五裂的天下,这片并不同姓的江山。
开始,是不屑于要,后来,是没有必要再求。
她为一个既定的天子说了时局,分析了利弊,聪明如他,定然会知道怎么做。而她曾经的复仇对象,在碧落的锋利刀刃下,死于非命,一切来的快,结束的也是那么突然。
她曾经最爱的人,她自己将他斩杀。
算不算是和一个过去的自己,说了告别?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仰望着一轮皎皎明月,孤寂的星子闪烁,安静冰凉的夜晚,她只愿这样一直躺下去,没有人来打扰她才好。
可惜……
台下回过神来的众人,蓦地发出惊叹和大力的掌声,她不知道今晚到底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左姨今晚会赚到多少盆金子,她只知道,这一刻,自己不是孤单的,至少,从表面看起来,有很多人,陪她过这个上元节。
这样……不是很热闹么?
她缓缓坐起身子,慵懒的坐在地上,托着腮,手里捏起刚刚掉落的梅花,随意的甩着,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在前排的众人里,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许,有他这个故人在,这个上元佳节,会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