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星在危昴之侧……
大师,你仔细看清楚吧,那颗星可是有劫后重生之象啊……
夜幕低沉如盖,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头顶,褐色僧袍罩身,锦澜袈裟披肩,腕上戴着八宝转金的佛珠香串,这位护国寺的主持此刻正抬眸凝视苍穹,默然无语。
今夜,无风,有星,是夜观天象的大好时机。
抬首向西北,群星拱绕着一颗隐隐发白的星子,气势巍巍,正好在北方星宫之中。不错,他看到了,的的确确是看清楚了,这颗星的身边便是殷红颜色的危昴。然而这颗星是何时开始闪耀其华的呢?悔尘百思不得其解,想起两年前,他夜观天象之时,这颗名不见经传的天狼星黯淡到难以察觉,几乎是隐藏在重重的夜幕之下,但是为什么,此刻的天狼星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败迹,突兀的散发着混淡的银白光芒。
大师,天狼星也现世了,你还能守护的住你所谓的帝星吗?
女子清淡的一问,宛如黄钟大吕敲击在他的耳膜之上,悔尘敛下眼神,黯淡已极,这种状况即便是他的师傅醒天和尚在世,也难以分辨得清楚明白吧。
“大师,您快些去前帐吧,王爷请您过去。”这个时候,梁枫这么着急叫他去做什么?悔尘心思一动,问道,“是中州的使者到了么?”
小兵敬佩的看着这个俊美的不像话的和尚,恭敬的说,“是的大师。”
悔尘抖了抖袖子,宽大的僧服让他看起来宝相庄严。点了点头,提起脚向外走去,他白日里对梁枫说过,若是中州的使者到了,一定要来告知他这个消息。
果然,那个有着狂生称号的陈灵正被两名士兵推搡着,立在庭前,看见大帐之中竟然有和尚进入,冷峻的眼眸闪过诧异,很快被他讶异了下去。
这是……饶是悔尘心性坚定乍一见这场景也忍不住发问,他迅速抬眼看了一眼上位左手边的女子,薄薄的面纱之下,她的神情让人看不真切,一对露在外面的眼睛闪动着几许寒意。再看阶下的侍卫们,个个手执刀戟,这阵仗难道……真的如她所说,直接将来使斩于帐前么?如此的话,南郡和中州的梁子就更深了。
见他到来,梁枫撑着额头的手微微移动直到托着自己的下巴,眉宇间有些无奈,摊开手,“来人,赐座。”小侍女搬来了椅子请悔尘坐下,末了,不忘多看几眼这个俊美的和尚。
不大一会儿,有手下人端着一只硕大的锅一样的东西,等侍卫们走得近了,悔尘才看清,这根本不是什么锅而是一只实实在在的铜鼎。
鼎很快被安置好,下面支撑起来形成的空地上被填进了煤炭和柴枝,一个侍卫走过来将它们点燃,很快火舌舔舐。着这一切,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光映在众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着不同的神色。
眼见着一切都置办好,陈灵冷眼看着这个首座上的男子,梁枫似乎一直很不忍心这样做,从她身边的女人下了这个命令之后,他就有点羞愧似的不再正视他。
原来南郡的五王真的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陈灵在心里暗暗想着,然而敏锐的他察觉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异样,这人一身僧袍,眉宇间带着淡定出世的淡然,想来是个修行极高的僧人。只是要用沸水将他煮熟这一幕,何苦要叫个出家人来亲眼观看?他想不通。
手下人一桶接一桶的将水注入这只大鼎之中,随着火焰的茂盛升腾,这只大鼎几乎都被淹没在了火舌之中,青色的生铜竟然隐隐开始发红,像一块被烧透的烙铁一样。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陈灵慨然高歌,唱起他们中州的小调。在他气势的渲染下,随他一起前来的另外两名随行挺了挺脊梁,似乎得到了鼓舞。
“人说古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见了,果然半点不假。”坐在上位左手的那个女子忽然轻声说道。梁枫抓住这个机会,几乎是抢着在水开之前,“如此人物,弃之于鼎,岂不暴殄天物?”
似乎直到现在,霄兰才真正体会到这个王爷是真的不想要陈灵的命一样,沉思道,“王爷爱才的话,不如就试上一试好了。”
梁枫叹了口气,自己摇了摇头,但还是不放弃的站了起身,向阶下走去,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仿佛下着什么决心一般,终于,梁枫站定在陈灵面前,细细观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心里一凉,知道说什么也是枉然,“陈生,真板荡诚臣。”
一句话几乎是盖棺定论,板荡诚臣又怎么可能会向他屈膝?无奈的摆了摆手,梁枫在他面前转过身,背对着他,“墨云……你说的丝毫不错。”
陈灵蓦地抬起眼,难道在他还没到来之前,这个女子就预断到他今日的死劫了么?
面纱后的绝世容颜清雅一笑,换了个姿势,用手肘顶住一边的案几,这个动作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极其慵懒倦怠,仿佛一只刚刚睡醒的小猫温顺柔软。霄兰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为王的男子面上明显的不舍,她心里清楚,对于刚刚重见了天日的梁枫来说,拉拢人才,培育属于自己的力量,才是当务之急。
“咕噜咕噜,”鼎里的水已经冒出了水花,开始还小,不过转瞬便已经开始有硕大的水泡从底下翻腾到水面之后再破裂开来。反观陈灵,他一脸慷慨赴死的神情,仿佛等待他的这一鼎沸水,不过是道珍馐美味的汤而已。
外面忽然有咚咚的炮响。众人脸色一变,难道是中州在派出了侍者之后变了卦,反而抢先进攻?可是,并没有接到前线斥候的任何消息啊。
“王爷,”她轻轻开口,望着那一鼎滚开的沸水,连同其他人对陈灵的佩服目光,在她眼中都似视而不见,她只是一个旁观的人,仅仅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在送陈先生之前,区区不才想邀陈先生上城楼一观,不知可否方便。”
梁枫眼里有丝光芒闪过,点头应允,随即便有人上前替陈灵松开绑绳,陈灵不解的看着这个浑身缟素的女子,她率先而行,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整个后背暴露在空气中,“先生从中州来,可否告知中州如今人才如何?”
她不问地界,不问金银库存,只问人才。陈灵心里一动,傲然答道,“中州八百里秦川,人物锦绣。”
“那……如先生之人为数多少?”
“哈,中州王座下能人异士多如牛毛,能文者车载斗量,能武者摩肩接踵,如莽夫陈灵者更不知凡几,在下不才,一介寒衣尔。”
“一介寒衣?便叫先生那么为他们卖命么?墨云不懂,请先生赐教。”她口里说着谦虚请教的话,然而神情却是那么的高傲凛然,丝毫不似女子所有。
“寒衣虽贫,仍有傲骨,”陈灵脸上带着灼人的光芒,一边同她并肩走着,一边骄傲的说着,“大丈夫处世,当有节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王者视能人为左右手臂,治下百姓皆为其亲人朋友,爱民如子。如此贤者,陈灵不敢轻言背弃。”
“是吗?”女子在夜色中微微回过头来,夜风吹起她面纱的一角,轻舞飞扬。此时,她们已经到了城楼的楼梯底部,蹬上这里便可直接到达城墙之上,这里将能一眼看到宜阳城的所有动静。
不远处,尚有咚咚作响的炮声,陈灵这一次听得真切,眉眼一动,却不敢在敌人的帐内露出什么慌乱之色来,只好强自忍耐。
霄兰背负着双手,仰望着炮声只好残余的青烟,在夜空上盘桓不散。似乎是对着漫天的星子,也好像是对着她身边的人,“如果陈先生是这样认为的,那么在下即便巧舌如簧也无法撼动先生半分,不如先生自己登城一看,若是还执意认为自己的所想和坚持是对的话,那么在下也将劝说王爷不再挽留,一道兵符,派人送先生回营便是。”
这女子前一刻还在为梁枫献策,要以鼎烹之,冷血无情,怎么转瞬的功夫,竟然就要放他走?见他不相信,霄兰浅浅一笑,声音还是那般平静如水,“王爷极其喜爱先生的才华,若我非要将先生斩杀于此,只怕王爷也断断不会允许。先生请。”霄兰说完,用手比了个姿势,请他蹬上城楼的旋转楼梯。
陈灵也不犹豫,微微点头为礼,提起衣服的前摆,上得楼来。一直咚咚作响的大炮声也在这一刻停止,只是他刚刚上来,便听见了一道低沉嘶吼般的咆哮,他心里一惊,放眼看去,原来早在他上城之前,城楼的高阁里,便已然有人在内。
高大魁梧的身躯因为痛苦而匍匐在城墙的隆起砖块上,男人趴在城墙头,痛哭失声,伸出去的手似乎是要抓住什么,但这高高的城楼之上,他能握住的紧紧是一团空气而已。
陈灵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正在失声痛哭的男人,他是认得的!男人没有听到有人站到自己身侧,似乎在他的生命中,刚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才被剥离。
“赤松将军?”陈灵伸出一只手,想要抓起这个人,仔细看个究竟,却没有那个勇气将手放到他的背上。
哭泣的男人蓦地抬头,见到是他,顾不上其他,任由满面泪痕的样子被他看去也毫不在意,“陈灵先生……你为什么要来?”
陈灵愣了一愣,为了什么要来?自然是为了讲和而来。见他懵懂的神色,赤松威武的身躯抖了一抖,松开抓住他肩膀的大手,“你竟然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
看着赤松双目的血红,陈灵惊诧无比,这个以骁勇善战为名的神勇将军,此刻居然如此的失态,而且还是在敌人的营帐里。
他心思缜密,知道他所作为必有缘由,不解的朝一路陪他走来的女子看去。
面纱后的容颜带上莫名的笑,那么冷,让陈灵不由战栗。
素手从袖子里拿出,拿起刚刚被赤松丢在地上的瞭望镜,递给他,“先生还是自己看清楚罢。”
陈灵接过,疑惑的朝远方看去,入目之下,他的身子也是站立不住,大步向后退去,直退到一个守城士兵的身上。抓着瞭望镜的手被紧握成苍白,连同他一起苍白下去的脸,“不!”蓦地,一声惊呼溢出唇边,打破了诡异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