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郡还是梁盟当家的时候,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和王公们就在盛传着一条关于中州飞星将军和某位大臣有极其密切关系的传言。一向小心谨慎的梁筠负责调查这件事,几次顺藤摸瓜之下竟然莫名其妙的被断掉了线索。于是,这则谣言就真的成了谣言,因为它的无据可查。
其实,也不过是中猜测而已。
那个时候朝中最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正是名噪一时的少傅卿乔言。梁枫曾经不止一次的设想这个谣言是跟着她的到来而来,而后来乔言夭折之后,确实也证实了这一点。因为乔言的辞世,这则谣言果然就真的销声匿迹了。不过也有人猜测这则似乎是空穴来风一样的谣言是否和已经毙命的影妃相关。
但到底后来真的结果为何,没有人知道。
梁筠的调查也僵持在线索的消失中,没了下文。对于这则谣言最不关心的,就是这位正在帐中看着霄兰的五王梁枫。也许是因为此事曾经损坏了他母亲名声的缘故,也或许是梁枫久戍边陲城郭的缘故和京城里发生的一切有着莫名的抵触。
不过此刻的梁枫再怎么抵触他也看出了端倪,霄兰和邵乐飞是相识的。从她看他时专注的眼神,从她数变的脸色,都写明了一件事,霄兰和这个飞星将军之间一定是有着什么极其隐蔽的关系,但反观邵乐飞看她的神色,似乎又不大像熟识。
然而此刻霄兰说出的话却又让他摸不着头脑。她谋划的完全是南郡的利益,这是他最关心的根本问题,霄兰并没有任何背叛南郡的行为,甚至在眼前生死一瞬的千钧之刻,她已然想到了一条能够牢牢制服这几个北狄人的办法。
请这几位使臣到幽州城上坐坐,那些北狄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妥协,而作为盟友的中州也少不得要投鼠忌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北狄的使臣在南郡的城墙上人头落地。
这一招,何其阴狠!
拉恩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的用心居然在此,他自诩熟读兵书,凡事都能高瞻远瞩,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比他看的再远一层。
青芦剑抖了一下,又添一道新伤。霄兰低头看了看前襟的血污,低叹道“好在不是穿的白衣,不然真的是太狼狈了。”
双腿一阵无力,喉咙处的那道伤,似乎割破了动脉,暗红的血止不住的流着,霄兰脸色已现苍白,她本就身体羸弱,这场谈判实是勉力而为,再加上血液的大量流失,这副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众多的侍卫在旁,竟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目光落在梁枫脸上,霄兰轻吐一口气“五王爷千万不可辜负了墨云的一番辛苦啊。”
“姑娘好细致的心机,只可惜还是要落空。”拉恩勉强撑起一点精神,神情更冷,盯着她苍白的脸,目光深沉。
“北狄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被俘的士兵。就算不能拉上这个南郡的王爷陪葬,我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尽,而不是落入你们的手中。”此时拉恩显得冷静无比,甚至有一种超出了理智的沉着。
神智更加散乱,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低哑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拉恩大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的游戏了……你恐怕……已经没那个力气……自尽了……”
拉恩一惊,袖子里刚刚用内力逼出的细小的金针就横躺在手心,他方才利用和霄兰说话的片刻功夫,硬是用真气将它逼了出来,本以为这样做可以缓解困境,却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因为强行运动真气而更加虚弱。
“她用了毒!”
有人呼喊了一声。霄兰唇边如三月春风的微笑更加动人,像是肯定这个说法一样,她对着他点点头。
利刃破空的声音!
“不要。”有人大声惊叫。
左胸传来剧痛,霄兰不明所以的低头看去,只来得及看见刀身完全没入前胸,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正握着那截露在外面的刀柄。
她释然而笑,挣扎着回头想再看那人一眼,和想象的不一样呢,居然不是他惯用的那柄玄霜剑而是更加锋利的青芦。
锋芒插入身体的瞬间,拉恩扑上来的身子被邵乐飞单掌拍开,仰面摔倒在地。他惊骇的看着霄兰,脸上竟有丝痛色。
邵乐飞眼中有丝决绝,在对上霄兰眼睛的时候,心口一阵绞痛。
这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是这样的熟悉,桐花树下那人也曾那样绝望的注视着他。她轻问“乐飞哥哥,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反手拔刀的动作慢了下来,整个人被那双深幽哀怨的眸子吸得沉沦,手掌温热一片,薄薄的红色染了满手。
脸上挂着的是释然的笑,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和淡然。仿佛一个人一直期待的一天终于降临般欣喜她嘴唇无声的微微开合,那口型……
手突然的抖动,他一定是疯了,不可能,不可能是她!义父说她已经走了,她是去大理游山玩水去了,对,一定是的,义父怎么可能骗他!那天三娘不也是这样说的?她怎么可能用一只手臂的代价去告诉他一个假的消息?
没错!是他看错了,他中了毒,所以才会眼花,才会看错!
刀身被抖动的手连带着,又探进半指长,她眉梢略略皱起,眼神清澈,嘴唇的动作更加清晰:
乐飞哥哥,你快乐了么?
“啊!”邵乐飞一声闷哼,被人硬生生的一掌打飞。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青灰色的颀长黑影魑魅般罩在他头顶上,手上虚软一空。
身后的随从也是神志清醒的突然倒地,瘫在一处。
蓄势待发的羽林虎卫见机而上,将几人五花大绑,可笑,刚才不可一世的高大威猛的高手此刻只能如软柿子般任人摆布。
已被血水浸透全身的霄兰软软的被一副阴冷的胸膛环住,青灰的颜色让人莫名心安。
眼睛半开半合间,是完颜印硕尽赤的双目。
目的已经达到,霄兰很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吧,清楚的感觉到温度和力量快速的向四处流散,似有一处不见底的黑渊,等着霄兰一直落一直落,没有尽头,下面隐隐有个女人轻柔的在唤她:
“阿夕,莫怕,娘亲带你回家。”
无止尽的黑暗。团团围绕的恐惧如跗骨之蛆。
可有人告诉过你我害怕黑暗?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在黑夜中难以入睡?
可曾听见我残破的心挣扎的千疮百孔?
那……那你不要走,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黑暗中有一团银灰色的光柱罩在一个少女身上,少女双手抱膝,长发散乱,堆坐在光柱的一角正死命的抓着光壁不让它消失。
失神的眼眸嵌在倾国倾城的脸上,绝代的风华只剩下凄惨的枯骨般的脸颊。
霄兰站在光柱顶端,俯视着下面的少女,她歪着头耐心的看着那少女。
硕大无朋的光壁被一分为二,一边草长莺飞,春和景明里,小女孩儿笑容明媚在草地上欢快的奔跑,颈间浑润的黑珍珠泛着淡淡的光芒“乐飞哥哥,我在这里,快来抓我啊”
少年宠溺的眼睛附着在女孩儿的身上,几个起落赶在她身前,轻拉她入怀“别跑那么快,当心跌倒。”
女孩儿在他怀中蹭蹭,笑得更欢“乐飞哥哥不是要一直保护夕儿的么?夕儿才不怕跌倒呢”
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许诺般轻道“当然,夕儿永远是乐飞哥哥最宝贝最宝贝的。”
“可是”女孩儿粉雕玉琢的小脸皱起,苦恼的说“可是蓝姨说夕儿以后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不能天天跟在乐飞哥哥身边了。”
少年脸上闪过不悦“夕儿想……嫁人了?”手上力道加紧,箍着她的纤腰。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那夕儿想嫁给谁?”
小女孩从他的怀中溜出来,狡猾的转动着眼珠,在少年讶异的注视下一跳一跳的跑开“不要狮子头,不要白玉吼,只要哥哥抱着遍地走,遍地走。”放肆的张开手臂,小女孩儿站在阳光中,远远地看着少年,身上被笼罩这一层晕黄的金色“夕儿以后要嫁给乐飞哥哥,乐飞哥哥你可要记得哦。”
稚嫩的脸庞依稀可以看出美人的轮廓,霄兰抚上自己的脸颊,皮相何其相似,然骨髓里的东西已截然不同,清澈见底的眼睛,浓浓的爱恋,都已离她远去了。
原来还曾有过这样单纯快乐的日子,这突如其来的美好让霄兰忍不住猝不及防的陷落。
光壁另一边蓦然一片混乱。那满树的桐花纷纷摇落,纷飞繁复,片片薄如蝉翼的花瓣铺了一地,少女在树下衣衫不整,绝色倾国的脸上红晕未退,她恼怒的扬手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男子的脸上。
“邵乐飞,我终究看错了你!”
看错了,她也并不死心,她希望自己这样想,也是错的。
光柱渐渐暗淡,眼前的景物都被一双布满惊骇和焦虑的眼眸填满,颤巍巍的伸出手,摸上贴近她脸颊的那张邪气凌然的脸孔,“对不起,印硕,我恐怕……要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