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影,遗世独立,恍若出尘。
她呆呆的望着满湖的落叶,心中怅然无比。
“不要金狮头,不要白玉吼,只要哥哥背着遍地走,遍地走……”
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越来越模糊,她伸出手想要揽住她飘扬的衣角。可自己的身体却像透明般被风扯的更远。
她放下箫,凄苦一笑:“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长相思,摧心肝。墨云在思念谁?”蓦地,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乔言猛地回头。
清白素雅的白袍,黑白分明的眼睛。苍白的月光下,梁闵深邃的眼睛与黑夜汇在一起。他英俊洒脱的脸上竟也透出忧愁。
乔言轻轻施礼:“清王殿下。”
“箫声呜咽,催人心肝。”濯濯如清泉的眼睛看向乔言:“少傅卿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本王不知道的?”
“不知道清王殿下又在思念谁?”她有意岔开话题。
夜露下,他与她对视。
一个轻眉淡笑,一个冷如霜华。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不料那个清冷的声音又起。
“我的母亲”梁闵眼中露出痛苦的神情,“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生,生,在何处,死,又葬在哪里……”
乔言一震,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不羁的王爷,此刻他浑身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与天边的寂月遥相呼应。
“墨云,离开这里吧,这里并不适合你。”梁闵将她的惊诧收进眼底,抚摸着腰间的佩玉,玉玦通透,和着他的白衣反着朦胧的光晕。
“你的乐曲暴露了你的心声,你心中藏了太多的东西,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够明白曲子里的凄凉。”长叹一声,梁闵转过身,负手仰望月空,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他英俊挺拔的脸上。
“王爷为何要对墨云说这些。”乔言转眸轻问。
梁闵的脸在月影下阴暗难辨,许久,她听见他说:“如果,这心愿你替本王完成,也好。”他说完转身,白色的衣袂在晚风中蝴蝶般飞扬,和卷起的落叶纠缠不清。
连梧桐树的叶子都快落尽了,枝桠光秃秃的延展向天。他渐行渐远,最终连同白色的光晕一起消失不见。
“这心愿你替本王完成,也好。”余音绕耳……
伫立良久,乔言转回身,却在另一个人的眼里同样看见了凄凉,宛如最后一片桐叶不甘的徐徐落下。
“小印子,你……”讶异出口,却又自嘲般的轻笑,手搭上他的肩“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幸的人呢?”
不幸么?
不幸啊!
情字,世间不幸的根源所在。
说起这个情字,现在有一个人的心里也是怄火的很,不用想都知道那人是梁枫。
梁盟日前已在殿上下旨,着司理,司仪各列队伍三乘,出风雅门六百里相迎,以示对战功昭著的慕容家的特殊礼待。
南郡五皇子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甚至连纳彩,下聘的过程都省略了。
听完萍儿细讲完,乔言淡淡的神情有点松动,似是带着笑意,萍儿一口气说完,细声细气的又继续指责似的说:“影妃还真是着急的很,泊王难道还愁娶不到一个好王妃?”
“错了。”乔言摇头。
“错了?什么错了?”萍儿见乔言今天精神不错,放心的让她自己坐了起来,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季,对乔言来说无疑是个难捱的坎儿。
想想之前每到换季的时候,相爷、大少爷、三小姐、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把她捧到手心里,含在嘴里,顶在头上,每日补品药膳统统递到眼前,生怕她有丁点的闪失,可如今……
萍儿偷偷打量着这房间,卧室倒是很大,只在中间架起一座四扇连开的绣花描彩五色绸绢屏风,是南郡当地人家也最常见的简洁格局,一道屏风将卧室分成内外两间,里间屋就是乔言休息的主卧室,外间屋是摆着的是竹子板材的一人长的贵妃榻,靠着窗子放置的是一张书桌案,很长但并不宽,这是小印子在盛京找人特意定做的,因为乔言的身量不高,所以朝廷分给的书桌对她来说太宽了,想要取点东西特别不方便。
“泊王梁枫想娶一个王妃那还不是多少女子盼破了脑袋的事儿,娶王妃容易,娶一个好妻子难啊。”乔言不无感慨的说。
萍儿一边手脚利落的收拾着房间,一边和她说这话。乔言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平静的有些可怕,单调中又暗含杀机。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却不明白自己这种古怪的感觉从哪里来,难道是昨晚在院子里见到梁闵,他又说了那些奇怪的话的缘故?
她心里陡然一沉,她是不是一直都忽略了梁闵这个人?
梁闵,南郡的六王爷,以逍遥风流,放浪不羁闻名遐迩,然而几番接触下来,他自然天成的一种气韵和谈吐竟让乔言觉得有些许的熟悉。
想想梁闵这些年一直周游在各个州县,在游山玩景的同时,他作为一个堂堂的南郡王子就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放弃尽在眼前的王位?就会真是如他所言,只是四处猎奇那么简单?
而她,对他是不是也说得太多了?甚至,比梁筠来的更为交心?
乔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带点慌张的抬头看了看尚自忙碌的萍儿,想问的话,没有问出口。她想问,为什么山晓突然来此,未打招呼,又擅自的贸然行动?而她和梁筠一眼对望的时候,空气里的隐隐的有丝蒙昧不清的味道,又该怎么说?
当她自己思绪百结的时候,小印子在门外是时提醒一句:“有人来了,小姐仔细。”
“墨云,你怎么说病就病了?来得比风还快。”小印子的话音儿才刚落下,就听见梁盛的大嗓门虎剌剌的吵嚷开。
“王爷,少傅卿在休息。”
“什么时候了她还休息?这都躺了几天了?她再不起来,本王可就要闯进去了!”
乔言在房间里默然一笑,拢了拢头发,信手拿起一根发簪就别在头上,又挽了几挽松垮的梳上一个偏云髻,向外走去。
“微臣要是不开门,王爷要怎么闯进来?”
门刚打开,就见到风尘仆仆的梁盛牵着马站在憩然居的院外。乔言眉头一皱,这里好歹尚属于含光殿,梁盟什么时候准许他可以骑马入内了?
梁盛见到乔言显示大吃一惊的样子,惊呼道:“墨云,你怎么憔悴至此?”
乔言一愣,下意识的自己摸摸脸庞,反问道:“有么?”
早有人牵过梁盛的马,又给他拍打身上的尘土,顿时院子里好一阵烟尘翻滚,乔言微微一笑:“王爷不进来坐么?”
“就来,就来。”梁盛自己呼噜着两只袖子,一边低声咒骂“弄得本王好生狼狈。”
他抬头见乔言只穿了件薄薄的绒线长衫站在石阶上,又开始嚷嚷道“都站这儿干吗的?不知道给少傅卿加件衣服去?”
“我说你一吹就倒的身体,还这么站着?不要命了?”梁盛紧走几步,几乎是拉着她的袖子,将乔言拽进屋里。
“南郡气候偏暖,一下子微臣还不大习惯。”乔言笑眼看他“倒是王爷,这么急,从哪里回来?”
“这不是老五要办大喜么,父王派了司仪和司理两处增派人手去做结亲队伍,那些人都是些吹吹打打,舞文弄墨的,真要他们走上几百里地,那是比登天还难了。”梁盛接过萍儿的茶一口气都灌了下去。
他擦擦嘴角继续说:“这不,司仪的几个上岁数的老宫人还没走到半路就再也走不下去,人回来一大半,父王觉得脸上不好看,这才叫本王过去增援点人手。”
他越说越来气似的,咚的一声把茶碗放到桌子上,刚巧萍儿给乔言端茶来,吓了一抖。
梁盛的脸顿时就红了一下,悄悄望了萍儿一眼,乔言看在眼里,心里一动:“我这丫头山野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王爷虎威,怕是吓着她了。”
她说完端起茶,隔着盖子继续观察。
果然,梁盛嗫嚅似的说:“墨云带来的……果不寻常。”
乔言将这句话收在耳朵里,默不作声,权当自己是空气。
萍儿瞥见梁盛瞅着自己,一扭身对他俩行个礼,就退下了。
这妮子,乔言在心里感叹一句,果然是叫自己给惯坏了,她朝梁盛抿嘴一笑,算是歉意。
梁盛回过神,尴尬的笑了两声,才想起来的正事儿,他拍了拍手,就有一个挺斯文模样的小太监跑了上来,手里提着两坛老瓦泥封口的酒。
梁盛起来把酒坛接过,放到桌上,很开心的说:“这是本王早先应承送给墨云的西塞烈,难得有人如此与我志同道合,能喝的懂这酒,这两坛都是十几年的陈酿了,墨云可要好好品尝。”
乔言闪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瞧,扑哧笑出声来:“王爷这是要出远门么?”
梁盛怔了一下,泛起苦涩的笑意,答道:“不错,确实是远门。”
“哦,”乔言应了声,点头。继续喝着自己的茶。
梁盛是个爽快人,最受不得人家说话只说一半,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乔言再问,只好自己讪讪的开口:“我来其实是向你道别的。”
这次轮到乔言一愣,她惊讶于他以“我”自称的语气,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因为她察觉这次的差事,梁盛并不愿意。
“也没什么事,只是要个把月才能回来,所以特意来向你辞行。”梁盛看她忽然认真的脸色,以为吓到了乔言,自己又好心的解释。
乔言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王爷此行有什么不便之处么?”
她这话说得极其隐晦,不便,他梁盛作为梁筠的死党兄弟,不便之处多了去了。
梁盛缓缓点头,面色凝重。
乔言招手,叫小印子过来:“取我的卦盘来。”
梁盛看着她,不解其意,她比了一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不大一会儿,小印子捧着一个缎面的小盒子走了过来。
盒子设计的很精妙,有左右两边的扇叶盒盖,只要用拇指微微用力一推,盒底就会脱落,取出里面的东西,乔言将它们平铺在桌上,探出一掌“请王爷随便抽取一张竹牌。”
梁盛看明白了,这是要给他占卜了,他一生戎马从不信鬼神之说,不过,既是乔言的好意,他倒也乐得从命,伸手随便取出一张,递给乔言,笑道“我纵横疆场半辈子,还从未问过鬼神之力。”
他自己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乔言的脸上闪过不大自然的一丝神色,他心念一动,问:“不好么?”
乔言看着手中的竹签,扯着嘴角向上一勾,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没什么大问题,不过王爷,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听与不听就要看王爷自己的心意了。”
“唔”梁盛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端坐起身子“墨云请讲吧。”
她似乎还在犹豫,最终将竹签往自己袖口里一收“王爷既是不信鬼神之说,想来这签子也做不得数了。”
“无论北上还是南下,路途遥远,另有偷窥觊觎者虎视眈眈在侧,王爷要小心了,凡事多多考虑,方可定夺。”她的眼里满是在意,让梁盛看的呆住,他似乎已是完全沉迷在她画眉鸟般的双眸里,不可自拔。
“多谢墨云提点,我自会小心。”半天他回过神来,谢了一句“我得回去了,二哥那里还等我去辞行。”
乔言起身一直将他送到大院之外,梁盛几次想要开口似的,都被自己咽了回去。
终于,在他上马之前,他一手牵着缰绳,一边状似无心的问“墨云可知道常胜将军慕容恒?”
乔言点头“这会儿可要叫国丈了吧。”一句话说的梁盛心里凉透,乔言这么说,无非是认了梁枫的撞撞婚事。
哎,他在心里感叹,二哥呀二哥,你早未出手,如今可怎么是好?
他讪讪的骑上马,扬长而去,临走豪气干云的说“待本王回来,再好好和墨云喝个痛快!”
乔言挥手目送他,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收回一脸的春风似的笑意,目中尽是忧虑。
萍儿为她披上羊狐薄皮的长衫,问道“励王爷到底抽中的是什么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