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百十个字,欧阳英睿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他的眼里先是闪过沉思,闪过迟疑,闪过猜测,闪过惊奇,闪过肯定,后又闪过惊喜,闪过恼怒,闪过担心,闪过好笑,闪过喜悦,总之,不过断断一盏茶的时间,他的情绪各种波动。
就在华池皱着眉胡思乱想,搞不懂主子到底都看到了啥,如此情绪变幻,欧阳英睿突然抬头看他,沙哑着嗓子,“准备一下,爷要尽快去边关!”
“什么?!”华池一愣,“爷,你这才卧床三月,如今就要出门,皇上会怎么想?”
“爷管他怎么想!爷必须去,再不去,你家世子妃又要跑了!”欧阳英睿唇角一弯,“这个时候告诉他,爷突然好了,能为他捍卫疆土,打跑落国人,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追究所谓的欺君之罪?何况,御医说爷至少要躺六个月,却没说必须,没说不能有奇迹!”
“爷,世子妃她在云英城?”华池一愣。
“爷四处寻她,没想到,她却跑去了爷的地盘,还投军做了医官!”提到柳曼槐,欧阳英睿脸上浮起一抹温情,“陈珂,不如叫南柯好了,南柯一梦。以为这样爷就不知道是你么?”
“爷,军营里的人可知道那是世子妃?若是不知,世子妃岂不是成日和一群男人住在一起?还给他们疗伤?……”华池话还没说完,猛然发现欧阳英睿的脸黑了,连忙把话打住。心里暗暗后悔地想把舌头给咬了,自己都觉得无法接受,爷自然更难以接受。
不过,想想世子妃如今也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先是卖身给那木音做琴奴,日日住在红粉之地,眼里见的,耳里听的都是些龌龊之事。如今更好,索性跳进男人堆里,成日混在一群将士身边。
这世子妃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正常女子,怕是都不会这么做吧!难道是爷当初的做法伤了她的心,让她受了刺激,彻底放下了男女之防?
“你的话太多了!下去准备吧!”欧阳英睿挥了挥手,华池连忙闪了出去。
丫头,你为何要去云英城?
是为了元朗?
还是因为那里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你不忍那一方乐土葬送在浩劫之中?
你等着,我很快就到,我会和你一道守护我们的云英城!
等着我!
欧阳英睿将密函放在火烛上点了,从怀里摸出柳曼槐留下的那个香囊,放在手心里摩挲着,一丝期待从他眉眼处慢慢晕开,将他整个人笼在了希翼之中。
这日一早,落国大军便在云英城下叫战,听说是重病初愈的蒙亚图亲自带兵,欧阳元朗迅速点兵,出城迎战。
柳曼槐莫名心慌,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好几次给人换药都有些走神。一种不妙的预感从心里升起。
欧阳元朗,你千万不能有事!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她在心中暗暗祈祷。
然而,世事就是这般古怪,你越怕什么,就越要发生什么。
不过刚刚过了一个时辰,战鼓便擂响了,随即一片嘈杂声响起,紧接着似乎又是一片安静,军营里突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柳曼槐再也忍不住,扔下正包扎着的一个伤兵,大步跑了出去。
只见卫雁鸣和云梨落沉着脸匆匆走回主帅大营,卫汐雪走在两人身后,情绪低落。那几名副将,以及侍卫都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远远跟在后面。
柳曼槐四处张望,始终不见欧阳元朗的身影,也没见有传令官过来唤医官去诊治,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抬眼再看,不少士兵手里抓着头盔也走回了兵营,可他们全都垂着头,紧闭着口,无精打采,一副颓败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平素走下战场的神采飞扬?
“司空,厉王殿下呢?怎么没看见他?”好不容易看见了司空玉泽,柳曼槐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陈珂……”司空玉泽抬起头看着柳曼槐,一脸的悲痛,嘴唇动了动,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柳曼槐心里急得要死,某个可能从脑子里闪过,却又拼命地否认,不愿相信。
“殿下他,他,他被蒙亚图生擒了……”司空玉泽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得不能再低。
可对于柳曼槐来说,这轻若蚊蝇的一句,却无疑于晴天霹雳,震得她身子当场就晃了一晃,差点没摔倒在地。
“陈珂,你没事吧?!”司空玉泽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拉住,“你别吓我!”
“怎么会?我不信!”柳曼槐看着司空玉泽,恍恍惚惚地摇摇头,“前两日他还告诉我,他一定会赶走落国人,他怎么会被生擒。我不相信!你骗我!”
“陈珂,是真的!那蒙亚图太厉害了,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众将士都说他比从前厉害了不少。原本殿下就比他弱一些,还坚持与他整整过了三百多招,最后,殿下筋疲力竭,被他的大刀砍下马来。”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蒙亚图飞马过来,一个俯身,将殿下抓上马背,疾驰而去。卫副将纵马追了一段,却没追上,反被云小公爷给追了回来……”说到当时的情景,司空玉泽依然满脸的痛心。
“你是说,殿下他受伤了?”一句砍下马来,又让柳曼槐心里一跳。
“嗯,蒙亚图那一刀,直接砍在了殿下的后背上,殿下当场吐血摔下马来,应该伤得不清……”司空玉泽再也说不下去。
柳曼槐蜡黄的脸此刻看上去更加蜡黄,那双倒三角眼也失去了神采。她拽着司空玉泽的手松了开来,口里低低地念着,“我就知道要出事,他这是上了蒙亚图的当啊!”
“陈珂,你没事吧?!”司空玉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目光呆滞,涣散无神。
抬手在她眼前一晃,“陈珂,你别瞎想了。既然那蒙亚图没有要殿下的命,一定是要留着他和皇上谈条件。虽然殿下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柳曼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向着自己的营帐缓缓走去。她向来笔直的背,此刻看上去微微有些驼。
蒙亚图,果然使诈呢!他装病一月,一定是在暗中观察欧阳元朗,找准其薄弱环节,一举将其拿下。
司空玉泽说他的武功突然有了很大的进步,想必这一月是在用药石辅助,加紧修炼吧。
欧阳元朗,你怎么这么傻?打不过你为何不跑?为何要苦苦鏖战?难道你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为何要白白将自己也搭进去?
柳曼槐坐在那里,手紧握着,手指都快掐入手心里,她却一点没觉得疼。
那是欧阳元朗啊,是这么久以来,欧阳皇族唯一一个从不曾伤害过自己的人,唯一一个对自己从无所求、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人。哪怕所有人都说自己不好,哪怕他连站在自己身旁的资格都没有,他还是对自己好,还是坚信自己好。
叫自己如何不难过?
一想到他重伤,想到他在蒙亚图手里要吃的苦,柳曼槐只觉得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自己明明早就觉得有问题,为何不早一些提醒他?
不就是因为不想见卫汐雪么?可自己很清楚,当初的事情,卫汐雪没有错。站在她的立场,她对自己生疑是应该的。她不过也是被人骗了而已。直到今日,她也不知道南风无尘还活着,那腹黑妖孽瞒她至今,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自己为何无法释怀?
仅仅因为无法释怀就导致欧阳元朗被擒,自己这是怎么了?愧对他这么多年来的真心相待!自己说过会一直把他当朋友,可关键时刻却因为那点小性子害了他!
思虑至此,柳曼槐的心里全是后悔和内疚。
“陈珂,你在么?”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外早已黑了,营帐内尚未点灯,便听见司空玉泽在外面轻唤。
“我在。”柳曼槐抬起头应了一声,嗓子听上去异常干涩。
“怎么不点灯?”司空玉泽一挑卷帘走了进来,摸出打火石点燃了桌上的火烛,担忧地看看柳曼槐,“陈珂,你到底怎么了?你似乎对厉王殿下过于紧张了吧……”
“司空,卫将军无法作战,殿下如今是三军统帅,他被生擒,这仗还怎么打?”柳曼槐的话里听不出什么破绽,只有对未来的迷惘。
“陈珂,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今夜我们精兵营准备夜袭落国大营,却救殿下!”司空玉泽压低了声音,“若是哥哥我不能平安回来……”
“司空,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柳曼槐闻言,猛地抬起头,那双不怎么好看的眼睛里闪着熠熠光彩。
“这……”司空玉泽一愣。
“你知道的,我武功不弱,甚至比你们营不少人强,带我去,我不会拖累你们!”柳曼槐的话里带着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