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手上的火光随风摇曳,她看着一袭蓑衣的男子,唇角绽开了浅浅的,却是极为温软的笑意。“飞白,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南宫铮,相别月余,他仿佛变得更黑了,人也有些瘦了。看见他还站在雨中,沉醉连忙将他拉了进来,并说:“每次你都要从前门进来,不知道你那马每次都让这地板很难清理嘛!”
南宫铮扯着缰绳的手指摸了摸鼻子,说道:“哪里有很难?每次这地板还不都是我去打扫的。”
沉醉回首微微一笑,道:“怎么?不愿意吗?”
南宫铮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一丝危险,连连摆手说:“不会!怎么会呢!能给阿醉的酒肆清理地板,真是三生有幸啊!”
闻言,沉醉嗔了他一眼,没好气说:“油嘴滑舌!把门给我关好了。”
南宫铮讪讪一笑,反手将店门关好,扯了自己的马匹跟随着她进到小院中。
依照以往,南宫铮将爱马送进柴房里后,便扯下头顶的斗笠。“他是谁?”
沉醉一怔,屋檐下竟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名少年。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温柔笑道:“我与你在信中说过的,这孩子叫小布。”
南宫铮点了点头,剑眉颦起。不知为何,方才就在阿醉对自己笑的那一刹那,他竟感觉到一丝寒意。南宫铮的预感一向很强,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警惕性让他时时刻刻都对周遭的事物多了几分感知。要知道,在战场上,稍有一丝疏忽大意,就有可能丧命。
也就是在刚才,那一丝丝细微的寒意,才能被他所感觉到。
“怎么吗?”看着他半天不说话,沉醉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儿饿了。”他憨憨一笑,有些讨好的说:“阿醉,你人家煮面吧!人家在马上跑了这么久,一整天只吃了一块干粮呢!”
一个大男人对自己撒娇,也亏南宫铮身为一名堂堂的大将军能做得出来。还人家!沉醉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说:“好好,我这就去给你煮。肉麻兮兮的,也不怕我这鸡皮疙瘩都爬起来。”
南宫铮一脸无辜的揉着肚子,凑近了说:“可是,肚子真的很饿啊!”好像是一只睁着黑溜溜眼睛的幼犬,摇着尾巴,像主人讨食。
沉醉噗呲一声笑出声来,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乖啊,这就去煮。”说罢,便绕过他,朝厨房走去。中途中,经过宁无雨面前,她笑道:“小布,时候也不早了,快去睡觉吧!”
小布憨憨一笑,道:“小醉,我也饿了。”
沉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好啊,我这就去煮。”说罢,便闪身进了厨房。
厨房的灯亮了起来,隐约能听到里面忙碌的声音。
南宫铮盯着看了宁无雨一眼,笑道:“小布是吧,我是南宫铮,是阿醉的朋友。”
小布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
南宫铮朝他笑笑,将身上的蓑衣脱下挂在了外面的墙上,也是进了屋子。他进了屋子,看到衣柜里还有自己留下的衣袍,还是在走前时的模样,不禁笑笑。
宁无雨听着隔壁厨房里传来的响动,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不禁握紧。
沉醉的动作很快,拿了些家中仅有的香葱炝了锅,加了水,就将切好的面条下了进去。没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就出锅了。
“吃饭了。”朝外面喊了声,沉醉将筷子摆好,微笑的看着两人进来。
南宫铮肚子早就饿了,闻到这面香,自然是迫不及待。相较之下,宁无雨的动作则是显得优雅的多。
沉醉便拿了只小杼子坐在一旁,看着两人欢快的吃着面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吃过面后,南宫铮抹了把嘴,对沉醉说:“阿醉,我这次可是有带礼物给你。”
沉醉一怔,每次他来自己这里,都是吃自己的用自己的,还是第一次有礼物。
被沉醉疑惑的目光看的有些赧然,南宫铮忙朝柴房走去。刚才他忘记了,马上还有两个包袱没有取下来呢!
没一会儿,就见南宫铮拿了一只灰色的包袱进来。“打开来看看。”
包袱上有些微凉,却并未沾染上雨水。沉醉不知,这是南宫铮特意在马背上放了两只牛皮缝制的袋子,抗风防雨,不然这包袱可是早就要湿透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醉缓缓将包袱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被油纸包裹的物什,想来是怕被雨水淋湿了。轻轻将油纸包扯开,沉醉霎时便愣住了。“这是……”
她手上的正是一件纯白色的狐裘,看着狐裘的材质,堪称上乘。尤其是纯白色的狐裘,可谓是有价无市啊!
对上她惊讶的目光,南宫铮有些自豪的说道:“这可是我亲自打的!”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通。原来是在距离西北大营约有几千里的地方有一处终年不化的雪山,传闻山中有着一种毛色雪白的雪狐。南宫铮偶日进山便是见到此物,便记下心来,却并未着急着去将那雪狐围捕。而是回到营中,找了几个身强体壮,身手矫健的人,带了武器干粮,捕兽网一类的物件儿进了山。
没想到他运气极好,竟真的让他给捕到了一只。虽不是他上次看到的那只,却比那只的毛色更加顺滑,体形也大一些。他知晓沉醉素来怕冷,便一直将此事记在心里。思及自己朋友不多,也只有沉醉堪称是挚友,一想到自己竟从未送过她礼物,不禁有些愧疚。于是,自那日看到这雪狐起,他可就是上了心。于是,这雪狐便被迅速的制成了如今这件狐裘。
沉醉还是第一次见到同人差不多大的狐狸,也不禁有些惊异。而如今,她手上捧着的这件狐裘,便是这雪狐制成。想她长这么大来,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顺滑的皮毛,眉眼中都是对此物的喜爱。
南宫铮眼儿眯眯,看着她喜欢,心里就高兴的很。沉醉同他和慕容都不同,看起来脾气好的很,却不是很会照顾自己。可偏偏此人还不觉得,总是对别人的事儿更加上心的很。真是让人无奈的紧,却也无法心生责备。便想着,对‘他’多关心一点儿,多在意一些。南宫铮觉得,怕是教养弟弟便是这种感觉。说实话,沉醉的年纪比他还要大上一些,南宫铮却有着一种为人兄长的自豪感。
昏暗的油灯下,宁无雨的面容晦暗不明。他紧紧握着手上的竹筷,对沉醉如此显露出的喜悦而不满。但更多的则是对自己的责问,连南宫铮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都懂得对她多加照顾,自己又做了什么?尤其是面对着南宫铮眼底的温柔,他更觉得危险的很。
若是有朝一日,这两个人……
对于那种猜测,他不敢去想。不敢如何,涵儿一定是他,若是没有了她,他真的是会死去的……
原来,这就是当日她的感受。他嘴上说着不会让她委屈,但那个伤了她的人,终究是他自己。他一直以为她只会是自己的,但一想到她有朝一日会被别人拥有,心中便已有了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他本以为,那时的她定是会明白自己的,然而就在刚刚那一刻,他才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当时的心痛和悲切。
那些曾经被他看作是是理所当然的做法,现在看起来却是愚蠢又可笑,所以最终才是伤了她罢。甚至让她不惜以假死来逃避,甚至连岳父岳母的坟前她都不曾回去过……如今,这也却是让他最无法甘心的地方。明明他们可以很幸福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都是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才没有去顾及她的想法,将她伤的如此之深。真是悔不当初啊……若是早知今日,他哪怕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丢掉这身后的一切,也断然不会去同意那赐婚之事。天地为证,就如那日他在母亲坟前的誓言一般,他真的从未想过再有其他人。
他只想让唯一的她存在自己的生命中,陪着自己一同慢慢的变老……
就在宁无雨在这里胡思乱想时,沉醉已经将这狐裘展开,披在了自己身上。
那只雪狐虽同人般大,但若是做一件狐裘的话,还是有些不敷。这制皮的老师傅便同南宫铮商量着,取了他珍藏的一块雪狐皮,才制成了如今这件狐裘。老师傅虽不舍那块皮子,但曾加上南宫铮这块制成一件可供人穿着的狐裘,他心中还是十分满足的。
狐裘一裹上身,便觉得一股热气袭来。蓬松的狐狸毛穿在沉醉身上,衬着她白嫩的肤色,真是相得益彰。
南宫铮暗暗赞叹着,同时不忘偷偷将自己夸奖一番,选了个这么适合的颜色。
沉醉将狐裘脱下后,抚摸着顺滑的皮毛,十分不舍的将它仔细的叠了起来,待一会儿就包起来放到柜子里去。“飞白这礼物真是合心呢!有了这个,冬日出门的话,怕是不会再觉着冷了。”江城虽离江南近一些,却也贴着北面。到了冬日里,虽不如北方严寒,可这湿冷的天气却也让人够受的。
眼看着,秋日已经来临,这冬天也不远了,沉醉可是真心喜欢这礼物的。只是,抚摸着这件狐裘的同时,她的心里竟有些心虚。她对待南宫铮却并不是全心全意,甚至有着几分利用心理,可他却如此对待自己。也许,是曾经的她被骗怕了,再也不想同人亲近了,不然怕受伤的会是自己。
“夜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对了,你这次要待几天?”沉醉放下狐裘,起身将碗筷收好,随口问道。
“还能待上三日。”南宫铮微微一笑,回道。可是,在沉醉看不到地方,他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暗芒。离入冬也就还有几个月了,到时候这西北可就要不太平了。若说战士是不应该惧怕上战场的,可又有谁愿意却与人性命相搏。就让自己在这江城暂且放松一下吧,然后再去面对这西北的腥风血雨。
也许,哪一日他就再也无法来这江城了。这世上没有百分比的常胜将军,有一日他也是会死在战场上的。
宁无雨对南宫铮身上的悲哀有些了然,马上就要入冬了,怕是这蛮族来犯,西北又有忙活上一段日子了。每一次打仗都会有流血,每一次战场都会有死亡……
若不是看着这小子还有些用处,真想直接递了折子参他一本。好好的大将军不待在自己的驻地,竟胆敢悄悄的跑到这江城来。要说的重了,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尤其这小子竟还对他的涵儿献媚,真是讨厌的紧!
“飞白,你常睡的那屋子如今是被小布住了。你也别介意,我一会儿拿了被子给你。”
南宫铮微微一笑,开口道:“无妨,左右不过只是睡上两三日而已。”
“嗯,你不介意就好。对了,明日你要吃什么早点,我出去一便买了。”
“就……”
宁无雨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真是憋闷的很,一团火仿佛无法吐出,上不上下不去,真是烦闷的要命!尤其是知道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竟然以前就专门给人准备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说,怎么这种平常人家的小院中竟然会准备客房呢!原来是自己捡人家不要的,亏他还沾沾自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