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二小姐七岁的时候，我将她弄丢了，这几年回余家，都不敢告知老爷，只说二小姐很好，其实老奴一直在找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奴找到了她，正打算回余家告知老爷，却发现余家没了……后来我才知道，老爷去了，那夜偶然看到了小姐，就认出您来了。”他老泪纵横，看到唤歌那时，方知小姐没死，每一次偷偷回余家，他都能看到小姐的笑颜。
唤歌悄悄流下泪来，她一把抱住眼前的老人家，就像她最后的一个亲人一样，她哭得很难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小姐还活着，比什么都好。”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
“我老了，没有能力再照顾小姐和二小姐，二小姐身子不好，以后就交给小姐了，我只要偷偷的去看你们就好。”他呜呜哭出声来。
“她叫什么？”此刻，她终于有了一种感觉，原来她在世间，还有一个亲人，爹爹不在了，娘亲也走了，她做姐姐的，怎能丢下妹妹。
“二小姐叫天籁。”
“余天籁……”她笑了笑，父亲还真会取名字，她是唤歌，妹妹是天籁……
“小姐保重。”像是交代完了所有的事，他戴上了草帽背起了鱼篓，默默的转身离开，唤歌看着他孤寂的身影：“你和我一起，好吗？”
“老奴习惯了四海为家，希望有一天能够死在老爷的身边，那时希望小姐可以将我葬在老爷的墓边，好让老奴去谢罪，把二小姐弄丢了，老奴愧对老爷啊。”他回头哀伤道，这是他十几年来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
“你会回来看我们吗？”她难过开口，看着他轻轻的点点头，最后迈着踉跄的步伐一步步的离开了。
她抱着身子呆呆坐了下来，清风吹得人生疼，她将脸深深埋在怀中，发出嘤嘤的哭泣声，这个时候，好希望有个人能够陪在自己身边，但是没有。
这日一大早，天又下起了雪，她披着厚厚的衣裳就往楚定王城东门而去，刚刚出了城门就开始往西走，雪天路滑，她走得有些吃力，心里也怀着一个复杂的心情，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她该以怎么样的心态去见她？
越往远的地方走，越是杳无人烟，她甚至觉得有些迷茫了。
忽然前方，隐约似乎出现了个人影，她刚刚跑上去问个路，身旁竟窜出一人来，是个老人家，他气喘吁吁的朝前方跑去，嘴里不断喊道：“白离，等等。”
前方那男子回头来，见到身后的人来随后问道：“赵阿伯，您怎么来了，这正下着雪呢！”
“白离，哎哟可追上你了！”老人家在白离面前停下，气喘道。
“出什么事了？”白离疑惑道，这才出来想拾点柴火。
“快别问了，天籁犯病了！”赵阿伯急忙道，白离一听，赶紧朝家的方向跑回去。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进唤歌的耳朵了，她听到了天籁的名字。
看着两个人迅速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唤歌抬起脚就跟了上去，无奈那两人跑的实在够快，她气喘吁吁的这才跟到了这个小小村庄，这个村子大概住着几十户人家，均是平民百姓。
那两人一晃便没影了。
“大娘。”她走进一个老妇人，那妇人正在晒衣裳，听到有人叫她，回头头时正好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看这衣服的样式，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姑娘有什么事吗？”那大娘小心翼翼问道。
“你们这里不是住着歌叫天籁的姑娘吗？她家怎么走？还请大娘告知一声。”她礼貌问道。谁知那大娘一听顿时惊呼：“你说天籁啊？其实心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想着天籁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怎么会认识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子。”
“是天籁没错。”她点点头。
“哦哦！姑娘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左转就到了。”
她道了谢，赶紧过去，那大娘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哪家的大小姐，天籁认识这样的姑娘吗？我咋不知道。”嘀咕一声，她摇摇头继续晒衣服去了。
唤歌看着眼前这座破的不成样子的小房子，大门处紧紧是由几根简单的竹子围起来的，一眼便可以看到里头的院子，还有一座小心的内屋，这时从里屋走出个中年男人来，她一眼就认是方才那个雪地里的老人家。
“老人家，请问这是天籁的家吗？”她上前继续问，生怕进错了别人家里。
那老人家微微愣了一下，虽有带着疑惑点点头就离开了。
她小心的推了门进去，小心的走进屋里，刚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屋内传来的阵阵咳嗽声，她探进去一看，只见破旧简单的屋里，那榻上躺着个女子。
“天籁，药马上就好了。”隔壁的厨房里传来男子的声音。白离端着药急急从厨房跑了出来。
唤歌下意识的躲到了一边，仔细观察里头的一切。
白离端着药坐到床边，一把扶起床上的女子，天籁双手颤抖的捧过药碗，就像是接过了等待已久的甘露。
“白离，你说我还能好起来吗？”天籁捧着药双眼含泪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快点喝药吧。”白离温柔的笑道，看着她一点点的将药喝光这才安心。
“我的身子总是这样，害你想进书院念书都不行，我……”她无比自责，说着又要偷偷抹掉眼泪。
“今年念不成，我可以明年再念，你现在又犯病，让我如何安心念书……”
唤歌听着里面两个人的对话，一边思绪着现在要不要进去。
“这个病治不好了，就别浪费钱了……”天籁柔声道，她深知自己的身体，每日这珍贵的药汤不过是能为她续命罢了，哪日若是停了，她也就去了。
“说什么傻话，我可以卖字挣钱，只求你别离开我……”他紧紧搂住天籁的身子，相依为命十几年，哪里说走就让她走？
“可是……”天籁的早已经泪流满面，多年来她与白离相依为命，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他虽平庸，但是有着举世之才，多年一直照顾身患顽疾的她不离不弃，从未有过一丝怨言。
“天籁，不要说话了，你好好休息……”他松开她，为天籁盖好被子，转身被上画筒就出门而去，外头天气正好，正是卖字的好时机。
唤歌躲在暗处看着他出门去，这才抬脚走进了屋内。
“是谁？”床榻上的女子虚弱问道，翻了个身便看见了唤歌站在床边，看着这个陌生女子，天籁疑惑不已。
“你是天籁，我是唤歌。”唤歌想了一会，着实不知道如何做开场白，只好这样回道。
“姑娘，你怎么会进到我家来呢。”天籁艰难的支起身子，靠坐在一旁。
唤歌不知如何开口，这样盲目的认亲，床上这个妹妹会相信吗？
“你说你叫唤歌？”忽然，床榻上的女子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忽然怔怔的看着她。
“恩，天籁，这不是你真正的家对吧，你家在苏落城，从小便是由一个男人将你抚养长大，你不知娘亲是谁，也不是爹爹是谁，更不会知道我是谁。”唤歌提起父亲，眼泪又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天籁震惊不已，这样的身世，一个陌生的姑娘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是唤歌啊，是你的姐姐。”她柔声道，坐到她床边轻轻托起天籁纤细的手，一下子就摸到了一个圆形状的东西。“看，这镯子，你还记得是谁送你的吗？你才比我小一岁，你本该记得的。”唤歌摸着她手腕上的碧青镯子，那感觉好熟悉。
“你到底是谁？”天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这是我爹送你的，在我五岁生辰上，那是你就坐在我的身边，现在想来也奇怪，为什么爹爹要让你坐在我的旁边，为什么爹爹要将本该属于我的一对镯子分给你一只，为什么爹爹……”她一字一句说着，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天籁只觉得暖暖的东西滴到了自己手上。
“姐姐？我……”天籁显然有些接受不了现实，她茫然的摇摇头。
“抚养的你的那个老奴，是我们余家的人，他告诉过你你姓什么吗？”唤歌问道。
“姓余……”天籁呆呆回道，许久又喃喃自语：“余唤歌，余天籁。”她猛的想起十几年前的一天，她被抱着进了一个大户人家，坐在满桌丰盛菜肴的面前，而有个男人就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对她满是宠溺的微笑。
后来，她还得了一个镯子，珍贵无比的镯子？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既然我是余家的女儿，为什么你们不把我接回去？”天籁掩面而泣，睡梦中的她无数次喊着要娘亲，要爹爹，但是都没有。
唤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许久，她问：“你恨爹爹吗？”
“不恨，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怎么恨？我恨不起来啊，我……我想见他。”
她日思也想的爹爹，她怎么恨？
“天籁，余家……余家败了，爹爹也去了。”唤歌说着，眼泪更加止不住，她一把搂过呆住的妹妹放生大哭起来。
“为什么连个机会都不给我。”天籁傻住了，余家败了，爹爹死了？她还说要去见一见生父，居然就这样败了？
“余家只剩我们两姐妹，我们都要好好的。”她紧紧搂着妹妹，这个时候她们都是彼此的依靠，余家最后的根了，她不会让天籁再出任何差错。
“余家为什么会败？”
“是朝廷。”
“姐姐，你不曾想过要报仇吗？”许久，天籁喃喃开口。眼前的女子虽然陌生，身体里却有一半的血与她相同，天籁起初还有些排斥，然而一听余家没了，内心的情感一下子就流露出来了。
唤歌怔住了，忽然苦笑起来：“我
们一介女流，怎么去和楚定抗争，怕是大仇未报，我们的尸体就被挂在了城门上，天籁，答应我，不要想着报仇，你做不到的，爹爹只希望我们好好活着，他别的都不求啊。”
天籁这才点点头，两姐妹又抱头痛哭了一番。
“你的病，姐姐来治，姐姐不会让你死的。”
“恩恩。”天籁含泪点点头。
“姐姐现在还有些积蓄，你身子这样差，没钱请好的大夫，我带你走。”唤歌说着，就要给她收拾东西。
“不，天籁不走，白离在这，天籁不走。”天籁虚弱道，一句话就让唤歌明白过来，原来妹妹喜欢那个叫白离的书生。
看着妹妹坚定的眼神，她只好道：“那便不走。”说着，唤歌打量着这个破旧的房子，天籁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屋子，此刻的她心里正盘算着要好好修葺一下这个屋子，而且，自己的伤势也快好了，是时候离开谢府了。
今后，就在这里落脚吧，因为这里有天籁啊。
她们两姐妹不离不弃，这就是对九泉之下的父亲最好的交代，她会尽全力替父亲补偿这个妹妹，挽救天籁的生命，否则以后，孤身一人的感觉真的太伤感了。
“天籁，你好好养着身子，姐姐出去办些事。”一番叮嘱床榻上的女子，她才安心出门去了。
今日进宫授棋出来，她要与谢君铧道别了吧。
白离背着画筒来到城里，简简单单的收拾了一个小角落，这就是他平时卖字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角落，看着人来人往，却没一个生意上门，白离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上前来搭话：“这不是白公子吗？什么时候来一鸣书院念书？上回你可说这次一定要进一鸣书院呢。”
白离笑得有些苦涩：“不去了，下回再说吧。”一鸣书院，哪个学子不想进去？
“下回，那可要等上三个月呢！”对方摇摇头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今天既然碰上白公子了，那就给我写两幅好字，前些日子我刚刚娶了媳妇，正愁没什么可以送给你嫂子呢。”
白离点点头，转身从画筒中抽出一张画纸整齐的铺在地上，随即挥动着手里的毛笔，才不过一会功夫，一副字画就完成了，紧接着便是第二幅，那人递给他些银子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来了这么久才卖的这些点钱，连天籁的药钱都不够。”他自语道，脸上满是失望。
不远处，一双眸子正静静的看着他。
唤歌笑了笑，或许天籁选择不走，对天籁来说未必就不是好的，那个书生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人，多年来就一直陪着天籁不离不弃，挺好。
“十皇子，下棋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分心，一步错，满盘皆输。”她笑了笑，朝对面坐着的小男孩扬了扬手里的棋子，几日来的授教，十皇子倒也算听话，虽算不上天资聪慧，心境倒是平和了不少。
十皇子乖乖的点点头，忽然随口一问：“夫子你有喜欢的人吗？”
唤歌一口茶水差点喷到他脸上，这十皇子不过才八岁，哪里懂的这些男女之事？
这时，外头传来侍婢的声音：“娘娘，小王爷来了。”
她心里头一惊，赫寒景？他怎么会来这，要是在这里碰上她那可如何是好？唤歌顿时凌乱了，忽然计上心来，随后对十皇子说道：“十皇子方才不是问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吗？这不，刚一提他就来了，但是小女子和小王爷闹得有些不愉快，当下还不想见他，这可怎么办？”
为了躲着那个男人，她着急的想了这个一个法子，年纪小小的十皇子居然信了，他歪着脑袋问道：“原来夫子喜欢景哥哥。”
景哥哥？十皇子居然称他为景哥哥？可见关系非凡。
唤歌赶紧点点头：“十皇子可愿意帮我？”
“那你随我来。”两个人连棋也不下了，十皇子带着她就朝内屋走去，两个人躲在屏风后方，这时赫寒景进来了，彬彬有礼的朝坐在外殿的晚晴娘娘就是一个跪拜。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晚晴娘娘笑道，随后命人上了茶。
“许久未见娘娘，想着不如过来瞧瞧。”赫寒景笑道，随口抿了一口茶水。
“小王爷经常来这吗？”唤歌小声问道。
“景哥哥是母后认的义子，自然常来了。”十皇子稚气回道，忽然邪邪一笑：“夫子好有眼光，景哥哥生得这样俊朗，前几年夫人又去世了，夫子可真是幸运。”
唤歌尴尬一笑，不由得正紧起来：“你说小王爷的夫人去世了？”
她猛的想起探寻古墓山上那夜，她在那农家里问他的那些话，原来他的夫人早就去了。
“你不知道吗？都已经三年多了呢，那时我还小，也没见过景哥哥的夫人，听母后说她才十五岁，长得可好看了。”十皇子笑道。
唤歌有些呆住，竟不知如何作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