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多事之秋 (2)

无论是卦爷还是雪茄鼎爷,都在暗示冯万樽,任何一种游戏都是有规则的,你永远别想超越游戏规则。在任何一种游戏中,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就是游戏规则的执行人,无论你将这种游戏玩得多么熟练,你永远别做一个梦,那就是超越游戏规则。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在践踏这种游戏规则了,一旦令游戏规则制定者愤怒,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你的这种行为,是在自掘坟墓,是极其危险的。别说游戏规则制定者不能容忍,因为你的行为实际上已经危及所有参与这种游戏的人,有可能导致这个游戏系统崩溃,所以即使作为你的朋友,我们一样对你这种失去理智的行为不能容忍。

冯万樽太年轻、太冲动,又处于这种极端激动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两人对此事的不满情绪,说:“华昌的行为,是明目张胆的作弊,这样的行为,是对游戏规则的公然践踏。我被这种公然践踏游戏规则的行为侵害了,所以我要为自己讨一个说法,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完全无关。”

“不,你错了。”雪茄鼎爷以老前辈的口吻说,“第一,整个事件中,假若‘追云一号’不是处于领先位置,不是领先五个马位被拉停,而是处于第四处被拉停。你会如此愤怒吗?你会认为这是典型作弊吗?可能不会,你觉得这是一种技战术。可见,你的理由并不一定非常站得住脚。第二,香港马会一直以为,每年八百亿的彩金流进了众多普通马迷口袋里,你这样一闹,他们便发现,原来至少有一半的彩金被职业赌徒拿走了。即使他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普通马迷也不会答应,普通马迷并不认为这是你们利用最先进赌博技术的结果,而会说是与练马师或者骑师联合造马的结果。

你仔细想一想吧!我们是一个沉在海底的阶层,如果你一定要让这个阶层浮上海面,会出现什么结果?人们会发现,整个香港富豪排名榜需要改写,在前五十名内,出现了一大堆靠赌马发财的人。也许,ICAC会引起重视,对这个群体进行调查。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这个群体并不像他们自己所标榜的那样,完全合法地赌马,他们帮助黑道朋友洗黑钱;他们肆意操纵彩池,左右赔率;他们散布各种谣言,扰乱马迷的投注。你可以认为你的行为完全合法,他们也有理由认为,你涉及很多非法活动。有什么办法?因为没有一部马会法或者赌马法,也没有一部赌博法。在全世界范围内,赌博永远是一个灰色地带。我有一种预感,你如果继续闹下去,职业赌马集团会一个接一个被ICAC请去喝咖啡,那样的话,香港赌马将进入多事之秋。”

两天之后,冯万樽带着手下在ChinaMax喝酒,正喝到兴头上,一位咨客小姐手捧着一束鲜花走过来,非常礼貌地向马神问好,然后将花送给了他,表示是有人托她送来的。冯万樽的保镖十分警醒,从咨客小姐手中夺过花,认真检查了一番,果然从中找到一张便条。便条上写道:“我们不喜欢太张扬的人,如果你不准备自己闭嘴,我们只好代劳。”便条的落款是“香港职业马迷公会”。

冯万樽根本不在乎这种威胁,他甚至觉得自己真想找点事闹一闹。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这个“香港职业马迷公会”,为此,他打了很多电话,请教了很多人,几乎他认识的所有职业赌徒,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香港职业马迷公会”。显然,这是一个为了恫吓他而临时成立的组织,甚至完全有可能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组织。

虽然冯万樽不怕恫吓,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与整个香港职业赌马界为敌。什么都可以犯,众怒不能犯。你拥有一个明确的敌人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你拥有无数不明确的敌人那就十分可怕了。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人会向你发起攻击,你防不胜防。冯万樽开始意识到,这件事自己确实做错了,不是错在自己与马会较真,而是错在将整个职业赌马集团拖下了水。整个职业赌马集团没有任何一家愿意和他一起下水,人家赚得不亦乐乎,干吗和他一起当这种傻瓜?几乎所有的人都希望冯万樽就此收手。那段时间,他收到了各种各样的警告,有人甚至给他的办公室寄来了子弹。别说是雪茄鼎爷和卦爷这样的智者,就是朱文豪这样的粗人,也已经意识到了整个世界都有和冯万樽翻脸的危险。

朱文豪说:“我不管你说什么想什么,以前,我对很多事让步了。但这一次不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步了。你必须立即停止一切活动。我赞同你的道理,但我不赞同你的方式,理由很简单,因为你的方式已经危及很多人的生存。”

冯万樽不得不低头。这件事令他极端的委屈,因为令他低头的力量并不是来自他的敌人,而是来自他的同盟者。这种情形就像他的老婆上了别人的床,他不仅不能表示愤怒,还得谦恭地对那张床的主人说:“谢谢你让我的老婆得到了快乐。她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42

整个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只有胡超女却像没事人一般。

自从有了李曼君之后,胡超女有意拉开了与冯万樽之间的距离,见面的时间少了,有时一个星期见一次,有时半个月见一次,有时甚至超过一个月才见一次。即使见面,也多是一些朋友聚在一起。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通个电话,甚至因为彼此都很忙,在电话中都难得谈点什么,也只是普通的问候而已。

这次的事件令冯万樽极度烦躁,似乎全世界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内心深处的情绪无法排泄,便给胡超女打了个电话。胡超女说:“我今天正好在香港。我们好久没见了,正好我也想见见你,你到我家来吧。”

毕竟关系不一般,胡超女甚至没有刻意打扮,穿着睡衣和他相见。见面之后,她给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的时候问:“是不是心里很烦?”

冯万樽端着酒杯坐下来,说:“烦透了。”

胡超女说:“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的情绪管理出了点问题?”

冯万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明白地望着胡超女。情绪管理出了点问题?为什么她也这样说?整个事件是因为华昌造马,他们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整个世界都指责自己?他之所以对胡超女有特别的依恋感,也是觉得她是一个睿智的人,一个洞悉了世事人生的人。为什么她也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胡超女说:“华昌有没有问题?我认为肯定有。但是,你认为他们真在造马吗?我并不完全这样认为。原因很简单,他们如果要造马,肯定会在一开始就做手脚,而不会在最后的五十米,更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明显,除非他们弱智。所以整个事件华昌造马的可能性是最小的。你再仔细想一想,假如不是华昌造马,那会是什么?两种可能,其一,真如马会所说,‘追云一号’有伤,拉停是为了保护这匹马。可全世界的马迷都知道这是假话。一千多米都已经跑下来了,不在乎最后五十米。而且,在奔跑时紧急拉停对马的损害可能更大。所以,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剩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有人在造马。这个造马的人,背景非同小可,竟然能在最后五十米紧急叫停华昌。谁能干这种事?练马师不可能,马主也不可能。除此之外,只有马会甚至比马会更强大的势力。如果是马会叫停,那么肯定与派彩关系不大,马会根本不需要关心派彩结果。马会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华昌的行为很可能触动了显规则之后的潜规则。同样的道理,你向马会以及华昌叫板,其实是在向背后的潜规则叫板。”

冯万樽自然知道,每一个行业都有潜规则,向潜规则叫板,是为了彰显显规则绝对是正义的。

对于冯万樽的这一看法,胡超女不以为然。她说,任何一个社会,都存在显规则和潜规则,显规则,很可能是这个社会的结构,而潜规则却是这个社会的黏合剂。没有显规则,社会不成为结构,那肯定就是一盘散沙。没有潜规则,社会就只是一个框架,无血无肉。以股市为例,显规则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潜规则是什么?是背后的庄家。什么是庄家?操纵股价的就是庄家。你买进某只股票一万股,肯定无法操纵股价,如果你买进一千万股呢?就算你主观上不想操纵股份,而客观上因为大量的筹码抓在你的手里,你也操纵了股价。无庄不成市,庄就是股市的潜规则。马场也是如此,像冯万樽、雪茄鼎爷这种人难道不是活在马场的潜规则之下?否则,为什么不用一个账户投注,一定要弄出十个八个账户?这就是在利用马场的潜规则。你可以挑战显规则,既然是显规则,它始终矗立在那里,就是给人挑剔的。就像一幢房子,你可以改变它的某些结构,如窗户或者非承重墙。但你不能挑战潜规则,因为你无法毁掉这幢房子的黏合剂。潜规则既然是黏合剂,也就是说,它已经将整个结构以外的其他东西黏合成了利益共同体。

这些话,冯万樽深以为然。或者说,对于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常识性问题。他咽不下的只是心中的这口气。

胡超女说:“你承认咽不下这口气,也恰恰说明,你已经意识到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你的情绪管理出了问题。我听说,你一场赛事就把三个月的计划全部投进去了,这本身已经说明你违背了自己定下的原则,失控了。最后,你明知道这是潜规则,却一定要去挑战。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并不是真的要去挑战这个潜规则,而是要为你的情绪管理失控找到一个借口。”

冯万樽无话可说。他清楚,胡超女是对的,最近一个时期,自己的情绪管理确实出了问题。他也知道,对于一名赌徒来说,这是很严重的错误。有时他也想,父亲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是不是也在情绪管理上出了问题,才会欠下那么多的赌债?而父亲的情绪管理失控会不会与母亲的死去相关?

反思之后,冯万樽果然平静下来。媒体沸沸扬扬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开始沉寂。

可这种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太长时间,冯万樽又闹出了一件事,因再一次同马会较上了劲,也使他第二次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

这一天,他正指挥自己的手下大力搏杀,想将前次的损失赢回来。他的战绩非常好,第一场赢了一百五十多万,第二场赢了三百多万,第三场获得的派彩超过了五百万。他暗想,若是照此下去,十场下来,至少也有二千万的进账,那么上次输在“追云一号”身上的钱就可以赢回来了。然而,当他开始第四场投注的时候,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十分礼貌的声音:“对不起,您的账户被冻结。”

账户被冻结?这可是一个冯万樽从未遇到过的问题,也是整个香港马迷从未遇到过的问题。他命令手下利用其他账户投注。他的名下总共有八个账户,一个被冻结,还有七个呢。他根本不怕一个账户被冻结。

非常不幸的是,他的八个账户全部被冻结。

冯万樽因此成了香港第一个被马会冻结投注账户的人。

在香港马会投注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用现金投注,投注地点是马场的投注点和分散各地的投注站;另一种即电话投注,只要在马会开一个投注账户,存进一笔保证金,马会便会给你一个电话投注号码。如果是普通的小户马迷,几人共一条电话线路。每一个赛马日投注超过一万港元的账户,马会就给一条投注专线。冯万樽的投注额远远不止一万元,一条专线也根本不够用,因此他才会同时使用八个账户。

可现在,他的八个账户被同时冻结了。

冯万樽立即给马会打电话询问所为何事,但他似乎没有找对部门,对方的回答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表示惊讶:“有这样的事吗?我们从来没有听说有谁的账户被冻结这样的事呀!这样吧,你打个电话给投注事务司问一问。”

这次总算找对了地方,投注事务司答复说,根据本会之博彩规例四?十二甲,我们冻结了你的投注账户,具体照会很快将寄达。冯万樽还想多问,对方根本不予回答。如此一来,冯万樽又是大怒,叫来自己的律师,要求他立即开始起诉马会的程序。

律师认真听完冯万樽的申述后,第一时间找来香港马会的博彩规例,发现第四条第十二款甲规定:“马会可自行决定及并无义务提供理由,而终止任何电话投注账户。”

这是一个典型的霸王条款。这样的条款,往往存在于垄断经营的一些企业和行业之中。这类条款赋予了某种行业或者企业至高无上的权力。这种权力绝对是超越法律的。如果你认定这个社会是法制社会,这样的条款在法庭上肯定会被引用一万条法律条款予以驳倒。问题在于,你驳倒这一条例的根本前提是推翻这个垄断企业或者行业的权威性。而这种权威性又是政府赋予的,因此你进行这类诉讼的时候,就不仅仅是在与这个行业或者企业作战,而是在与支持这一条例的政府作战。律师显然清楚利害关系,便提醒冯万樽:“按这一条规定,马会可以随意取消任何人的账户而不需要理由。所有参与博彩者,等于自动承认了这一条。”

“这么说,这件官司没法打了?”冯万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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