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觉得自己要命丧在此了,毕竟洞底那么深,而她肉体凡胎,肯定会摔个尸骨无存。
正想着,突觉一股隐隐的力道自下方而上,正正好缓冲了她自由落体的速度。慢慢减速,慢慢减速,随后啪地一声脸朝下轻轻摔趴在地上。
“唉哟……”阿竹一手扶着自己磕到的额头,一手撑着地面,艰难爬起了半个身子跪坐在地上,瞬间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簇簇攒攒堆满了透明球体,像一个个巨大的玻璃弹珠,每颗球里都困了一个人。阿竹攒着手,秉着呼吸,缓缓走着,挨个挨个地看过去。他们有的面露惊恐之色,有的面呈愤懑之情,有的面作凛然之状……一个个栩栩如生,仿佛是一瞬间被包裹、凝固,保存下来。在这些人之中,有许多打扮像是石家堡的守卫、仆从,有许多手执法器或是身贴符纸,应该是前来除祟的法师修士,其中就有之前住在她隔壁院子的同僚。他们当时一去不回,阿竹心中早知凶多吉少,可如今看到眼前这惨虐光景,不免还是心生寒意。
统——统——统——
一阵一阵,如脉搏跳动的力量,从球堆深处传出。阿竹怀中的聚灵锁如共鸣一样,也跟着震动了几下,这感觉就跟几天前在茶舍遇到驴队时一模一样:这力量的源头,会有白灵的信息吗?既然如今月影不在身边,就只能自力更生了!阿竹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手中握好了匕首,顺着力量传出的方向走去。
渐渐地,眼前愈发亮堂起来,且不再是冰冷的青绿色光芒,而是隐约透出烛火温暖的橘光。转过拐角,露出一个宽敞的卧室。
卧室正中是一张紫檀雕花大床,粉色的纱幔收束在两端,床上铺了褥子又盖着大被,很是温软暖和的模样。床头边上摆了脸盆架子,床脚边上燃着香熏炉,散发出淡淡的紫檀香气。左侧是一面烛架,高低错落点了三四十支红烛,那温暖橘光便是由此而来。右侧是一张红木掐金矮榻,榻上还摆了张小几,一碟糕饼,一碗热茶,还袅袅地冒腾着热气。显然,这儿有人!
阿竹对着那茶和饼咽了下口水,不知有诈没诈、有毒没毒又不敢下手,只能清了清嗓子,见无人回应,才大了胆子踏进卧室里。走近床边,才发现被褥之下竟躺着一位容貌清丽的小姐,只是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早已没了生气。
谁会把死人放在这种地方?阿竹有些惊慌,脊背发凉,下意识就想逃,却在抬眼的瞬间发现,小姐的额头中闪过一丝白光,这熟悉的感觉:是白灵的灵识!
“你看到了。”
身后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阿竹一惊转身,手里紧握着匕首护在胸前。
“你是……城主?”眼前的男子肤色发白,身形瘦削,目光坚定,若不是那似曾相识的雍容华贵的衣袍,阿竹简直不敢认他是之前又胖又虚的城主。
“是。床上躺的正是小女。”城主走到床边,伸手取下搭在架上的毛巾,在盆里湿了水,再绞成半干,温柔地轻轻擦拭小姐的额头和双颊,又从被褥下托出一只玉手,仔细擦了几下。动作娴熟,一气呵成,想必是做惯了的。
“三个月前,小女让青鬼吸走了魂魄,我便将她安置在此。”
“外面那些……是什么?”
“是人的魂魄。”
“是你干的?”
“古籍记载,生魂可让死者复灵,我便收集了诸人的魂魄。可这些魂魄的灵力低微,根本不足以发动复灵的法阵。只有这一缕残存的灵识,维持着小女的灵身不散。”城主说着,指尖掠过小姐的额头,闪过一团白光,“你身上,也带着同样的灵识吧。”
阿竹一惊,她从未向外透露过聚灵锁的事,城主是怎么知道的?往后退了两三步,腰后撞到了矮榻上的小几,碗里的茶水荡开几圈水纹,一块没有放稳的糕饼啪地一下从碟子里掉到几面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女和你一般大的年纪,原也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城主眼神盯着小姐的面容,带着一个老父亲能有的全部柔情和怜惜,“刚出生时,她娘便走了。我本发了誓,要让她一生平安喜乐。可谁能料想,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却让青鬼吸走了魂魄,不得往生。”
他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阿竹:“你也有父亲吧,他对你的所有爱怜和疼惜,我对小女也是如此。若是你走了,他的哀伤、悲痛、懊悔,我也是一样的。”
城主说得动情,阿竹心下凄然。当她努力说服阿爹要跟月影走的时候,她爹的喋喋不休、泪流满面、倾囊相送都还历历在目,该是有多少不舍和担心。心里想着她爹,也对面前的城主同情起来。
“我偶然得到这一缕残存的灵识,虽不知是哪位神上圆寂后留下的,但灵力如此充沛干净,想必也是位德高望重的神明吧。一缕灵识便能维持小女的灵身不散,若再有几缕,小女得神力护佑,就可复生了,也不需收集千万魂魄发动复灵法阵。以几缕残存的灵识,便能救一人性命,换来千万魂魄安宁,想来神上也是愿意的。”
呃……白灵不像是德高望重的神明吧,她愿不愿意我不知道,但要把白灵的灵识留在这小姐身上,月影肯定是绝对不同意的。阿竹在心里嘀咕了两声。
“姑娘看着不像是修仙界的人,不知带着这几缕灵识作何用处?”
阿竹没有说话,她确实不是修仙的人,但总不能将聚灵锁的事抖出来吧。
“是为了那黑衣少年吗?”
城主你是算命的吗,怎么猜得这么准。
“他的灵力阴邪,怕不是正道中人。”
要你管!
“他此时,大概还在束缚阵中挣扎吧。”城主站起身来,仰着头,背了双手,一脸平静,仿佛说的事与他毫无关系,“别说那接连砸下的巨石,这儿的地道四通八达,说不准化骨池的水、死人墓山的怨气都冲他而去了。他还受着伤吧,到时候,就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闭嘴!”阿竹害怕,又握紧了匕首。月影的玄羽袍和匕首都在她身上,既没有武器,伤又没好全,要是有个万一……阿竹不敢想。
“把那几缕灵识给我,我便放他一条生路。”城主抬步走来,逼近了阿竹。
“别过来!!!你不是城主,你是那只青鬼。”
“不对,我是城主。”他的手从背后伸出,俨然是两只青色的鬼爪。倏地一下猛扑上来,将阿竹压在矮榻上。
“啊——”撞开了矮榻上的小几,打翻了饼碟和茶碗,砰朗几声摔得粉碎,茶水湿了榻上的座垫,糕饼滚落了一地。
“也是青鬼。”城主的两只鬼爪狠狠地掐住阿竹的胸腔和脖子,“和你废话了这么久,把灵识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