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院中搜查翻找了半天,落灰的厅堂,盘满蛛丝的卧室,杂草丛生的小院,四角灌风的凉亭,空空荡荡的台榭,除了灶房里两只突然跳出来吓得阿竹大叫一声的大个儿老鼠,再没有其他什么动静。
“聚灵锁有反应吗?”月影问。
阿竹聚精会神地朝着四周方向感应,却到处都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感觉,完全辨认不出准确方位。睁眼细看,也不曾找到那抹熟悉的白光,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到处都是那种感觉,找不到在哪儿。”
月影握紧了双拳,拧紧了双眉,严肃地盯着一院子的杂草:除了腐旧荒凉,并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又去哪里了?抬眼见日头有隐隐西落之势,只能长叹一口气:“走吧,今夜先出去,明日再打听打听。”
“嗯。”阿竹点了下头。
咻——
两人正准备动身之际,却见一道黑影从亭中一蹿而过,穿过满是杂草的后院,跃上前厅的屋檐,迅速翻下不见了踪影。
“月……”阿竹一惊,正不知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真有这么个东西,本想向月影求证,谁承想刚喊出口,月影就已经像离弦之箭一般追了上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屋檐。看来是真有这么一个东西。
等反应过来,空荡荡的破落院子中就只剩了自己一人,夕阳斜晖中更显暮色苍茫。脊背一阵发凉,赶紧拔腿就追了出去:“啊……月影等等我啊,不要留下我一个……”
可怜阿竹一介凡人,肉体凡胎,只能靠着双腿一路小跑过弯弯曲曲的围廊,等穿过前厅来到前院,哪儿还有月影的影子,只剩下一个洞开的宅门,想必是追出去了。
阿竹一脚跨出门槛。院外是一望无际的杂草丛,东南西北一个样,在晚风中悠悠地荡着,没有半丝追逐的痕迹。心中焦灼,忍不住喊了几声:“月影——月影——”
喊声随着杂草丛一起向天边荡去,却没有任何回音。眼见着,天色暗了。
呼——
身后一阵风动,阿竹一回头,见宅院通屋明亮。两扇崭新的朱漆大门,黄铜门锁闪着金光,左右门楹贴着红底金漆对联,左边是“福地洞天逍遥夜”,右边是“醉死梦生富贵花”,横匾上是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醉花海”。双侧的红灯笼与院内的千百根红烛遥相呼应,将整座宅院照得红光溢彩。
正惊讶间,鼻尖似有一股花香,再回头,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海,哪儿还是荒草一地的模样。花枝足有小半人高,绿茵茵的长得茁壮,顶上缀着簇簇团团的红色花球,一朵朵开得明艳非凡,妖艳过人,却总透露着一丝丝阴寒。风过,花香浓烈醉人,却把阿竹呛得直捂嘴咳嗽。
“来了呀?”
“来了来了,醉花公倾情相邀,哪儿有不来之理?”
“哈哈哈,木凌子倒是会说话,哪天夜宴不见你?”
“行水老头可莫要打趣他,醉花公这儿福地洞天,灵力汇聚,木凌子哪肯失了这个便宜去?”
“荆木君可是稀客呀,怎的今夜有空来此?”
“听闻今日所获甚多,特来开开眼界。”
……
一阵人身鼎沸,从花海远处渐行渐近。阿竹一顿手忙脚乱,奈何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是善是恶,情急之下一脚跨进院中,缩紧了身形躲在门板之后。
来者甚众。前有数个青衣丫鬟,挽着堕云髻,手中各挑一只绛纱灯笼。随后是悉数宾客,熙熙攘攘,谈笑风生进了院门,衣袂翩翩,翠环叮当,有白发苍苍的老叟,也有黄发垂髫的小儿,英俊才子,神采奕奕。尾随着一众侍童,手中各捧一个红漆丹盘,有的装着青白玉酿,酒香四溢;有的盛着奇珍异果,银制小蝶上横担着匙儿;有的端着雕花瓷壶,壶内香茶喷鼻。众人分主次坐定,饮酒品茶食果,好不快活。
“听闻醉花公今日猎村大获满怀,除了那凡夫俗子,还带回了一众仙门子弟,实在是可喜可贺,能否让我等见识见识?”
“这有何难。”说话的是坐在上头的是一名年轻男子,粉面生花,青姿如翡翠,星眼含光彩,两道蛾眉细长秀齐,额间是五瓣花钿妆。胸前衣领低垂,双肩披着红纱,其上金线绘龙画凤,飘飘然落到地面,拖出一截,缀出几朵花瓣,妖娆娇俏更胜女子。
他一手端了白玉酒杯,一手捏个兰花指,指尖红光闪烁,朝着宅门外一点,一道红光飞出,瞬间在四周花海上铺开:“等醉花藤吸足了人血精气,炼化作凝香丹,便与在座诸位同享。”
“哇!多谢醉花公!”院中一阵呼喝叫彩。
阿竹扒着门后的缝隙朝外头张望,却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面如土色,紧紧捂住了自己嘴巴。
只见花海中密密麻麻、横七竖八躺了无数个人,身上缠满了带刺花藤,刺深入骨,血液渗透,浸染得鲜红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竟和血海边的一模一样。这些人紧闭了双眼,眼、口、鼻、耳七窍尽有血痕流出,但他们脸上却幸福洋溢,直让人觉得什么是醉生梦死。花藤越绞越紧,颜色越来越艳丽,血腥味越来越浓。直到最后一刻,整个儿化作一滩血水,消失在花海中。
“噗噗噗……”
阿竹脚下一阵声响,有团黑影在用力扯着她的裙摆,吓得她差点暴露了身形。定睛细看,见是一只黑色的胖绒绒狗崽,只是额上长了一只短短的银色犄角。它叼了阿竹的裙角,正卖力地一个劲儿地往外拖着,像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这不会是之前那道黑影吧?
阿竹犹疑着战战兢兢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一下,见它松了裙角摇了摇小短尾巴,便将手放在它头上摸了两把。
无事。
“你怎么在这儿?月影呢?”阿竹收着嗓子用气息的声音问。
小狗崽重又叼起她的裙角往外拽了拽。
“你要我跟你走?去找月影吗?他出事了?”
小狗崽松了裙角点点头,口中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可惜阿竹完全听不懂。
“走。”阿竹拿手指轻轻指了指门外,小狗崽便化作一道黑影倏的一下蹿了出去。
阿竹提了裙子,瞅着个空挡,趁着人多杂乱,觥筹交错,避开院中众人的目光,也一溜烟儿钻了出来,躲在柱子边上四下张望。那狗子跑得太快,她完全无能为力。
正着急间,宅子的围角传来一阵轻轻的噗噗声,阿竹赶忙跟了上去。
小狗崽似乎明白了阿竹能力有限,跟不上它一闪一闪的身形,只能放慢了速度,撒开四只小短腿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
他们绕到宅子一侧,顺着一条田埂小路进到了花海里面。花香呛鼻,阿竹系上面纱,尽可能忽略两旁瘆人的场面,强忍了心中不适与恐惧,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月影……不会也同这些人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