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医院中,苍白的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人。
修长匀称的体魄、平坦结实的胸膛,显示出这个人的性别,被纱布缠得紧紧的头部,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有导管从他脑袋一侧的纱布中延伸出来,一点点把流出的血导流到床头挂着的血袋中。
床尾贴着的病人简介上,潦草地写着:李其穆,男,十八岁,左半脑受创。
李其穆被送到医院后,李唐才得知消息,那时,李其雅和李其仲这对读初三的孪生姐弟正在闹小别扭,李其雅向老爸告状,李唐烦不胜烦,喝令他们:“等你哥回来,让他为你们评判。”
然后,他接到电话,大儿子出车祸了!
他听得通体发寒,惶然无错,踉踉跄跄地赶到医院,掏钱,办理手续,再在手术室外等候,再然后,医院就给他下了亲属病危通知书,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他一直是懵着的,与其说是苍白强撑,不如说是机械木然。
他总有些缓不过神儿来,想不明白他刚刚还坐在家里,等着大儿子回家吃饭,怎么一转眼,他家那个稳重结实的大小伙子竟变成生死不知了?怎么他身为父亲,突然就被塞了一张儿子重伤命危的通知书?
四十二岁的汉子,头脑嗡嗡的响个不停,像是无数颗炸弹连番爆炸似的,炸得他身体踉跄不稳,只觉天摇地晃,扶墙而立时,眼看大儿子气息低微地昏死,他这才彻底清明过来,不禁呼吸闷痛,老泪纵横。
跟他一起过来的李其雅和李其仲也顾不得什么小别扭了,李其雅捂着小嘴蹲在角落里压抑地哭,李其仲站一旁也不停地抹着眼角,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用纸擦,中间还低声安慰:“姐,哥没事儿,你别老是哭,不吉利。”
李其雅哽咽,不敢出声,抽噎半晌,才看着床上不停往外流血的李其穆,压抑不住地捂嘴说:“哥,哥怎么……”说到这里就说不出来了,把李其仲也带得悲戚不已,只想嚎啕悲呼。
……
“其穆,爸爸跟你说过,其,代表着内在,穆代表着恭谨,你要谦虚、谨慎、自省,”李唐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粗糙的大手握着李其穆的左手,低声地说,“你是不是没听爸爸的话?自己没小心才弄成这个狼狈模样,啊?你这孩子,怎么就没听话……”
说着,他捂着眼睛闷声哽咽,然后就听到外面传来惊惶焦急的呼声:“李唐,李唐,其穆呢?我儿子李其穆呢?”
是张廷琴,这三个孩子的母亲,今天恰好回娘家,李唐在李其穆出手术室后才给她打的电话。
张廷琴听到大儿子出车祸的消息时,吓得人都瘫了,这时扑到床边,惊惶的、不知所措地轻轻呼唤两声:“其穆,其穆?我的儿子,我的儿……你……”
没有听到回应,她眼前一黑,急忙死死捂住嘴巴,眼泪脱框而出,扑簌簌地流了满脸。
“别哭,你儿子好好的,好好的……”
李唐急忙扶住妻子,还问起别的事情分她的心,“孩子他姥姥腿好点儿没?还是老风湿又犯了么?”
张廷琴哪还有心神去回应他,看着病床上脑袋里一直往外流血的儿子,她站都站不稳了,之前强撑的身体彻底瘫在丈夫身上,哭都不敢出声,泪眼婆娑,抽噎得喘不开气儿。
李唐也忍不住眼泪,却急忙忍住,从旁边拿起毛巾给妻子擦脸,强忍着心痛安慰说:“没事儿,没事儿,其穆只是昏过去了,医生说会好的,会好的……”
病危通知书被他藏起来了,他不敢跟妻子说。
天空弥漫着微微的雨,遥远的地方飘来熟悉的旋律。
李其穆昏迷三天多,一直没醒,手中也一直死死攥着一串湛蓝色的宽厚金属手链,之前医生护士想要帮他取下来,后来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也试着帮他取下,但是怎么都掰不开他的手指——就像是临死之人用最后的意志留下肇事者的身份证据。
——那天下午,李其穆在那辆跑车疾驰拐弯时,第一时间翻身跳下太阳能电动自行车躲避,却还是被身下被撞飞的电动车硬碰到脑袋,翻身倒在路边,没有当场脑浆迸裂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不过,他当时出奇的竟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意识,只是想着,自己这次不死也要重伤,家里哪有钱给他治伤?就算东借西凑的凑出来了,以后父母和弟弟妹妹的日子,不是过得更辛苦了?
他硬撑着意志没有陷入昏迷。
然后那个匆匆停下车检查他是死是活的青年走过来,掏出电话急声说:“二叔,我开车撞到人了,您帮我处理下去,我现在正关键时候,不能染上这事儿……人没死,您放心,要不然,我也良心难安,就这样……目击证人不少,否则也不必劳您大驾不是……”
青年匆匆地说着话,立即想要进车离开。
李其穆听得心凉,不知从哪里提起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坐起身来,顶着满头满脸的血,挣命似的扑过去,死死地抓住青年的手腕!
那青年估计是以为遇到了诈尸,吓得一个激灵,急忙甩手,还踢了他一脚,成功地把他一脚踢死过去,却也被他死死抓下了手腕上的湛蓝色宽厚金属手链。
青年身强体健,猛力一脚可不算轻,踢出之后才反应过来,沉脸皱眉,再想掰开他的手指,取回自己的手链,却一时不能成功,眼看周围涌来众多咋咋呼呼的围观者,他一咬牙,只得转身返回车上,开车匆匆离开。
“早知就不该下车看你,我好容易求来的宝贝!日,就当给你做医疗费了!”
这是李其穆听到的青年最后一句话,而这个青年的声音、语调、面目、身形,哪怕是在昏迷的梦里,他也记得铭刻入骨。
李其穆没死,小半个月后,他终于醒转过来,医生赞叹说:“小伙子意志力和体质都挺强的,接下来的疗养,你要继续坚持,直到康复如初。”
李其穆醒了,遮在李家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开,一家老少得以重见天日,脸上露出了笑颜,从乡下赶过来的奶奶还抹着眼角要给菩萨烧香还愿。
但是,他挺是挺过来了,人却意识迷糊,反应迟钝,时醒时睡,好在没有失忆,父母、弟弟、妹妹、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甚至班主任、同学……所有来看他的人,他都认识。
“撞我的人,赔钱了没?”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他手中还攥着的有些沉重的湛蓝色手链让他微微心安,他也清晰记得那个下车踢他一脚的青年长什么模样。
李唐消瘦了一圈儿,慈爱温和地安慰他:“这些事儿你别操心,安安心心地养伤。”
于是李其穆知道,肇事者果然把事情压下去了,而且一分钱没给,甚至还用权势压迫?让素来温和刚正的父亲都忍气吞声,他呆了一下,把手链举起来,说:“这是那个人的手链。爸,你帮我扣上,戴我手腕上。”
然后有一天,他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话,他睁开眼睛,半晌才认出是班主任过来看他,他怔了一会儿,平静缓缓地问:“老师,今年,我还能参加高考么?”
班主任笑得勉强,看了看李唐,叹口气说:“李其穆,今天,你缓一缓吧,以你的成绩,修养着复读一年,考上清华的可能性会更大,咱们学校,历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不少都是复读的。”
“哦。”他回答了这一声,握了握无力的拳头,意识重又迷糊起来,再次陷入昏睡当中。
……
他这一场伤病,一养就养了三个多月,等他伤养好了,意识彻底清明过来,不再时不时的昏睡,人却瘸了——右腿没有受伤,但就是不听使唤,医生说是左半脑受伤的后遗症,只要继续加强疗养,平时多加锻炼,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希望。
说得这么委婉。
李其穆听后,受的打击不轻,但他尽管心凉如夜,却还不敢露出太伤心悲哀的神情,反而跟母亲张廷琴笑着说:“妈,您儿子我相貌堂堂,身板儿结实,只一条腿瘸着,又不是找不着媳妇,您怕啥呐?”
张廷琴心底比儿子更痛,眼睛湿了一片,瞪儿子一眼,训斥说:“什么瘸着?过两天就康复了!”
李其穆嘿嘿地笑,不再说话,只看着母亲明显增多的白头发,心底酸得难受,他知道,为了给他治伤疗养,家里早已一贫如洗了,别说那辆没舍得开几次的车,就连房子都差点被卖掉。
而他,每天待在家里,除了做题、复习,就是拄着拐杖走、疾走、跳、疾跳,努力刺激和锻炼右腿的反应——高考早已过去一个多月了,他曾经的同班同学,大部分东飞西奔,准备着读各自的大学,只剩下没考上大学、留下来复读的,偶尔会来看他。
这天,赵冬青过来天南地北地说侃逗他开心,然后说:“班长,去学校吧,咱们班儿走了四十多,剩下还有十来个在复读,都可想你了。你要是有不方便,我背你……”
他这话刚说完,同来的女生立马悄悄瞪他一眼。
他这才醒悟不小心刺激到了李其穆的伤口,连忙加以补过:“班长大人是谁?那是一条硬汉!首屈一指,杠杠滴!”他睁大眼睛夸张地伸大拇指,说,“正好,上上下下的楼梯,班长不也能锻炼嘛!”
李其穆平静地笑,看了看曾经向自己表白过、至今仍含情带意的女生,又看了看叽里呱啦拍马屁的赵冬青,说:“我就不回学校了,在家里,做饭给我爸妈吃,他们为了照顾我,太累了。”
然后看着他们失望的表情,又说,“我弟我妹都读高一了,你们身为学姐学长,抽空多加照顾着啊,我就拜托了,呵呵。他们俩调皮着呢,有你们帮我看管着,我在家里也能偷懒玩玩游戏。”
赵冬青眼睛一亮,信以为真,说的却是:“班长,你玩什么游戏?听说有全息网游即将面世,这是秘密消息,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
李其穆自是当他又在八卦,但听到这话没几天,铺天盖地的网游广告,密密麻麻,像是流星雨似的撞响了整个世界——中国秘密研发七年的全息网游《禁咒》已经内部测试完毕,现在限量发售第一批游戏客户端。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的覆盖率,会以网游为主,现实为辅。
各位蹲坑里搬好凳子围一圈儿,故事开讲啦,某笑的网游不同于别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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