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玄十七年十月十七日晨,太子萧如海上罪己折,自承失察之过,弘玄帝弗予置评,唯言待勘,然,概因此折乃明章拜发,其内情迅即传遍京师,热议遂起,众说纷纭之下,暗潮汹涌澎湃,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的阴谋正在悄然无声地酝酿着,若是一旦爆发出来,或许就将是弘玄朝以来最大的一场风暴,至于谁人能在这么场风暴中幸免下来,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旁人会如何方敏武懒得去管,他只知道在这么场大风暴中,若是要有人倒霉的话,他方敏武绝对排在头几个,躲都没处躲去,当然了,方敏武并不以为自己会落到满门抄斩之下场,然则贬官却是免不了的事儿,差别只在于是贬到外地当一个闲官,还是彻底被一撸到底罢了,很显然,不管究竟是哪样,都不是方敏武愿意看到的结果。
三十年啊,整整三十年的努力,从区区一介九品之末流小官一路走到如今这等位极人臣的吏部尚书之高位,这其中的艰辛与磨难又有何人知晓,可到了头来却全都化成了泡影,这就是站队,这就是官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一想起即将面临的惩处,方敏武心里头便是十二万分的不甘心,然则不甘心又能如何,谁让他选择了萧如海那个没用的混球,事到如今,方敏武除了认命之外,却也没有旁的路可走了。
“爷爷,爷爷……”就在方敏武闷闷不乐地躺在书房的摇椅上闭目沉思的当口,其长孙方去恶一头便冲了进来,口中急吼吼地嚷嚷着,偏生跑得急,气息乱得很,叫了两声便没了下文,只顾得在那儿狂喘着大气。
“混帐,慌个甚!”方敏武往日里极为宠溺方去恶,那可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可这当口上方敏武正自心烦如麻,又怎可能有甚好声气,坐直了起来,眼一瞪,喝斥了一句。
“啊,是,那个,啊,不,萧、萧无畏来了,就在府门外!”方去恶被自家祖父突如其来的喝斥吓了一大跳,猛地打了个嗝,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嗯?”方敏武一听萧无畏来了,登时便愣在了当场,好一阵子发呆之后,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说些甚子,可到了底儿却还是没有说将出来,只是背着手,在书房里急速地来回踱着步,脸上的神色始终在变幻个不停。
“爷爷,那厮就是夜猫子进门,一准没好事,孩儿这就赶他走!”方去恶往年可是没少被萧无畏修理,对萧无畏自是深恶痛绝得紧,此时见方敏武半晌没有表态,立马一卷袖子,自告奋勇地说道。
“放肆!”此等敏感时分,方敏武哪敢放任方去恶胡为,真要是将萧无畏那个蛮不讲理的家伙惹毛了,方家闹不好就是灭族之下场,这便紧绷着脸喝了一嗓子。
“爷爷……”方去恶接连被喝之下,顿觉委屈万分,往日里撒娇的老套路又要搬了出来,可惜方敏武此时哪有心情去哄人,吼了一嗓子之后,便是连看都没再多看方去恶一眼,勾着头,再次思忖了起来。
“去,就说老夫病重,不能会客,让他改日再来好了。”方敏武沉思了片刻之后,终于下了决断,猛地抬起了头来,对着方去恶一挥大袖子,面色阴冷地哼道。
“是,孩儿遵命。”方去恶一听此言,登时便来了劲,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要冲出门去赶萧无畏走人了。
“慢着!”方去恶刚才转过身,连书房的门都还没出,背后又传来了方敏武的喝声,不得不再次转回了身来。
“他若是硬要见老夫,那就将其迎到东厢房,去罢。”方敏武捋了捋胸前的白须,皱着眉头叮咛道。
“啊,是,孩儿这就去。”方去恶压根儿就猜不透自家祖父此举的用意何在,可也没敢多问,恭敬地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向大门外赶了去……
哟嗬,总算出来了,嘿,看样子方敏武思想斗争得很激烈么,有点意思了!萧无畏在方府大门外等了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这才见到方去恶从大门里冒出了头来,只一见方去恶脸上的恍惚之神色,便已猜出了些蹊跷,心里头暗自叨咕了一句,可脸色却是就此板了起来,要多肃杀便有多肃杀。
“燕、燕王殿下,那个,啊,那个,家祖病重,无法会客,还请殿下海涵则个。”别看方去恶在旁人面前嚣张跋扈得不得了,可到了萧无畏的面前,却是乖巧得小屁孩一般,这一见到萧无畏的面,赶紧就抢上前去,躬身行礼不迭,口齿不清地述说着,脸上的畏惧之色清晰可见。
“是么?”萧无畏冷冷地打量了方去恶好一阵子,直看得方去恶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这才从鼻孔里哼出了两个字来。
“啊,是,是,是,家祖确实重病在床……”方去恶可是被萧无畏收拾过好多次了的,早就被打怕了,这一见萧无畏的脸色不对,心立马就虚了,可又不敢违背自家祖父的话,只好强自硬着头皮回答了一句,然则一发现萧无畏的眼瞪了起来,话说到半截子,便没了下文,飞快地缩了下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萧无畏。
呵,这小蠢货,连谎话都不会说,真是个没用的废物!一见到方去恶那畏畏缩缩的小样子,萧无畏心里头自是又好气又好笑,实懒得跟方去恶多胡扯,这便微微一笑道:“方尚书病了?也对,是该病了,本王旁的不会,治方尚书之病倒是还能凑合,就请方兄带个路,且看看本王的手段好了。”
“啊,这个,这个……”一听萧无畏如此说法,方去恶立马就傻了眼,瞠目结舌地不知说啥才好了,脸上的神色怪异已极。
“怎么?方兄瞧不起本王么,嗯?”萧无畏眉头一皱,寒着声哼了一句。
“啊,不,不,不,在下,那个,在下不是这个意思,那个,那个……”可怜方去恶也算是堂堂“京师四大寇”之一,往日里也是欺行霸市的主儿,可被萧无畏这么一吓,接连倒退了数步,胡乱地摇着手,赶紧撇清不迭。
“还不带路!”萧无畏压根儿就不给方去恶反应的时间,突地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吓得方去恶猛地哆嗦了一下,连话都不敢回,赶紧一侧身,仓促无比地比划了个“请”的手势,紧接着,急匆匆地便往自家府门里窜了去,那狼狈之状哪像是在引路,简直跟逃跑也没啥区别了。
小样,还怕治不了你,嘿,跟老子玩虚的,找抽不是!萧无畏轻蔑地看了眼方去恶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一路无语地穿堂过巷,直抵后院,方才转进一重院落,迎面便是一阵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萧无畏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皱,可也没有旁的表示,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方去恶的身后。
“殿下请稍候,容某去通报一声。”行到了院子中后,方去恶先是扭头看了看萧无畏的脸色,而后赶紧转过了身来,勾着头,躬身拱手地请示道。
“嗯。”萧无畏懒得多客套,只是从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了一声,便算是回答过了。方去恶见状,暗自松了口大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进了东厢房中,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对着萧无畏一拱手道:“殿下海涵,家祖,那个,家祖如今正自昏迷不醒,您看……”
“无妨,本王专治各种昏迷不醒,带路!”萧无畏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就跟吩咐下人一般地说了一句。
“……”方去恶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甚子,可到了底儿却愣是没敢说将出来,只是苦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转身将萧无畏带进了东厢房中。
“爷爷,爷爷,燕王殿下看您来了。”卜一走进东厢房,方去恶也没管萧无畏跟没跟在身后,紧赶着便扑到塌前,低低地唤了几声,而榻上的方敏武丝毫没有半点的反应。
“殿下,您看,这……”方去恶回过了身子,对着萧无畏一摊手,示意自己是尽力了的。
啧啧,好演技,有趣,有趣!自一走进东厢房,萧无畏的双眼就没从方敏武身上移开过,其脸部所有的细微反应自是全都收在了眼底,却愣是没发现方敏武露出丝毫的破绽,完全就跟一个彻底陷入了昏迷状态的病人一般,若要说有破绽的话,那就只有一条——方去恶的眼神中丝毫没有一星半点的忧心状。
“此病不难,本王只消一句话,方尚书便可醒来,方兄若是不信,不妨跟本王打个赌如何?”萧无畏邪邪地一笑,调侃了方去恶一句。
“啊……”方去恶不知所措地张大了嘴,傻愣在了当场。
萧无畏没去理会方去恶的呆滞,笑眯眯地踱到了榻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双目紧闭的方敏武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俯下身子,在方敏武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话一说完,方敏武的眼睛立马就睁了开来,内里神光灼灼,哪还有一丝一毫的病态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