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去天牢偷偷看望阮小七,自然不是像对半夏说的那样简单。
有活阎罗之称的阮小七是个生龙活虎的汉子,潜进芦苇荡的深处抓一条十几斤的大鲤鱼对于他来说就如同抓一个小虾米,然而在天牢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军师哥哥,你还记不记得俺们当时结拜的誓言。”他的血似乎已经流干了,嘴角边还有血渍,声音虚弱,低微。
吴用只有蹲下来才听得到。
“兄弟永远都是兄弟,小七,哥哥有办法救你出来。”吴用想到当年他们七星聚义之时,是自己去石碣村游说他们阮氏三雄入伙。如果当年不是自己,或许现在小七还在梁山泊里打渔,生活自在无忧无虑。
“哥哥,俺是追随你才来征战方腊的,俺不想为这个奸臣当道,昏庸的朝廷卖命。”阮小七抓住了吴用的手腕,吴用的袖子上便染上了血。“哥哥当时劝我说,为朝廷大事折了性命,也好过在梁山泊里埋没了名目。”
“是。”吴用点点头。
“可哥哥如今为何因为一个女子当了逃兵,小七早知道应该回去打渔,做个闲散人。”
“小七,即使没有我的帮助,朝廷也一定会打败方腊的。”吴用沉默了一会儿,“你看东京的繁华,毫无颓败景象,虽然奸臣当道,却并未民不聊生,这证明宋朝气数未尽。”
“既然如此,哥哥为何还要来方腊这边,若等到城破之日,哥哥不就成了阶下囚?”
“小七,哥哥在等时机”
吴用领了太医来给半夏把脉,只是说因找了风寒,才发高烧。
吴用将一块凉水浸过的纱布,敷在半夏的额头上。
“怎么体质这么弱了?”
“至从生下心又,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半夏扯住吴用的衣角,“七爷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只是说以前在石碣村打渔如何快活,又是如何与我相识,很怀念那时的日子,没说别的。”吴用帮半夏掖了掖被子,见半夏将信将疑的样子,便转移了话题,“你的身体,我会好好帮你调养回来。”
“你呢?你想回梁山么?”半夏裹紧了被子。
“自然是想的。”吴用心疼的俯身抱住了半夏,“这样暑热的天气,你怎么这样发冷?”
“你别抱着我,不热么?”半夏感觉到吴用的脸,贴在她的侧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又想吃的东西么?”吴用微微抬头,“没胃口是不是?”
“嗯。”
“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做几道爽口的小菜来。”吴用说着将半夏盖严实了,见她闭上了眼睛,便出了门,朝厨房这边来了。
他知道,半夏是故意生病的。她只是害怕他会离开她,此刻以病痛来博取他的不忍之心。
医术虽然不精通,医书倒是读过几本。刚刚看了看太医给半夏的方子,大多是紫地丁,白花蛇舌草之类温和性凉的药物,决计是治不好风寒的。所以他料定,半夏是怕直接装病,瞒不住他,便找了太医要了一味阴阳散,服食之后,便会忽冷忽热,直到三天之后药性才会失去。
他心疼不已,半夏是个单纯毫无心机的人,却为了留住他,不惜自伤身体。他记得半夏无意中说过,每当武松在她身边,她就会觉得安全,舒适,就像被父母抱在怀里,而每每和他在一起,就会觉得害怕,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他觉得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觉得安全,觉得自己不会在离她而去。他只能给她紧紧的拥抱,但是这显然远远不够。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又何尝不怕半夏离开他呢?他怕极了,只是从来不说。
“先生,陛下思虑公主病了,会想吃以前爱吃的东西,便派了一个从宋军中俘虏来的厨子来给公主安排膳食。”一个宫女见到吴用朝厨房走来,先行了礼,对吴用说道。
“哦?此人在何处?”
“马上就绑缚来了。”
说着吴用抬头一看,只见两个侍卫,绑押这一个人朝这边来了。
那人一见吴用便破口大骂,“懦夫!你这通敌叛国的逃兵!”
吴用温润的说,“在下也有不得已的缘由。”
“我们本是济州府的良民百姓,只因敬重你们梁山好汉替天行道,锄强扶弱,才跟随你们投了官军!更是因为倾慕你天机星的美名,以为大军有你做军师,定不会吃败仗!只是事到如今,你为何眼睁睁的看着兄弟死,自己却在这里坐享荣华!”那人十分激动,说话几乎都不断气。
“大军没有我,也不会怎样。”吴用微微皱眉。
“梁山一百单八好汉,如今十损七八。更不计那些小兵小卒了。”
“胡说!”吴用凌厉的看着那人。
“我留得性命,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此话有假,我便下地狱,永世不得轮回!”那人说完,便咬住自己的舌头,自尽了。
一旁的宫女吓的面如土色,”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那两个侍卫不知所措的看着吴用。
吴用淡淡的说,“抬下去,好好安葬了。”
夜风轻轻吹过窗台。
小七的话和那厨子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哥哥,你还记得结拜时的誓言么?
俺是追随哥哥才来征讨方腊的。
事到如今,你为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死,而自己在此坐享荣华。
梁山一百零八好汉已经十损七八了。
难道自己终究逃不开么?他知道如果等到方腊败北,自己和半夏便毫无活下来的机会。就算侥幸,那么也只能一辈子躲藏,更别说过安稳日子了,然而方腊输定了。
半夏见吴用望着窗外,便知道他一定在谋划什么。
“你在想什么?”半夏支撑着坐了起来。
“你醒了。”吴用快步走到床边,帮半夏拉上被子,然后又端来漱口的东西,等半夏漱完口后,又递上一杯清水。
“连累你照顾我了。”半夏垂着头。
“我想二郎照顾你时,你不会如此客气的吧。”吴用将水杯放在一旁。
“这不一样。”半夏将被角掀开,“我好热。”
“阴阳散是极其伤身的东西,你若再服食,我便不管你了。”吴用的语气有些严厉。
“你盘问了太医吧,我就知道会出卖我。”半夏觉得燥热难耐,解开衣带,“早知道阴阳散这么难受,我干脆就不装病了,反正我不管怎么样,你就是不会安安心心和我在一起。”
“是我自己猜的,只是以后不许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吴用的语气微微柔和了一点。
“自从遇见了你,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伤害自己,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服用一次阴阳散算什么?”
吴用无言以对。
“倒是你,口口声声说不会伤害我,不会离开我,也不许我自己伤害自己,但其实我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是你划的!”
“半夏,别这样说。”
“难道不是么?一开始,我没有招惹你,你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要爱上我。为什么明明做不到的事,偏偏要许诺?”
“别说了。”
“怀着心又的时候,反应的厉害,有时候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半夏看了看窗外,“那时你在哪里?你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我不知道你有孕了。”
“这不是你一年都不联系我的理由。”半夏不等吴用解释,又继续说,“生孩子的时候,我承受裂骨之痛,你在哪里?在东京,接受朝廷封赏,正是春风得意。”
“如果我知道是这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可是你不知道,所以你就把我忘了。”
“没有。”吴用摇头,“我时时都念着你,从没有哪一刻忘了你。”
半夏侧过脸,“是又怎么样?我只知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对我不闻不问。”
“你心底里终究是怪我的。”吴用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当初你要离开我来杭州……”
“所以是我活该了?”半夏打断吴用的话,“难道你要我在你身边当一个侍妾,看你天天和别的女人举案齐眉么?”
“半夏,当初你要离开我来杭州,即使重病,大战在即,我不是也跟着你来了?在五台山上,我的病渐渐的痊愈了,本想和你一起来杭州……”
“是我不让你来。”半夏点头,“可是吴用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能抱住我,你能霸道一点的对我说,我去哪里你去哪里,不会离开我半步。”
“那不是我,那是你的武二哥。”吴用说罢,就起身走到了窗边,他想透透气。
他只觉得难过,他当时又何尝不是千般不舍,只是半夏一再要求要独自前往杭州,他又能如何?大病初愈,他跑遍了五台山的每一间禅房,每一座佛塔,只为和她同行。
可是她不愿意,他以为她是真的不愿意,才不去勉强她。
“我的武二哥。”半夏也起身下了床,走到吴用的身后,“他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还,或许我和二哥才应该是一对,而你和覆之才算般配,你们一样的心机深重,不择手段。”
吴用回头看着半夏,“你这话是真心的,还是气话。是气话,对不对。”
半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只知道,二哥一定不会放心我一个人走的,他如果娶了我,绝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抗旨又如何?大不了一死而已。”
“你真的以为我怕死么?”吴用钳住半夏的双肩,“抗旨不尊,我不过是人头落地。但你呢?”
“大不了一起死。”半夏抬起头,决绝的看着吴用,“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费尽心思争取的生活,我不要这样委屈求全,以泪洗面,我不要听再听承诺,我不要再听‘以后’,你读过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花开堪折直须折么?”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心里眼里只有我,哪怕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
“哪怕以生命作为代价?”吴用看着半夏。
“对。”
“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吴用放开了半夏,“我们还有心又和九儿,我们也要为他们考虑。”
“借口。”
吴用将手撑在窗棂上,抬头看着月亮,“半夏,离合聚散,这是无法避免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有团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