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糟蹋白莲花什么的最喜欢了!
上峰给顾修戈的命令是守江岸防线半个月,然而他只守了半个月的一半就守不下去了。军部给顾修戈的弹药和食物根本不够半个月的份额,原本说好过七天后就会送来补给,然而九天的时间过去了补给依旧没有送到。而给军部的电文也始终没有得到回音。
有些人心里已经明白了,或者在他们出来之前就已经明白,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当做了拿来牺牲的炮灰,上峰是要他们用性命去拖延时间,并且是不给足弹药的枉送性命。
挡住日军第二波攻击之后又过了两天,日军又开始往江的西面打炮了——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今天下午日军的补充弹药已经送来,只怕不久以后他们就会发起第三次强行渡江的总攻了。
顾修戈虽是团长,可他无论是武器还是人手都达不到团的编制。一个标准团是一千五百人,他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五六百人,现在打得只剩下三四百人,都不够一个营的编制。而江对岸的日军是一个联队,相当于一个正规团。
日军的一轮炮击结束后,人们紧张地探出脑袋向江对岸张望——所幸日本人并没有在炮击后渡江,这一次炮击只是他们得到弹药补给后给的一次警示。这一次警示非常有效,几颗炮弹就让这边几百人中的大部分失去了战意——日军还有炮弹,他们已经一穷二白了。
顾修戈又到战壕中视察,他路过黑狗身边的时候黑狗拉住了他的袖子。
顾修戈不解地低头看向黑狗,黑狗站了起来,凑到他耳边轻声地问道:“团长,接下来咋办?”他也是那绝大多数失去战意者的其中之一,如果再坚守下去,他们就必死无疑,而且那将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黑狗并不怕死,在主动留下当兵之时他已有了牺牲的觉悟,但他必须要给自己一个有意义的死法。很显然,在这里坚守的后果是他们只能站着被日军当成靶子练手,这并不是有意义的死法。不值得。
顾修戈沉默了很久,低声说了一句:“是我的错。”这一句话当时黑狗不明白,直到他们回到武汉军部之后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顾修戈没有再说没多,将袖子从黑狗手中抽了出来,离开了战壕。
当天夜里,顾修戈突然下了撤退的命令。
几百人等到月黑风高日军视野不明之时,有序地带着装备、扶着伤员悄无声息地撤出了战壕,向东南退去。一直以来,所有东西里顾修戈最着紧的就是他那一箱洋文书,是比性命看得还重的东西,因为他认为那几本书能够救下来的绝不只是一条两条人命,也许是一个连,也许是一个团,也许是无穷无尽的中国军人。但是这一次,除了顾修戈外,竟然有人比他还在意那箱子书——是叶荣秋。当顾修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后,叶荣秋把被褥武器等装备都丢给了其他人,自己冲进窝棚把一箱书背了起来,这才跟着军队撤退。
撤出一里地后,顾修戈突然又下令停止了。
他从队伍的最前走到队伍的最后,从剩下三四百人中挑出了没有受伤或者受伤较轻且身体强壮的一百人,又从这一百人里淘汰了二三十人。黑狗和刘文郭武等人都被选了出来,但是叶荣秋和田强没有。
人们互相看着,已经大约能猜到顾修戈要做什么。必定是要交给这些杂牌兵中不那么杂牌的家伙们一些任务,也许是很重要的任务。
果不其然,顾修戈对没有被选中的大队说:“你们把所有的子弹都留下,带上其余辎重先行撤离。邓营长,你带他们前往杨湾镇上,其余人跟着我,我们去给小鬼子找不痛快啦!”
叶荣秋背着书惊慌失措地看着站在他对面队伍的黑狗。他还不知道顾修戈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可是无论是什么算盘,有一点非常清楚,那就是一定会有生命危险。叶荣秋固然生黑狗的气,可他绝对不愿意黑狗死。可是黑狗都没说什么,他除了干着急又能做什么?
这时候田强站了出来,昂首挺胸地说:“团座,我也要去!”
顾修戈看了眼他肩上绑着的绷带。
田强为了证明自己的能耐,右手迅速抄起步枪,摆出一个射击的动作,但是枪托一顶到他的肩上他的脸色立刻白了,虽然忍着没吭声,豆大的汗珠却顺着额角往下滴。
顾修戈冷冷地说:“回去!”
田强的腰挺得更直了。
顾修戈上前一步,用力抓住田强的右肩,田强的脸立刻皱成一团,肩膀微微下沉,死咬住牙不吭声。顾修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在战场上,我不允许任何人,拿他自己和他的战友的性命开玩笑。”
田强咬着牙道:“我没有。团座,我能杀鬼子。”
顾修戈松开了他的肩膀:“那么多的辎重,需要力气大的人来搬运。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你身后四百多号弟兄?”
田强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不吭声了。
顾修戈呵斥道:“回去。”
田强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人们把所有的子弹交出后,顾修戈让邓营长带着这些人立刻启程,生怕再晚就被日本鬼子发现他们撤退而追了上来,毕竟一群伤兵带着辎重的行进速度是非常慢的。叶荣秋也有意见,他背着一箱书迟疑着不愿意走,倒不是他也想去再打一仗,而是他想把黑狗赎回来。
顾修戈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军队里命令就是一切,你不是已经选了?或者你也想跟我们一起去,没问题,我可以带你去,如果你不怕有人为了保护你而丢掉性命。”
叶荣秋迟疑地看了眼黑狗,黑狗却低着头没有看他,怕他看出自己的不舍。可是毕竟他不可能跟着叶荣秋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一个人,叶荣秋也会一个人。叶荣秋咬了咬牙,猛地转头跑出去跟上了队伍。
辎重队伍离开后,顾修戈将他挑出的冲锋队集合起来,开始宣布他的计划。
他说:“日本人天亮之后,或者天还没亮就会发现我们已经撤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渡江,并且派出斥候来追查我军的动向,但应该不会立刻派人追击,他们在望江西岸的根扎还不稳,不敢冒然深入。我跟小日本从东北打到南边,太了解他们,小鬼子一向很稳健,他们一边打仗就一边修军事工程,保障物资的供应之后才会继续进攻。所以他们一定会把辎重运过江,在江的这边建立基地,确保日后继续向西进攻时弹药的供应。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的根还没扎稳的时候来个偷袭,烧了他们的粮草和弹药!”
有些人还为了军部不派粮不派弹药的事情而感到愤恨,若非如此,他们不会死伤那么多人,也不会不得不在打赢了两场仗以后被迫丢掉江岸的防线,任由日本人长驱直入,越发逼近武汉。
顾修戈突然高声说:“知道这场仗是为了什么而打的吗?”
每一个人屏息凝神都看着他。
顾修戈铮铮有声地说:“是为了江这面的老百姓!为了撤退的兄弟争取时间!为了所有牺牲的同袍能够死得其所!”并且只要能够毁了日军的弹药库和粮草,即使他们已经过了江,必定也将耽搁他们很久的时间,为巩固后方防线争取时间。
没有人说话,但是每个人都握紧了自己的枪。
日军果然在天刚亮时就发现了对面的阵地已只剩下一个空壳。他们立刻派斥候渡江,查看江对面的情况,确定中国的士兵们已经撤走后,大部队才终于过了江,占领了江对岸的根据地。日本人一边运辎重过河,一边派遣斥候去追踪撤退的中国兵的影踪。
顾修戈让人们分散开来躲在树上、草丛里等等隐蔽的地方,他带的人原本就不多,日本人想着几百人的大部队还有那么多辎重,目标非常大,却没想到他们的团长竟会亲自带着一支轻骑留下偷袭,因此并未进行地毯式搜索,没能将他们这支敢死的小分队揪出来。
到了夜晚,顾修戈又将他的队伍在江边的树林里集结了起来。
日本人一向谨慎,但这却是他们守备最混乱最松懈的一天。他们刚刚渡过江,基地的工事还未修建好,许多辎重都露天放置,让人一眼便瞧得清清楚楚。他们的警备也并不完善,因为派出去的斥候回来禀报,中国军大部队已经撤出几十里,方圆数里内的百姓都跑光了,而制空权早在抗战之初就已被日本军队牢牢抓在手里,他们根本想不出还能从哪个角落冒出敌人来攻击他们。长期的胜利和见惯的中国军队的无能让他们也掉以轻心了。
草从里,顾修戈用望远镜将敌军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他开始下达命令:“第一分队跟我走,从西面潜入敌军阵营,烧他们的军备。第二分队跟着郭武和刘文,从东面绕过他们的巡逻队摸过去,烧粮草!记住,非到必要的时刻不要开枪,尽量拼刺刀!越晚引起敌军大部队的注意越好!放火之后按照我既定的路线立刻撤退!记住,放火就够了,不要贪恋,杀鬼子日后有的是机会!”
刘文微有异议:“团座,我跟着你一起去。”
顾修戈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这是命令!”
刘文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队伍开始匍匐前进,摸向敌人的军营。黑狗身上背着松香油桶,他一前一后马霖和皮胡紧紧地贴着他——必要的时候,他们会以性命来为他挡住攻击,给他争取倒油放火的机会。
突袭小队在夜色的掩映下匍匐着爬出了树林,一点一点接近日军的基地。他们并没有倾巢出动,还有一小部分人留在树林中做后援,以及机枪手们都架好了机枪埋伏在草丛里,当顾修戈他们出来的时候给他们火力支持断后。
日军果然防守松懈,一部分人正在为他们成功占领新的根据地而庆祝,一部分人正在整理物资,只有小部分人在巡逻,并且有很多防御疏漏的地方。
黑狗跟着刘文和郭武带领的队伍,他们甚至没和日军交上手,就趁着日军巡逻的一个空档里溜进了日军的大营。那边顾修戈带领的队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黑狗他们刚摸进去,就听对面传来了一声日军的大喝声,紧接着一声枪声响起,日军开始骚动了。
刘文的脚步顿了一顿,郭武立刻拉住他:“别慌,快点完成任务。”
刘文什么也没说,带着身后的人继续深入。由于顾修戈那里引起了动静,更帮助他们这些疏松了防范,他们直到潜到日军的粮草仓前才终于遇到敌人。看守粮草的日军没想到敌人会突然如同土行孙一般出现在眼前,一时傻了眼。
刘文迅速扑上去将刺刀狠狠捅进一名守军的身体里,其他日军终于回过神来,一名日军端起枪准备向刘文射击,郭武扑上去将他压倒在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然而看守粮仓的日军并不是只有一两个,他们速度再快也终是没来得及阻止,还是有名日军开了枪,一名中国士兵倒了下去。
黑狗已全然不顾周遭的事,他将他的安危完全交到了他的战友手中,捧着油桶一心向粮草冲去。有人向他手里的油桶开枪,他用身体紧紧裹着油桶,枪子从他耳边擦过,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突然,他听见他身边的马霖闷哼了一声,但是他没功夫去顾,一路冲到粮仓前,马霖和皮胡也一左一右地跟了上来,始终紧紧护着他。他拔开汽油的塞子,将汽油倒到帐篷上。
周围的日军在疯狂地大骂支那猪,他都充耳不闻,迅速将油桶泼洒而空,从怀中掏出一根炸药点燃后摔上了粮仓。
只听轰的一声,火焰迅速窜了起来,热浪将黑狗掀翻在地。
顿时,整个日军军营乱成了一团,有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冲天的火光甚至不知道着火的是粮草。有人打水灭火,有人拿枪战斗,有人四处奔跑。
黑狗已经完成了使命,因此拿起枪一边向日军射击一边撤退。一名日军举着刺刀扑了上来,黑狗身边的马霖扑上去与他奋战。然而那名日军竟然迅速地占了上风,一脚把马霖踹倒在地,举起刺刀就要往他身上扎,黑狗忙扑上去用枪架住了他手里的刺刀,将他撞开后迅速对着他的咽喉开了一枪。
与此同时,一名站在黑狗身后的日军举起步枪瞄准了黑狗。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附近的一个帐篷里冲出了一个人,疯狂地大叫着向黑狗冲了过来。原本那帐篷外有几个守军,但是因为军营的混论他们都离开了,因此那人顺利地冲了出来,并且他所过之处所有的日军都如避蛇蝎般给他让开一条道。
那人的外形非常恐怖,如果不是他有两只手两只脚并且能够站立奔跑,黑狗几乎认不出他是一个人,因为他根本没有人形,他全身的皮肤都糜烂了,肿的像一个球体。他就这样直直地奔着黑狗跑了过来,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全身汗毛竖立,就连黑狗都愣住了。
就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打算对黑狗开枪的日军迟疑了几秒钟,皮胡冲上来撞开了他,将刺刀狠狠插|进他的胸膛里。
“砰!”
又一名日军开了一枪,却不是对着黑狗他们,而是对着那个冲过来的“怪物”。那怪物的脚步停了一停,但是又继续冲了过来。
紧接着,帐篷的门被完全的拉开了,从里面又冲出几个“怪物”来。他们有的人全身赤红,有的长满了水泡,还有人全身黑的像碳一样。
黑狗听见有人用日语大喊:“实验体跑出来了!快来人啊!”
他这才恍然大悟:这些“怪物”也是中国人,是日军的实验体。他曾听说过日军用抓来的中国老百姓和战俘做毒气实验和细菌实验,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够亲眼看见。那一个一个人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如今却都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那个直奔他而来的“怪物”跑进了,皮胡吓得端起步枪要对他开枪,但是他接着出口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黑狗哥,团座,救救我!”
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沙哑,听起来就像锈掉的锯子锯老木头一般,但是他的语气黑狗和皮胡都很熟悉——那是孟元。
黑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无法想象那个清秀的小个子少年怎么会在短短的两天之后就变成这幅鬼样子,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点原本的样子——不,看得出,他整张脸上只有眼睛还没有变,还是那样可怜的眼神。
黑狗向孟元走近了一步,郭武冲过来抓起他的胳膊要跑:“快撤!”
黑狗却没有动。
“砰!”
又是一声枪响,打在孟元的背上。但是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减缓,他拼了命的冲到了黑狗面前,突然脚下一软,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黑狗连忙蹲了下去。
孟元颤抖着向黑狗伸出手,黑狗看着他变得像乌碳一样黝黑并且布满了经络的手,略有些迟疑,但是下一秒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握住孟元的手。然而孟元却被自己的手吓到了。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已全无原型的手,下一秒,他将手从黑狗的手里抽了出来,摸上了自己溃烂的脸。
黑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颤声道:“我救你,起来,跟我走。”
但是孟元没有爬起来。他开始呕吐,吐出不知是血或是秽物的青绿发黑的东西。他身下的泥地已经被他的血染红了——万幸,从他身上的枪眼里流出的血还是红色的。
黑狗拉着孟元的胳膊试图将他拉起来,但是他拉了几次都失败了。孟元已经不行了。
黑狗蹲□,抱起孟元的上半身准备将他扛走,但是孟元摁住了他的手。他仰起头看着黑狗,那张看不出原型的脸上却露出了和昔日一样天真的笑容。他沙哑着虚弱地说:“黑狗哥,你再给我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黑狗闭上眼,一字一顿道:“先欠着,回去我天天给你讲故事。”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孟元已经闭上了眼睛,僵硬地从他怀里滑了出去。
黑狗伸手轻轻摁了摁孟元的头顶,然后站起来,猛地举起步枪对着有日军的地方疯狂扫射。他心中充满了恨意,无穷无尽的恨意,势要将这些夺他家园、杀人亲人、害他弟兄的畜生赶尽杀绝!
突然,附近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剧烈的爆炸声。是顾修戈他们成功地点燃了日军的弹药库!
郭武再一次冲了过来,疯狂地拉扯黑狗:“撤!快撤!你想死吗!”
黑狗挣开他的手,再一次举起步枪。
郭武将枪托狠狠砸在他背上,怒斥道:“撤退!你想害死多少人?!”
黑狗被他击中伤口,痛得手中的枪几乎落地。郭武再一次拉起他,拼命向树林中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本命年的红鲤鱼的长评,感谢5227605和魔都现役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