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你这样教育儿子是不对的!”伴随着春她们惶急难言的阻止,南宫绝訇然推开房门冲进来,“你……”
话到此陡然沉寂,他望着衣衫半褪的我目瞪口呆。(小说~网看小说)却也没有转身回避的意思。倒是我处变不惊转去屏风之后,待换过衣服后,才又转出来。
南宫绝下午赴尚书大人之请时已说就云肆学业之事晚上再过来找我,是知道他今晚会过来的——事实上,自回京回臣相府半月,哪一天晚上他又没过来呢?——却没料想在我沐浴后更衣时他不顾春等人的阻止硬闯进来。
事已至此,春她们怕我迁怒到她们身后,看我整装出来后面色还好,松一口气的同时,已是忙不迭掩门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南宫绝和我,便是我发怒,也是发怒到南宫绝身上。
但我心态显然很好,至少容色上是如此。
既然他来了,便就事论事吧。我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目光还是像撞见我换衣那般钉在我身上,说的也还是那句话,“你这样教育儿子是不对的。”然而同样的话,前后语气却全然不同。推开门冲口而出的那句话是带着凌人盛气的,是与我发难;此刻这话却完全是沙哑的,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从喉咙里游出。
“他其实还不满四岁,现在授业受教育并不算太晚。有个新科中举官拜臣相的父亲大人传道授业,还怕再读不出个状元来?”我提壶为自己倒茶,悠然坐下,揶揄看南宫绝道:“还是臣相大人疑心自己能力,对自己的信心不够?”
“对,儿子其实还不满四岁。”南宫绝亦是坐下,隔着桌子看着我,“我也是觉得他还很小。今儿急着考察他的学习,也是因为见佑儿背《出师表》背的朗朗上口。”厚此薄彼,想来今日因为云肆的学业迁怒到我身上,还有这原由。
见我只为自己倒了一盏茶,便将茶壶放下,南宫绝也不客气,长臂一伸已将我的茶盏捞在掌中,无视我的怒瞪,他一口将茶喝的见底,放下空去的茶盏,爽心道:“咱们一起教育,儿子一定会后来居上的!”
全然没有回味过来‘一起教育’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蕴怒问道:“后来居上,你什么意思?”
南宫绝一嗤:“在你心中,云家后人果然胜于一切,哪怕自己亲生儿子。”
我道:“佑儿天资聪颖,比云肆只胜不弱。”
南宫绝虽不苟同,却也小心回避,不再置喙‘云家后人’只字片语了,只郁郁道:“我只得总记起他那看到书就烦,老实巴交的武夫爹爹。”
末了,矫正道:“是南宫肆!”
懒得与他云肆/南宫肆争论,我望住他道:“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总记起三哥吧?”
“你……”南宫绝望着我,忍了一阵,平心静气道:“我不和你吵。”
他总结道:“我发觉,我们只会越吵越厉害。”
先前捞去我茶盏的那只手伸了过来,覆盖在我手背上,貌似认真道:“我也不想的。”
我望着他覆盖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他态度‘诚恳’,着意‘抚慰’的情景下,我一时不知是任由他把握,还是将手从他手底抽去。抽去的话,此情此景又说不通,他‘清白昭彰’,反显得我拘于小节,自作多情。转而一想,他向来善于冠冕堂皇,实际上与高洁完全挂不上钩,未必真的至诚至挚。虚情假意,必有所谋,且忍他一时,只待他原形毕露,图冀毕现,揭穿还击于他!
果然,少倾,那只‘善意’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手,‘恶意’起来,我忍无可忍,等不到至最后彻底羞辱他,已狠狠抽回。
便是我未说任何羞辱他的言语,心机暴露,行迹出轨,被我以行动抗拒,在我恶狠狠的眼神下,他也该无地自容或者因此而羞愤恼怒的,可是他都没有。他只是很气愤,低眼望了他的手一阵,望住我出乎我意料地道:“明月,你还记仇!”
好半晌,我才回味过来,他指的是他覆盖我手背的那只手,先前抢了我的茶。
怕我没有‘明白’这层,或者误会他其他的,他更见气恨道:“不就是一杯茶吗!”
他强词夺理道:“你刚才揶揄我疑心自己能力,对自己的信心不够,我都没有记你的仇!”
他抢了我的茶,我只是当时气恨了一阵,过后哪还小气地多想?就教导云肆学业揶揄他,他当时没有回驳我什么,我也以为他几年不见已然变得‘宽宏大量’,不想他过后旧事重提。可见,情绪显露出来的我不记仇;耿耿于怀,眦睚必报的他才小气记仇!
另,如此对我一发难,之于他的暧昧我的抗拒,这赋予他的无地自容就完全被冲淡了!
他不是不觉得无地自容,而是被他高明地以发难掩盖了!
也因此忆起他甫推门进来就冲我大吼大叫,因此忆起早在几日前,因为他每夜过来废话连篇……虽然已共有一子,但男未婚女未嫁的,虽然夜均未深,但除却回来臣相府的一晚我困了,没有适时叫他离开外,后来但凡他晚上过来我房中,一定时辰,我都有不留情面地叫他离开……也因为着实与他没有共同语言,说不到一块儿去,相见徒添厌恶,我便已勒令云坤当值,带领侍卫驻守在明月小筑外,就为防御阻拦他无事骚扰。从边地带过来的人马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在明月小筑外重重围守,防御阻拦他,是绰绰有余的。
连着几日来,他白日或者晚上,虽是照常过来了我这里,但着实大费了周章。想必在明月小筑外与云坤说话,都说得口干舌燥了,这一辈子与云坤的交集,都没这几日多。哪怕他是当朝臣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对付‘恶’人,便要比他更恶,推门而进尚且对我发难,明月小筑外,在云坤面前,就更不用说。
发难,果然是个高明的用策。
我似笑非笑望着南宫绝,睿智如他,又怎不知我将他的心计从头到尾看穿,但他显然只能装糊涂,一样似笑非笑望着我。
但行动上却不糊涂,我还未发话前,已起身道:“我先告辞!”
他道:“儿子的教育问题,下次我再与你讨论。”保全自己颜面的同时,又预约了下一次见面,为下次的见面找到了藉口,谁又能说他有失无得?
因为亲自教习云肆读书识字,连日来与云肆的相处自是多了起来。这日午后在明月小筑与云肆、佑儿享尝天伦之乐——为了眼不见南宫绝为净,无事我是不会踏出明月小筑半步的。总归他无事不得其门而入,便是有事,过来这里也得费劲周章——然云肆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望望明月小筑大门方向,显然因为那道门对他爹爹设了限制而同愁同悲。这时佑儿不知说了什么,心不在焉的云肆陡然精神了起来。我其实并未留神细听佑儿说的什么,但见云肆兴致勃勃,也饶有兴致望着佑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佑儿无意识地击了下节,继续说道:“要论香料的弥久持香,还得说龙诞。汉代时……”
“什么龙诞?”云肆有些嫌恶地打断,“不就是鲸的便便么!”
龙诞香确实是留香最持久的香料,任何一种香料都不能与之相媲美,素有“龙诞之香与日月共存”的说法。源自可以潜到千米深海之下,吞食体型巨大的乌贼、章鱼等的抹香鲸。但是,这些动物被吞食后,他们身体中坚硬、锐利的角质喙和软骨却很难被抹香鲸消化,胃肠饱受割磨,却不能将之排出体外,这令抹香鲸痛苦异常。在痛苦的刺激下,抹香鲸只能通过消化道产生一些特殊的分泌物,来包裹住那些尖锐之物,以缓解伤心疼痛。每隔一段时期,难耐痛苦的抹香鲸就要把这些分泌物包块排出体外。而这些包块漂浮在海面上,经过风吹日晒、海水浸泡后,就成为了名贵的龙诞香。
……确实是……鲸的便便。
历代帝王才有资格用的龙诞香,云肆称之为‘鲸的便便’,佑儿对其‘别名’极为愕然。云肆阐述道:“从凉山回京的路上,爹爹说要送我礼物,我在范家商铺玩的时候,却拿了一块龙诞香自此不放。爹爹见我喜欢龙诞香,皱了眉,暗暗咒了句——‘果然是她生,喜好都一样!’。爹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盼顾周遭无人,在我耳边小声说——‘那是鲸的便便!’。我起初不信,可是爹爹给我解释的很详尽很清楚!”
云肆道:“爹爹还说,以后要是遇到身上抹了‘鲸的便便’的人,我一定切记远远走开!”
“今天早上,我独自去家门外的巷子里玩耍,就遇到了一个身上抹了‘鲸的便便’的人!”说到此,云肆已有微微自得,“我听了爹爹的话,远远走开了!”
云肆还待继续往下说,却见我呆兀怅惘,神思不属,“娘亲?娘亲?”云肆惑然唤我。
我轻啊了一声,总算回过神来,云肆和佑儿一致望着我,显然两个孩子均还有担忧,云肆又唤了我一声,“娘亲?”
我撑臂站立起身,疲力对他们一笑,“自己玩吧,我有些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