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玄越说越是激动,似乎忘了站在眼前的是位那深不可测的离宗宗主,对方略施手段,便能叫他以后永远踏不出忘忧谷半步。
只是这些话憋了许久,久到他再也忍不住,当着这个女人的面便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虽然并未一直跟在秦君璃的身边,可苏九玄却知道,落坞山一役后没过多久,这两人便双双插手了梁京鬼阵之案。
那件席卷皇城内外的大案闹得沸沸扬扬,短短半个月间文官卧床不起、武将身染恶疾,近百万平民百姓命悬一线。血雨腥风之后又以摄政王上位、魏佟两家败北、靖阳王外驻腾平寡淡收场。
连布衣先生都感叹世事无常,谁能想得到离京八年、卷土重回的靖阳王殿下竟是这般激流勇退、心甘情愿的对自己的兄弟和死敌俯首称臣,让泱泱南秦错失一代明君!
别人或许百思不得其解,可苏九玄如此了解秦君璃,又怎不知道他其实是动了心,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那个女人是离宗的宗主云夜,是姒族的族女云夜,亦是让他从此万劫不复的女人——云夜!!
苏九玄声色俱厉,每个字都化作锐利的刀,深深的扎在云夜的心上。直到那颗心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与疼痛。
咬了咬牙,云夜将指尖狠狠掐入掌心,任由那道贯穿手掌的旧痕上再添新伤。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痛,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痛才能阻止她,阻止她夺门而逃,阻止她飞奔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好好地说一句“对不起”。
只是她不能,至少眼下还不可以。
“他师出昆仑、武功深不可测。”
面色苍白的女人忽地开了口,让苏九玄脚步一顿,停下来直勾勾的看向这位没心没肺的离宗宗主。
苏九玄不知道云夜想说些什么,眉心拧成数道沟壑。
只见那个纤瘦的女人抬起眼,视线穿过院中的男人飘向城东的方向,待她收回目光时,整个人忽的就厚重的让人不敢直视。
“苏神医当真以为本宗主能够伤的了他?!”
云夜此话一出,但叫苏九玄浑身一震,眯了眯眼,甚是戒备的看向对方的眼。
确实,就算是被这个女人所伤,秦君璃也不会昏迷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
那个男人之所以这般,完全是因为中了毒,中了连他师父都解不了的——奇毒!
“云夜宗主以为如何?”
堂堂的青威军统帅竟是在西蜀中了毒——一旦这样的消息传出,且不说会在京中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光是南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族,就让西南大营的四十万青威军处于极端的压力之下。
所以秦君璃中毒这件事苏九玄只告诉了雷鸣与前洲两人,连随身伺候的沉语都并不知情,以为自家殿下真的是被离宗云夜所伤,才会一直清醒不过来。
本想瞒着所有人,没想到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一时倒让人想不明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了呢?!
“毒,或者是蛊。”
只听那人薄唇轻动,浅浅吐出一句话,分明淡若浮风,却又偏偏冷的像是昆仑山上的覆雪,终年不化。
没人知道离宗这位三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宗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像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当着云冬云央乃至一百玄麟卫的面,违背离宗上下遵循了三百年的素玉之约,对那位靖阳王殿下出手,打破离宗和秦氏皇族之间的平衡。
然而这样一句话却让站在院中的苏九玄对她投去异样的目光,想了想,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郑重的道:
“不是蛊,是‘朝暮’。”
“朝…暮?”
“来去者,空不可见,一念虚,万念错。朝云化雨,暮地生歌,汤汤于瞬,是为灭涸。”
灭涸…
是为灭涸……
如夜似幕的瞳孔闻言猛的一缩,卷动周遭的空气,带来漫天的震惊和怒意。苏九玄却仿佛无知无觉,继续道:
“离宗藏书盈壁、底蕴深厚,云宗主定然知道九玄说的是什么。《海州记》中的这一段记载被世人揣测了上千年,至今不得其意。却从未有人想过,指的竟是那个在北溟阴山固蔽了千年万年的上古女族姒族。”
一念虚,万念错。
云夜不知为何前人会有这样的感慨,但她却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苏九玄,绝非无知无畏之辈。
忘忧谷,有忘忧谷的这人在,是否真的可以打破困境,让那些可说的不可说的、可解的不可解的东西都消弭淡散呢?!
“《海州记》曾载:神女迢迢,生阴阳、御方物。女族之地虚幻缥缈,世人贪婪,才会想用区区凡胎肉体去追求神力。却不知那些神秘莫测的东西,根本就只能存在于女族的族地之内。”
云夜抿着唇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苏九玄。
生阴阳、御方物,招风令雨、润天地以万长。
苏九玄口中那个不为人知的女族之地就是三系姒女世世代代生存的族地——北溟阴山,只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断不会是闲话家常、探究隐秘那样简单。
“当然,除了那些生阳御物的‘神力’,女族还有许多控制外姓氏族的秘药,让这些人就算出了北溟阴山、出了世外神地,也不会将女族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些秘药,最厉害的一味叫‘忘忧’,次之便是……‘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