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被数十盏灯笼照的灯火通明,穿着墨蓝色窄袖武服、虎背熊腰的男人站在院内,皱着眉看手下将南院众人的尸体从房内一具一具的抬出,摆放在院内的空旷之处。血迹尚未凝固,顺着府卫的动作,滴洒了一路,散发出浓郁的血腥之气,瞬间让那个曾经规整大气,一草一木皆相应成景的谢府南院,变得宛如人间地狱。
那些在睡梦之中便糊里糊涂丢了性命的倒还得个痛快,最可怜的反而是被惊醒、想要反抗,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别人剑下的人,眼珠暴凸,血丝骤现,还残留着不可置信、惊恐绝望的神色,让人脊背一阵发凉。伸手去合,却是怎么合都合不上。
府卫觉得有些瘆人,连忙寻了白布盖上,才觉得那种说不出来的阴森之气散了几分。抬头擦了擦额上的汗,忽然透过自己沾血的手,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挂在院外树梢之上的人。
面色惨白、眼神黑洞,一双手枯若鬼骨,怀抱着碗大的铜鼎,铜鼎中燃着小半只香,在风中一闪一灭,发出红色的微弱的光。那人咧着嘴,猛然一笑,无声无息。
“鬼啊!”府卫心中一惊,吓得朝后一屁股坐到地上,颤抖的指了指墙头。
虎背熊腰的头领正得人汇报黑衣人的动向,听见府卫的鬼叫,心中一凛连忙转过头来,看了眼他手指的方向,不过一棵树,被夜风吹的沙沙作响,哪有什么人啊鬼啊的?!
今夜他当值,谢家内院却发生这样的事,弄的少爷下落不明,南院被屠杀殆尽,不明身份、出手狠辣的黑衣人却一个都没抓到。正烦躁着不知该如何善后,这小子竟然不知好歹的还来添堵!气不打一处来,快步上前,抬脚就是一踹,直踹的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
府卫止住去势后,连忙爬到一边用手背揉了揉眼,再抬头望去,果然只是一棵种了许久的树,哪里还有半分人影?!便僵了僵嘴角,不敢再乱说些什么。
“别在这边瞎嚷嚷,快滚去外院找找,看少爷是不是偷溜出去了!”这个武夫也是相当了解谢轻河,若这谢家的宝贝少爷好死不死凑巧今夜溜出去玩了,倒还真是撞了大运、命不该绝!
府卫求之不得,掀了衣摆便飞奔而去,徒留其他数十人里里外外一寸一寸的将南院翻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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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一片,人都集中在院子里,反而谢轻河的房门大开,无人看守。
两个黑色的身影贴着房前的屋檐而过,趁着大家注意力被分散,在门口一扭身,迅雷不及掩耳的飘进了屋内。身形之快,若是教人看见,可得信了刚才同伴‘有鬼’之说。
屋内无光,被先前的黑衣人翻的一片狼籍。胜在二人武功高强,绕过门口那方栩栩如生的绣屏,巧妙的避开了一地破碎的杂物,没有留下丝毫触碰的痕迹。
来人沉稳冷肃,虽然也是一身黑衣,却只是让人觉得不可接近,并没有先前那波人身上特有的血腥之气。
“这里。”一人在梁上数下翻跃,像是发现了些什么,对着下面一人轻声道。
梁下之人提气飞身,却没有直接翻上横梁,而是在石柱上轻踏借力,贴上房顶,扣住檩条,倒着低下头来看向同伴所说之处。
一举一动、小心翼翼、防备甚深。
谢府不愧是淮中百年世家,底蕴之深厚,让人惊叹。且不说这一方府邸玉石成映、精美绝伦,就连这房内的一根暗梁,都雕琢的细腻无双、栩栩如生。
花开富贵,最为常见的牡丹国色,被工匠洋洋洒洒仔仔细细的雕了一整根。寻常富贵人家的暗梁不过雕些花鸟做做样子,图个喜气,再为简单者甚至只是雕个浮云的形状,不会过多打磨。反正在这一丈之上无人可见,做的再过精致又能给何人欣赏?
可谢家的工匠却是耐人寻味的在这暗梁之上费了一番功夫,这雕工、这技艺,细看之下竟是不输普通人家置于厅堂、待客接物的摆件!
黑衣人露在面巾之外的双眼突然眯了眯。不对!
雕梁之上凹凸有致、沟沟壑壑繁复不平,然而日积月累,怎会如此干净?!就算下人勤快,连这屋梁之上都经常擦拭,也不会连凹槽中都未沾半分尘埃。除非……
黑衣人手一松,翻身轻踏,飘落在梁上,蹲下身,用手指依次摸了摸四面。三面光洁如新,只有一面积了厚厚一层浮灰。
这梁,竟是被转了半圈!
“这房间被动过。”黑衣人站起身来,掏出干净的绢帕,擦了擦手,自上而下打量起谢轻河的这间屋子来。
石为柱,木为梁。室型宽阔,方正有余,而静雅不足。入目一览无余,最不适合安置机关,也难怪那些人草草搜索了一番就匆忙离去。
不过世间擅长机关巧术的高手众多,也不乏隐士奇才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在那些看似大开大合之地设计出人意料的暗道密室。这样鬼斧神工的高手光他知道的就有好几位,例如前朝的‘匠手’周光,再例如百年之前的‘影师’江怀。
照这旋转过的横梁和屋内遗留的痕迹来看,那些不知来历的黑衣人定是被这房间的表象骗了过去,没有意识到机关密道的存在。如此,谢府上下遍寻不得的小少爷谢轻河……应是藏入了密道,性命无虞。就是不知那幅人人趋之若鹜又遍寻不得的西陵九星图,是否也随他入了这南院深处?
门外火光闪动,一行人急速走来。梁上之人敛了心神,和同伴相视一眼,各自找了暗处暂避。
“这是怎么回事!!”刘管家眼底一片乌青,眼中的浑浊让他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分。看着一室的凌乱,眉头紧锁,面色难看到极致,一人连忙上前,说了事情的经过。
“什么!少爷不见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刘平中闻言一惊,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滴。
十年之前谢家动荡,夫人故去,大小姐自那之后也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闺不曾见人。这些年来,老爷思念亡妻,未曾续弦,不再有子嗣,可以说这谢轻河小少爷便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将来定是要承袭谢府、成为这淮中百年世家的主人。
谢家一直安居在这淮中之地,虽有宵小,却只求财,未曾有人下过狠手,然而今日南院一夜之间遭人血洗,少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他如何向老爷交代、向这个他呆了大半辈子的谢家交待?!
额间的汗滴顺着脸上的沟壑而下,刘平中面色死灰,顾不得擦,连忙一拂袖,转身朝着门外东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