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州处处都透着喜气,先有老宣慰使嫁女,后有小宣慰使世袭,九股苗与播州土民寨寨相庆,并不嗜酒的陈帅被灌得七荤八素。
倒不是播州人灌他,实际上播州宣慰司的官吏与他饮酒都很矜持,全赖他部下那些将领,即使邓子龙带兵南走,还是有一群他从北疆带到南方的旧部追随,可算让这些大肚汉找到能畅快饮酒的地方,统统饮得毫无遮拦。
没有过门,自然也没有洞房,陈沐在播州待了几日,带着迎娶的姑娘与嫁妆,及杨应龙、杨兆龙等娘家亲戚,一路返回广东,他们要去南洋卫港的陈沐宅邸,并在三月之内前往清远祭拜先祖才算真正完婚。
姑娘叫杨青鸾,等了陈沐整整两年,在播州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没见过面,只在走时才见到蒙着红盖头的杨青鸾,坐着轿乘船南走。
嫁妆是一百条船。
陈沐的聘礼中土产槟榔只是意思意思,但嫁妆里土产就不是意思了,完完全全都是土产。
十二名婢女十二名武士,除了床之外的生活所需一应器物满满当当装了十船,余下则是银器、木器,铅与杉板。
岳老子杨烈在他要离开播州的前夜同他谈了半宿,自始至终没谈过婚事的事,聊的都是他的今后及播州的今后。
同他离开京师时的冷清不同,陈沐回到广州府这天,所有的青楼都歇业了。
百艘小船驶入珠江时两岸兵船放铳行礼,停在岸边数艘花船画舫在燕归舫船的率领下并入送亲船队,令陈沐没想到的是,立在燕归舫船头的不是别人,是随军队先回广城的颜清遥。
沿河绕城过半,在珠江口,一艘庞大巨舰停靠岸边,沿途家丁列出整齐阵仗把鸟铳放得砰砰响,硝烟弥漫里人们喊着,“请陈帅登船!”
陈沐看见了他的赤海号。
拿这么大的炮舰当婚船?
颜清遥提着裙摆跳下画舫,神态自若地从船上接下蒙着红盖头的杨青鸾,对陈沐道:“新娘子交给奴家就行,军爷快去大舰下吧,殷总督和张部堂在那等着呢。”
殷正茂?
他在这等着做什么,倒不是说陈沐没请殷正茂,一省父母官陈沐是专门请了的。张翰更不必说,那是提携陈沐的贵人,婚事上他还要给张老爷子拜几下呢,但他没弄明白这两位老爷子到这来等着做什么。
还有就是珠江口停靠的大炮舰,不仅赤海一艘,随行至少两个舰队,舰上水兵齐备,这架势不太像要结婚。
还没走几步,夹道观望的百姓被分开一条通路,白元洁带一行人上前,白七等人抱着一副甲胄,白元洁笑着行礼,道:“南洋卫指挥使广东都督佥事白某,拜见广东兵事协办南洋军府右都督提督海事总理南洋陈大臣!”
说罢,白元洁才笑道:“陈帅这名字可真长,好险记住了……请陈帅着甲吧,伶仃洋上弄不好还有敌舰,想过去不靠炮舰可不行。”
“不是白兄这是怎么回事,还打着仗呢?”陈沐蒙圈了,伸开手臂让人给他穿戴甲胄,纳闷道:“没人跟我说啊!”
白元洁抿着嘴笑,朝江口望了一眼,道:“仗打起来哪还能停,早先的西夷被驱逐,开春又来了些,在近海击沉几艘,他们倒是怕了,但时常还在伶仃洋游曳,想要探我虚实。海上不太平,还是要靠炮舰开路。”
“何况还有总督部堂,陈朝爵已经率舰队去巡行了。”白元洁摇头感慨道:“早知道就该在清远给你盖个大宅子,当时没想那么多,把宅子安南洋港,这下可好,回个家都得炮舰开路!”
陈沐摇头苦笑,这是自己造的孽,苦果只能自己吃,扣好铁臂缚,陈沐问道:“没封零仃洋?”
“没想到的事,谁知道昨天西夷又派人来了,说他们在吕宋的总督想跟咱和好,来的是个汉人,被俘后去了朝爵那,说让朝爵赔他们五百两银子,要些牛羊淡水,被撵走了。”
wWW● ⓣⓣⓚⓐⓝ● C○ 这也太儿戏了。
跟陈沐看到的架势完全不同,广州府珠江口这边的布置完全是照着打大仗来的,单单他赤海带两个舰队就能跑去吕宋远征封港了,“让你说的怎么跟防备倭寇一样。”
“就是倭寇。”白元洁轻松地笑了,他们口中的倭寇是海盗的意思,“八成也就是跑到这边船上没吃的、没水了,就想讹点东西,边走边说。”
穿戴好甲胄,陈沐跟白元洁走到登船岸边,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西夷来了大小五条船,应该就是海盗,想来大抢一场结果没到岸边就被陈璘击溃,打沉一条俘虏一条,余下三条跑了。就出现俘虏说是西班牙吕宋总督使者,讹诈银两水食的事,然后今天又有一条船在沿海出现,抢了岸上百姓半个村子,幸运的是沿岸烽火传得早,没伤到人。
至于这么大阵仗,不是为海寇准备,完全是为保护参加婚事的两广官吏。
因为从广州府到南洋港,中间要穿过海域,谁都不希望出现意外。
“对了,我听说你从陛下那请下一份诏书,什么诏书?”
临近岸边,白元洁才问出他心里揣了很久的事。
“诏书现在还没用。”陈沐摇头笑笑,拍拍胸口道:“等登陆吕宋,这份诏书会有极大的作用。陈某不单单从朝廷请下一封诏书,还请了一面御赐龙旗,另有四字船帆,猜猜是什么?”
“总不会是替天行道。”白元洁猜都懒得猜,轻笑一声,轻推陈沐道:“反正你早晚得说,总督在那等着,快去吧。”
替天行道,白元洁也敢想。
陈沐摇摇头上前几步,对殷正茂、张翰拱手道:“烦劳总督部堂久等,晚辈陈沐,拜见殷军门、张部堂。”
“陈将军来了就好,张部堂对老夫说了半天你的好啊,当年深得张部堂之心,两广的事,不能缺了你。今日是将军大喜之日,不说许多,张部堂,我们就登船吧。”
张翰抚着胡须一副看后辈成龙的欣慰表情,“军门说的是,登船。”
他们由小船登上赤海,绞索绞起船锚,蝴蝶帆节节升起,陈沐望着赤染帆布,嘴角勾起。
他请下御笔四字,天朝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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