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杆枪齐刷刷的都瞄准了他一个人。
希源便站定在原地,淡淡道:“对付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也需要这种排场?”
一个军官装束的中年男人笑着走了上来,道:“没办法,我拿枪拿了这么些年,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和人说话。”正是李望升。他依然心平气和的道:“我是来接我的外甥女的。”说着,转脸朝挂着帘子的马车厢望了望,道:
“车里坐着的是林家的四小姐吧?”
“舅舅终于来接我了吗?”
隔着油布帘子,忽然听见车厢里韵柳冷冷淡淡的声音,却不见她掀帘子出来。
“四丫头,让你受委屈了。”李望升含笑道,“舅舅这些日子也一直都是于心不安哪!”说着,就要走过去。他心想着,她一定是被绑住了手脚,才不得自己出来。
“听说林家很快要与二师的毕师长结亲了。”希源却忽然从中道,“林家就快要有一个师长太太了。可喜可贺!”
李望升一听这话,不由得站住了脚,冷冷看向希源。他是知道韵柳的脾气的,深怕她知道了这件事,就不愿跟他走了,只想着先瞒住她,把人给弄回来,再要怎么摆布她,可就由不得她了。他望向希源,脸很快一沉,道:
“林家的事还轮不上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这件事,我还真不是个局外人——”
没等希源把话说完,李望升就径直冷声道:
“姓肖的,我正想给你点厉害尝尝,让你知道知道天高地厚,你倒自己个儿先往我的枪口上撞!让你不说话可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墓地也不用选了,就在这随便挑一块地,把你给埋了。明天,这世上也不过又多了一个失踪人口。”
“想必这门亲是与我有关了?”里面的韵柳忽然开口道。她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已经从两个人的言语之中品出了些意思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能不对林家那些人多存一个心眼,宁可把他们往坏处设想,她知道他们是早不把她当亲人看的了。不过,这一次,她的确是对了的。
李望升见韵柳已经察觉了,不过因为还吃不准林韵柳的态度,害怕她执拗起来,反而不愿意回去,事情倒麻烦了,于是道:“四丫头,我们先回去。其他的事,我们回去之后再慢慢商量——
你该不会真想留在肖家给人做小老婆吧!”说着,他就过去掀开帘子,手才伸过去,油布帘子却忽然一撩,——韵柳自己从里面掀开了来。李望升倒是愣了一愣,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通。韵柳是面无表情的冷淡看着他,心想:“他既然不否认,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她的心直往下沉。她却依然强带着淡淡的一抹笑向他道:
“你给我找了这么一门好亲么?”
李望升又是一怔,听她的意思,倒像是并不反对。他这心里就略松了一口气,却也并没有直接承认下来。韵柳下了车,又道:
“我也是看明白了,这年头人弱就要被人欺。能给自己寻一座*山是再明智不过的了。”
李望升听了这一番话,真是欣喜于韵柳出乎意料的转变,不禁笑道:
“哎呀!四丫头果然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倒是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把你当个孩子,操了一些不必要的心。好!好!”
他真是喜不自禁,本想着弄了她回去,她若不愿意嫁,又是一桩麻烦事,现在看来完全是过虑了;一面一转身,一面又含笑道:
“走吧。等到回去之后,舅舅再跟你细说!舅舅绝对不会害你的,这可都是为了你着想。”
韵柳此刻是完完全全的确定真有此事,他们果真又在打她的主意。她真是心寒!
李望升得意忘形,自顾说着,已经走开了几步,却猛然发觉韵柳还站在希源边上,动也没动。不禁又转回身来,道:
“怎么了?四丫头。”又转眼去望了望她身旁的肖希源。
“噢!”李望升脑中灵光一现,恍然大悟,道,“是不是要舅舅帮你教训教训这个肖家的人,出出你心里的恶气!”
希源转脸去朝身旁的韵柳望着,他的神情依然淡定自若,眼神中却有一丝酷冷。他也不清楚韵柳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走,愿意去做那个师长太太。但是,他不否认有这种可能。毕竟虚荣的女人比比皆是。
“哼,”却见韵柳忽然冷冷的轻笑一声。
“真是让你费心了!”韵柳冷冷道,“不过,我还是宁愿留在肖家做姨太太,也不会任由一些人再来利用我的。比起做师长太太,我更是乐意作给人做小老婆。因为,”她深深顿了一顿:
“因为,我宁可去丢你们林家人的脸!”
这寒夜里的雪也寒不及她脸上那一抹凄厉非常的笑。
李望升倒是怔了一怔,半晌方道:
“四丫头,你在胡说些什么?肖家人给你灌了什么汤了!”一面,已经阴沉下脸去。
“我倒是想认你们林家人,”韵柳一派凄冷的向他道,“只可惜你们是早就不把我当成自己亲人看的了!——你若是真的还当我是你的外甥女,就放过我。”
“你会吗?”她转而直直反问道。
李望升脸上已经是阴云滚滚,他强耐住性子,道:
“四丫头,我看这其中必定有一些误会。还是跟我回去,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一家人?”韵柳冷笑道,“你和你那个亲外甥才是一家子!你回去之后,要是能把害我的罪魁祸首林鸿侯给我好好教训一通,那才算是替我出了口恶气呢!”
“四丫头,你才在肖家住了几天?就连自己家门朝哪开都快忘了吧!”李望升阴森森的道,一面他就命令两个端着枪的士兵上去带韵柳走,又向那两人道:
“小心手里的枪别走了火,误伤了四小姐。”
他这其实是在旁敲侧击的警告林韵柳不要不识抬举。韵柳又怎能看不明白。她的身子紧绷的厉害,她的心也已经寒彻了。再让她回到那个狼心贼窝里去,她真宁愿到地下去陪她母亲。那里更干净一些!
这时,一旁一直沉沉不语的希源忽然转而迈过一步,在韵柳的身前一挡,开口道:
“其实,有些话四小姐自己也不好开口来直说。我看,还是需要由我来开这个口。”
肖希源接下来说的也正是李望升所最担心的。
要是他放着这么一个大美人在自己家里头,一定早早地把事情办了,免得夜长梦多。所以这时候,他听见说她和肖思泽已经有染,而且可能连肖家骨肉都有了,真是深信不疑。
韵柳自然知道希源这么说的意图,虽然是些玷辱她清白的话,她也竭力忍住,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她也明白,她被送进肖府是给肖思泽做妾,这样说容易让人相信,难道要说和他有染吗?可是,……他为什么可以这样淡淡然的把她说成了是另一个男人的,他竟真的不在乎吗?……也不知怎么了,这一刻,韵柳脑子里控制不住的一阵胡思乱想,她也知道的确是胡思乱想,只是,嘴里淡淡的有一缕缕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和你那个娘一样,是个下贱货!”白忙乎了一场,李望升心里很不平衡,他冷冷横了一眼低眼不语的韵柳,嘴里恨恨的骂道;一面悻悻的命令手下人撤。
将要转身之时,他忽然一个念动,又站住了脚,两只黑黝黝的眼珠子朝肖希源阴森森的望了过去,一面忽然拔出了腰间的佩枪,冷笑一声,道:
“姓肖的,我咽不下这口气,怎么办?”说着,他忽然把手中握着的手枪枪口一转,直指肖希源,冷冷又道:
“也许给你放放血,才能让我顺顺这口气。”
一旁的韵柳森然一震。……她听见身旁的肖希源喘息声随即浓重起来,转脸去朝他望着,他的神色却没有惧惮,只有更冷。
此刻,在雪花纷飞和火把跳跃着的红光里,她微微仰脸望着他。这一霎那间,不知怎么的,在她脑子里一一闪过的竟都是平日里他对她的好来。再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她恨透了他,可是这个时候,她竟然也害怕他真的会死了。连她自己都说不分明,为什么她竟会这样在乎他的死活。——她只是又告诉自己,她和他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他若有事,她的境遇也难堪了。其实,自己心里隐约也知道,这不过是借口。
再也不及细想,她已经闪身堵在了肖希源身前。
两个男人都是一惊。
希源皱着眉头,却是沉沉不语,深深的探究的眼神看着韵柳,一面他全身的神经却都紧紧的绷了起来。她护在自己身前,莫名的让他比刚才更害怕了许多倍——怕她有事。
李望升满是厌恶的眼神看着韵柳,冷冷喝道:
“你是想找死吗?!”
韵柳道:“你杀他,还可能会招惹一身的麻烦出来。倒不如杀我来的便宜。你总之是想出出气,我不介意做一个让你出气的枪靶子。”
李望升脸色浓浓一沉。他见她居然这么护着肖家人,更是对她和肖思泽的关系深信不疑了。这反而让他对她更是提不起一丁点儿的兴趣了。——她对他来说,已经一钱不值了。
“你这个污烂货!”李望升恨恨骂道,“杀了你,我都嫌脏了我的子弹!”
他的脸变得可真快呀,而且真正的面目是如此的狰狞不堪入目。韵柳的心像是被针猛扎了一下。她的嘴唇哆嗦着,凄厉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在一道道割。她的心也像是在被刀割。她没有说话,只是凄冷得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昔日的亲人。
李望升当即恨恨的收回枪,准备走人。一转身,却看见后面几步之外火光照不见的黑影子里站着一个人,他吃了一惊。
“你什么时候也来了?”他皱着眉头问她。
她仿佛没听见,并不说话,徐徐缓缓的往这边走来。火把跳跃不定的火焰映在她身上,像一个个看不见形体的鬼影子在她身上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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