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韵柳勉强从地上直起身来,忽又有一个身手敏捷的十一二岁的小子跑了来,把落在韵柳身旁地上的那只包迅速给拎了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
韵柳的心陡然一提,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贼了。不过,那一瞬间,她惦记的却不是自己的包。
她并没有起身去追贼,也顾不上自己的手擦破了皮,却是急切的在地上寻找着那枚翠玉戒指的影踪。
还好,当她猛然间在自己的脚旁看见了那枚戒指,依然是完好无损,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不能摔坏了,现在还不是摔坏它的时候。这东西对她还有用。
韵柳正要探身去把戒指拿起来,却在这时,一双穿着皮鞋的男人的脚,走到她的面前,停了下来,站定在了她的身旁。韵柳不由得一怔。
还在迟疑间,那人却已经弯下身去从韵柳脚旁的地上轻轻拾起了那枚戒指。
韵柳震了一下,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她抬起脸,目光缓缓朝面前这人看去——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绅士。……韵柳的心忽地猝然一紧。她怔怔看着面前这人,似乎还有些不能立即接受这人正是自己在会上海的轮船上结识的沈新南。
韵柳还在迟疑,沈新南却已经伸了另一手过来,势要拉她起来。
韵柳的目光却从他伸来的手上淡淡的撇开了,她低下脸,不去看他,自己强撑着从地上站起了身。韵柳从没想过船上那一别之后,竟还会再见到他。如今再见,心中也说不清是何感想。她只是默然的低下脸去稍稍整了一下自己弄乱的衣服。
沈新南这时低眼去淡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拿着的那枚戒指,他自然看出这是个男人的东西。而一个女人拿着个男人的东西,那多半就是定情物了,尤其,她刚才明显是对这东西极为的珍视。——沈新南的神情之中掠过了一抹黯淡。
目光淡淡的从那戒指上移开,他随即便把手伸了过去,默不作声,将戒指递向了林韵柳。他并不想过多的打听这是谁送给她的东西。看着他递过来的戒指,韵柳略显迟疑的抬眼去看了他一眼,才伸了手过去,从他手心里拈起了那枚戒指来。
“老板,”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朝沈新南急步走了过来。
韵柳也随即转眼看了过去,却见那个男子手里竟拿着一个牡丹花绣面的拎包,——正是自己被抢去的那只。当意识到正是沈新南的人从那两个贼的手里把自己的包追讨了回来,韵柳再次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多出了那么一丝亲近的柔和。
那年轻人一走过来,就把包递给了沈新南,新南接过包,径直就转手递给了韵柳,一面淡淡提醒她道:
“看看有没有少了东西。”
“多谢。”韵柳轻声道过谢,接了过来,并没有去查看东西,只是把戒指在包里安妥放好。
“老板,”伴着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生叔走了过来,他低声提醒沈新南,道,“我们该走了。”
沈新南默然点了点头,将要转身之时,他的身子却忽然是稍稍顿了一下,嘴角微动了一动,似要向韵柳说些什么,却就在这迟疑之间,他的眉宇间不知为何透出了一抹凝重来。并没有再多看韵柳一眼,他便转身,举步向路边停着的一辆汽车快步走了过去。
韵柳就站在路边,默默的看着他上了车。只是,不知为何,她隐约能感觉到今日的他身上透着一份深沉的凝重,仿佛是有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压着他。……韵柳不禁在心里黯然想道:
“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也会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伤怀心事呢?”……
车子开动了,沈新南才回过脸,从后车窗中望出去。
他看见韵柳乘上了一辆黄包车,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看着她坐着黄包车渐渐走远了,沈新南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悲凉:
此刻,他距离自己多年前的那一段旧情缘越来越近了,而眼前这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女子会是以后漫漫岁月里陪伴自己的那个人吗?
不会再像绮云一样,过早的就离开了自己,独留下他一人品尽寂寞滋味,在这苍茫人世间……
一座老宅前,沈新南的车缓缓停了下来。
沈新南从车里走了出来,他沉沉伫立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那一方匾额,上书着‘贺府’。一切如旧,——
恍若还是昨日。……
只是,细看下来,依然可见门两旁掩映着的翠竹显然已经粗壮了许多。
毕竟,已经是七年过去了……
门开了,一个年轻小子走了出来,上穿一件中式白色短褂,下穿黑色灯笼裤,脚登黑布鞋。
生叔上前,递上了一张拜帖,一面道:“我家先生特来拜望贺爷。”
年轻小子接过拜帖,一面循着生叔的指引,上下打量了几眼车前站着的沈新南。
“等着。”撂下一句话,那小子一转身又进去了。
毕竟已经是七年过去了,这年轻小子想必是府里的新人,并不认得沈新南。不过,未消多时,他便又回来了,敞开门来,恭身请道:
“先生,请吧。”
门前的沈新南正要举步,这时,却有一缕微风吹过——
门旁掩映的翠竹应风轻轻摇曳起伏,响起阵阵沙沙声,似传递谁人幽思,似感应谁人低吟,透着几分凄凉,几分沧桑。
沈新南心中一声沉沉的低叹,迈上石阶,跨进门去。
转过一道影壁,昔年熟悉的一景一致立即如画卷展现眼前。
恍似坠入旧梦之中。
从一踏进这所老宅院,新南心头就有一种淡淡的酸楚萦绕不去。
没入他眼前的是多少次深入梦境的熟悉景致,缓步穿过的是默默镌刻着多少昔日笑声欢语的一廊一门……
昔年里那个甜美的声音似乎又回荡在他的耳边,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依稀还似在那月洞门里娉然而立,她的一颦一笑,娇嗔的一撅嘴,羞怯的一转身,……
然而,风早已吹散了所有,不留丝毫影踪。
那月洞门内也已然如天上那轮寒月一般的荒凉了。
物犹在,人却已该何处去寻呢?……
沈新南站在游廊之上,默然望着天井里的那一棵白海棠,满地落花纷纷。
游廊尽头的一道角门里转入了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
那妇人看见游廊上默然伫立的沈新南,她低下了脸去,眼中掠过一抹沉痛的回忆。
“沈先生,请随我来吧。”
中年妇人缓缓走了过来,走到沈新南身后,淡淡开口道。
新南听见这熟悉的说话声,不禁为之一震,随即从回忆中回过了心神来,他沉沉转过身去,看向身后那中年妇人。这一刻,他的眼眸中深深掠过一抹黯淡的凄伤。默然许久,他方淡淡点了一下头,低沉称呼道:
“月姑,”
被称作‘月姑’的中年妇人情绪也显然压制不住的有些激动。她深深看了沈新南一眼。
“已经有七年了吧,如今的你也已经是……”
她却没能说下去,辛酸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堵住了喉咙,她转过了身去,扯着衣袖轻轻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一面已经举步往前走了。
“来吧,老爷子已经在等着了。”
身后的沈新南低低的沉叹了一声,他竭力定了一下心神,举步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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