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演域,与煌天域交界处。
同样也是十天前江南等人踏入天演域的一方天地。
此地在天演域中位置偏僻,灵气稀薄,甚至没有被天演圣地赋与一个明确的地名。
只是因为方圆万里之内有一做仿佛长龙一般横亘大地的巍峨山脉而得名——龙脊墟。
所以江南站在船掩上,只要一低头,立刻就能看到那颇为雄壮而有特色的山脉。
同时,也能确定——他们真的又一次回到了起点。
鹰啼声一掠而过,那碧蛇的身影也一闪而逝,被远远抛在后面。
但江南却感觉极为不对劲儿——倘若他们重新回到起点是因为某些存在在背后搞鬼,那这鹰捕食蛇的一幕,为何也能那么碰巧地重现?
难道那并无灵智的老鹰也是和但点儿准时打卡的打工人?还能每天都抓到一条模样和个子都差不多的碧蛇?
即便如此,那蛇目中的求救之色,又该怎么解释?
比起这种一系列巧合凑到一块儿的惊人概率,江南还是更倾向于有人暗中操控,想借这老鹰捕蛇的一幕向自己等人传达一些什么东西。
但很明显,江南这边思绪翻涌的时候,煌天圣主可绝对没有想那么多。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上的怒意越来越浓烈,盯着黄金巨轮的前方,就像要吃人那样。
而在这几天的相处中,江南也逐渐明白了这姑娘的行为模式——和大多说人喜欢盘逻辑,通过各种细节察觉出善意与恶意不同,她判断好人与恶人的方式,更多的是靠那种虚无缥缈的直觉。
仅片刻的接触,仙境的煌天圣主就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究竟是否抱有恶意。
这种相当奇异的能力,是江南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同时也是煌天圣主活了那么多年还没被人买了数钱的原因之一。
就像当初她并没有为难故意激怒她的天演来使银羚,就是因为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煌天圣主并没有从那个死鱼眼的家伙身上感受到恶意。
要不然早就给你锤烂了,还容得下一个小小的残仙放肆?
而现在,这种明显的将他们从终点砰回起点的方式,让小姑娘感受到了明显的恶意。
“昭文,换个方向开。”
煌天圣主深吸一口气,对掌舵室的楚昭文喊道,
“如果吾辈没有猜错的话,哪怕我们再一次跨越天演域全境,恐怕也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不解决最根本的问题,我们永远都走不出去。”
那么,在天演域的疆域内遭遇到了这种诡异的事儿,又不清楚幕后黑手是谁的情况下,应该找谁呢?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天演圣主。
“去天演圣地!”
于是,在钢铁之下的灵炉的隆隆巨响中,巍峨的黄金巨轮改变航向,朝天演域的中央的方向航行而去。
日升月落,又是三天一晃而过。
黄金巨轮毫不掩饰地横亘在天演域天穹之上,可怕的气息如渊如狱地环绕周围。
让周遭无数宗派都战战兢兢。
同时,这些宗门大派的情报部门同时遭到了自家老大的震怒——明明说煌天圣主一行已跨越天演域,怎么突然又出现了?
而那些情报部门同样有口莫辩——他们当初可是亲眼看到黄金巨轮驶出天演域边界的。
谁知道他们发什么疯,兜了一圈又回来了,闲来无事飙船吗?
但疑问归疑问,在远远观测到这黄金巨轮上那若有若无的可怕怒意时,所有人都同收紧了羽翼,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山门,不敢妄动。
同一时刻,天演圣地外圈,距圣山三万四千里处,一座庞大的银色航船正悬浮在半空中。
面无表情的银羚盘坐于甲板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那样。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一天太阳落山之前,他睁开了那双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眸。
“来了。”
片刻后,巍峨的黄金巨轮从远方疾驰而来。由于恐怖的极速,卷起漫天的灵气风暴个雷霆,仿佛神话中从天而降搭载着什么的仙舟。
银羚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两步。
同时,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速度稍放慢了下来。
黄金巨轮上的江南见银羚仿佛等候多时的模样,心头一动——果然如此,这家伙当初之所以放弃得那么干脆,必是认定了自己等人会亲自来到天演圣地,这才特意在此等候。
“大人,冕下,许久不见,贵安。”哪怕是在说着尊敬的话,但银羚的仪态中仍透露着那股要死不活的模样。
江南眼睛一眯,“在等我们?”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银羚这种家伙也绝不可能这般简单就承认了,懒散摆手道:“怎么可能,既然先前没邀请两位大人,那银羚干脆借此机会在外逗留一些时光,免得见到那令人生厌的面孔。”
“废话就不说了。”
江南看了一眼旁边明显怒气腾腾的煌天圣主,道:“——是你们搞的鬼?”
银羚仿佛不甚了解,刚要装懵,他就看见江南提起龇牙咧嘴的煌天圣主的后领,面对庞大的天演圣地:”我劝护法想好了再说,要不然……”
这个时候,哪怕是银羚,也忍不住眼皮直跳。
他从未见过,这样“使用”一位圣主的方式。
很怪,但很有用。
——在衡量了天演圣地能接住煌天圣主几拳后,银羚屈服了。
倒是煌天圣主,盛怒之下,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等等,吾辈从你的行为中感受到了冒犯。”
“您想多了圣主,这艘船上,我们能依靠的,就只有您了。”江南一本正经地摇头。
“是……是吗?”煌天圣主一愣,仿佛被说服了,又恶狠狠地盯着银羚。
银羚:“……”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家那个神神叨叨的圣主冕下还算不错——和眼前脑袋缺了一根筋的打架王比起来的话。
“好了,我认输。”银羚叹了口气,“这就带你们上山。那个家伙,会向你们解释一切。”
说罢,他驾驭银船,驶向背后掩映在云雾中的大山。
江南与煌天圣主对视一眼,暂时没有多说什么,掌舵室的楚昭文驾驭黄金巨轮,缓缓跟上。
天演圣地陨落在一座名为天罗的庞大群山上,这片奇异的山脉有八条支脉,仿佛八卦图一般向外衍生出万里之距,一尊尊宫殿洞府,便修建在这八条支脉上。
至于八条支脉的中央,便是整个天演域最为崇高之地——天罗峰。
天演域有打油诗——天罗山上天罗殿,天罗殿中大罗仙;天上地下千万年,掐算尽在执掌间。
说的就是那精通卜算之道的天演圣主。
一银一金,两艘航船跨越云雾缭绕的天罗之脉,在星月漫天之时,驶入仿佛擎天之柱一般笔直的天罗主峰顶。
一尊灰黑色的巍峨建筑,屹立与此。
银羚从船上跳下来,看向江南等人,“两位大人,请。”
江南看向身旁的楚姳,“你们和昭文在船上等候,我们去去就回。”
说罢,便同煌天圣主一起飞下巨轮,跟在银羚身后。
——值得一提的是,江南并没有借用道行,而是由煌天圣主公主抱下去的。
穿越鳞次栉比的宫殿群,穿越诸多形形色色的道袍修士,三人踏入那巍峨的主殿之中。
诺大的殿宇里,墨黑的地板,墨黑的墙壁,墨黑的柱子,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但一片黑色中,却不给人压抑的感觉,更像是无尽的深海,无比深邃,难以揣测。
宫殿之中,寂静无比,唯有大殿中央,一枚三丈方圆的圆形星盘悬浮在三尺高的空中。
莹白如玉的星盘中,星月闪耀,遵循这奇异的规则,缓缓运转。
——仅是一眼,江南就能认出来,这小小的星盘上的天体轨迹,和大殿外夜空中的星辰,竟能完全对应上!它就仿佛一面镜子,清晰地照耀出天上的一切。
而在天顶,也是一块倒悬的沙盘,天演域的天地万物,无尽生灵,正在其中演化。甚至精确到每一座城池,每一间宫阙,都丝毫不差!
掌控天地!
——当初煌天圣主所说的,天演圣主掌控整个天演域的方式,竟是如此精细而准确。
堪称完美造化之功!
——如果忽略一些影响美感的事物的话。
此时此刻,那庞大的星盘上,一道衣衫凌乱的身影四脚八叉地躺着,破坏了这一份巧夺天工的完美感。
这是一名男子,约莫三十岁的模样,五官称得上俊俏,就是睡姿颇为不雅。
——他大张着嘴,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下来,酣声如雷,没有穿鞋,道袍也被拉到膝盖处,一条光秃秃的脚丫子耷拉在星盘上,偶尔还抬起来挠一挠小腿。
那一瞬间,江南和煌天圣主都愣住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家伙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过,一域圣主这个模样,实在是让人挺难接受的。
想到这里,江南和煌天圣主怜悯地看了一眼一旁银羚。
然后,江南感受到了——这个从始至终都一副死鱼眼、仿佛对一切都完全没有兴趣的护法大人,出离地愤怒了。
“圣主大人!”
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的声音,在宫殿中响起。
然后,他抬起手来,无尽雷光奔腾闪烁,仿佛巨龙一般腾空而起,向着星盘上的身影倾泻而下!
轰隆隆!
整个大殿陷入恐怖的轰鸣声中!
江南像是见鬼一般看向银羚——他可以确定,残仙境的这家伙方才一道神雷,完全没有留手……
雷霆过后,大殿里乌烟瘴气。
那星盘上睡着的天演圣主,也幽幽转醒。他随意地用衣袍擦了擦嘴,一脸心有余悸之色,低声叨叨,“这头蠢老鹰,差点儿把吾吞了!传吾之命,诛灭域内一切有羽之兽!”
“天地生灵,皆有其道,随意诛灭,绝不可取。”银羚目光冷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家老大的胡言乱语。
“呼……”
而后,仿佛是压抑怒火那样,银羚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向江南和煌天圣主:“两位大人有何疑问,尽可问圣主冕下,银羚先告退了——倘若忍无可忍,请丝毫不要顾忌地出手,他老人家皮糙肉厚,扛得住。”
说罢,他转身退下。
这时,天演圣主仿佛也毫不在意银羚的态度,他看向江南二人,挠头一笑,“吃了么?没吃吧?吃点儿?”
江南:“……”
煌天圣主:“……”
“不必了。”江南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天演圣主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现在,并没有太多周旋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道:“圣主,还请撤去神通,让我们顺利离开天演域。”
煌天圣主也握起拳头,相当合适地接过话茬:“要不然,吾辈先揍你一顿,你再撤了神通。”
“唉……”天演圣主连连摆手,露出一副颇为痛心之色:“好歹是有两面之缘,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实在太令人心痛了些。”
江南和煌天圣主对视一眼。
——他们大概明白了银羚为什么那般态度了,这慢条斯理的家伙,一言一行都透着一副欠揍的嘴脸。
小姑娘鼻子一抽,瞪了他一眼:“别套近乎,吾辈从前可没见过你——你这家伙来去无踪,仙宴和王议会时从来不露真容,吾辈来找你的时候,你也不在。”
“不不不,吾说的不是您。”
天演圣主摇头,嘀咕道:“您那滔天的火气,吾可承受不住。吾说的是旁边那位大人。”
江南愣住。
“您已经忘记了吗?”天演圣主盘坐在星盘上,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三天前,还有十三天前。”
那一瞬间,江南脑子里一炸,“你就是那条碧蛇?!”
妈的,堂堂一位仙境圣主没事喜欢变成一条蛇到处溜达,还两次被老鹰叼着……角色扮演?紧缚?什么抖M?
“您千万别误会了,吾没有那样奇怪的兴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察觉到江南逐渐变态的目光,天演圣主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叹道:“倒不如说,那是吾的灾劫——倘若那鹰吞了那蛇,吾就真的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