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灵魂的存在是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人类也好,妖兽也罢,在灵智诞生之初,便拥有了灵魂。
随着后天的修行,吞吐日月菁华,经历岁月历练,灵魂的力量会宛如积水成海一般缓慢增长和改变。
而与花里胡哨的修仙路不同的是,灵魂本源的强度异常直观而粗暴。
——越大越强!
大,就是好;大,就是妙;大,既是粗暴而野蛮的碾压,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譬如魇梦圣主曾窥探过无数次的仙境的剑圣主的灵魂本源,便是一柄贯通天地的无锋铁剑,剑柄通天地,剑刃贯星宇,大巧不工。
但即便如此,剑圣主的灵魂本源的大小与她相比,仍要略逊一筹。
再加上她本身对灵魂克制的特质,所以在灵魂一道之上,她能轻易地碾压剑圣主。
不是自夸。
但魇梦圣主有自信,这坤坎二道百尊仙境存在里,没有谁的灵魂本源能与她媲美。
这也是她敢于孤身犯险,闯进江南的识海本源的根本原因。
她认为,没有人能在灵魂的层面打败她。
——哪怕江南的灵魂本源真的比她还要强大,但终究还是人类的灵魂。
只要是人类灵魂,便一定会被他所克制。
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的确,江南的灵魂就是寻常的人类生灵的灵魂,没有任何特别的神异之处。
但它……真的太大了。
大到足以抹平一切克制与被克制的关系!
就像水能灭火,但你一盆水浇在熊熊燃烧的山林夜火中,只会在一瞬间蒸发殆尽!
如今,就是这般情况。
魇梦圣主在这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之感,无关意识,无关思想,无关于内心是否坚韧。
纯粹是位格上的碾压。
就仿若初生的小兽孱弱地爬出蛋壳,第一次仰望星空时感到的震撼一样;又好似井底的青蛙跳出岩壁,看到那井口之外的茫茫苍天。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自魇梦圣主灵魂深处升起!
绝不可敌!
不!
并非如此!
“敌”之一字,终归是应当用在同一种生灵之间的。
但魇梦圣主此刻却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眼前这无比庞大的灵魂金身与她完全是拥有着次元一般的差距!
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是当初被那位陛下带出“摇篮”时,她感受到的“王”的灵魂比起眼前的江南来说,都稍逊一筹!
她甚至怀疑……这真的是人类能够达到的程度吗?
或者说,这种令人绝望的可怕灵魂,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此时此刻,别说攻击,别说去侵蚀和磨灭对方的灵魂,仅是那无比庞大的灵魂金身上无意识之间传递出来的可怕气息,便让魇梦的灵魂感到难以言喻的可怕压力!
望着呆呆的魇梦圣主,那仿佛世界一般巍峨的灵魂金身仍无比平静,
“圣主。”
隆隆如雷鸣,煌煌如天钟,硬生生将魇梦圣主从恐惧的僵硬中拉了出来。她抬起头,直视着那如星空一般浩渺无情的双目,浑身无法抑制地战栗着。
那方才所演化的无比庞大的灵魂军团,早已在可怕的压迫力之下崩溃,重新茫茫紫雾,笼罩在魇梦圣主周围。
那在外界近乎遮天盖地的庞大姿态,在此地与这灵魂金身一比,却显得渺小的可怜。
“我的正体,可令圣主感到还满意?”他的声音,再度回荡在魇梦圣主耳边。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一刻,就仿佛发出声音都要顶着天塌一般的可怕压力一样,魇梦圣主艰难开口。
与此同时,近乎无数年来的第一次,魇梦圣主沸腾了自己的所有灵魂!
趁着这问完话眨眼的功夫,暴起!
但并非发动了攻势,而是……遁逃!
循着来时的路径,疯了一般转身遁去!
她很清楚!
倘若眼前这伟岸的存在动了哪怕一丝杀念,自己就不可能再有任何生路!
所以,逃!
越快越好!
越远越好!
逃离这个……怪物!
然而,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压力,骤然降临!
魇梦圣主艰难而僵硬地回过头去,就对上了那浩渺空洞的双目!
——他并没有做什么,仅是目光,便如同囚笼那样将她完全定住!
就像凝固和冻结住虚空那样。
“圣主,来则不易,何故惊逃?”空洞浩渺的声音,从魇梦圣主的背后响起。
那一刻,她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本宫……败了。”
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骄傲的魇梦圣主颓丧开口。
战斗,还未真正开始,便已分出胜负。
不战而败。
“本宫死,本宫无怨,但请放过……剑无双。”
在自认为生命的最后,茫茫的紫雾颤抖着,发出声音:“冒犯您的人,是本宫,但阻拦你们,是想救你们一命,所以……还请您饶他一命……”
恳求之间,她换上敬称,因自知再无活路,便放弃一切抵抗,只想为外边儿的剑圣主一条活路。
然后,静静地等待终焉的到来。
江南并没有回应她。
他只是抬手一根手指,悬在魇梦圣主头上,这是第一次,巍峨的灵魂金身有了动作。
——那一幕,就仿佛黄金浇筑的天穹悬在头顶。
魇梦圣主无比清楚地知晓,倘若那一根手指落下,便能轻易地碾碎她。
她闭上了眼。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魇梦圣主最后也没有等来她的灭亡。
那手指并没有落下来,她感受到的,只有“抽离”——她的灵魂的力量,正在一点点被抽离。
一缕缕紫雾汇聚到那手掌之中,与此同时,魇梦圣主的身姿逐渐缩水。
她茫然地看向那庞大的灵魂金身,却只听见江南声音响彻在虚空之间,“不,你们还有用——特别是你,圣主,可别想那么简单地一死了之。”
魇梦圣主怔住。
半刻钟后,那灵魂金身的手掌之上,已笼罩着一层茫茫的紫雾,而魇梦圣主原本的身躯,缩水了近三成。
她怔住了。
江南这只是在抽取她的灵魂力量?
然而,她无法理解这样做的目的。
相比起来,倘若她的灵魂是一淌水洼,那江南自身就雄浑的茫茫沧海。
汪洋,怎么可能向水洼汲取力量?
但紧接着,她便看见江南的灵魂金身手中的紫雾朝她来时的路,奔涌而去。
就像是添砖加瓦一般,将那一缕无比微弱若有若无的联系,加固!!
随着属于魇梦圣主的本源力量的涌入那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联系,这跨越岁月长河的通道变得更加坚韧,更加稳固,更加能承受……强大的力量!
魇梦圣主愣愣地看着江南的灵魂金身,“您……要放过本宫?”
江南没有正面回答,玩味地看着她,反问道:“一开始,圣主不是想要让江某留下难以忘记的恐怖梦魇吗?”
魇梦圣主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羞于开口。
“不过倘若圣主再继续待在此处的话,恐怕也用不了我动手了。”江南摇头。
魇梦圣主一愣,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怀疑的可怕排斥力,犹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并非江南的力量,而是另一种更加遥远的力量。
先前,完整力量的她还能略微抵抗这种力量,未曾察觉。
但在江南抽取了她的些许力量,变得虚弱以后,那种排斥感愈发清晰。
这是,时代的排斥。
正如属于“现在”的江南降临到“过去”的时代无比困难那样,属于“过去”的魇梦圣主,难以在“现在”的时代长存。
然后,她便看到江南一挥手。
刹那间,无尽风暴自虚空中席卷而起,卷起虚弱的魇梦圣主扔进了来时的路,顺着那被加固过、跨越两个时代的“桥”,她被踹回属于她的时代。
江南的识海中,那无比巍峨的灵魂金身望着那连接两个时代的桥,长长吐出一口气,虚空当中,卷起漫天风暴,雷火沸腾。
而在这识海空间中,道行仿若潮汐一般涌动起来,宛如江河咆哮。
然后,在那仿若怒吼的浪潮一般的海潮中,一道仿若玉石一般氤氲着宝光的身躯,缓缓成型。
神通·分身。
在自己的识海空间内,江南以道行创造了一尊分身——不是像降临南天域时那种孱弱的凡人之躯,而是拥有仙境力量的真正的分身。
并且,是能通过那加固后的“桥”的分身。
“原来是这样啊……”东娴的感叹声回荡在江南耳边,啧啧称奇,“怪不得你任凭她跨越岁月长河,原来是打的这种主意……”
“正是如此。”
江南一笑,心念一动,意识便转移到那具仙境的分身之上,道:“先前,我们能去到那个早已湮灭的时代,多亏了你的力量,架起连通两个时代的桥梁。”
“但正如两个独立的世界之间有天然的排斥反应那样,不同的时代之间也会抗拒不属于自身时代的事物。”
“属于坤坎二道的‘过去’,自然也会排斥来自‘现在’的我,所以哪怕能将一缕神念投影降临,投影与正体的联系也会受到‘过去’的排斥,相当脆弱——脆弱到我甚至使用一丝源于‘现在’的道行,都必须小心谨慎。”
“但现在,不一样了。”
江南感受着分身的力量,五指开合,缓缓摇头,尽管和他完全的力量仍有差距,但至少不会是之前那趟的凡人之躯了。
“魇梦圣主的灵魂菁纯而强大,足够她顺着我的投影与本体的联系到‘现在’。而她身为‘过去’的生灵,自带属于‘过去’的气息,将她的灵魂力量融合在连通两个时代的‘桥’上,便可以很大程度上抵御来自‘过去’的排斥与隔阂。”
简单来说,倘若将坤坎二道的“过去”比作一座守卫森严的王宫,那江南就是腰间藏刀、袖里绑剑的刺客,时时刻刻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惹出任何动静。
但魇梦圣主的到来,带来了属于“过去”的气息,对江南而言就相当于一件伪装的衣服,尽管仍不能让他在这王宫中肆无忌惮,但至少不必再向以前那样如履薄冰了。
“虽然远支撑不了我真正的力量,但至少仙境程度的道行,能随意使用了。”江南如此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打算的?”东娴听完以后,有些好奇。
“和魇梦圣主对上的时候。”江南朝那通往坤坎二道的“门扉”走去,“一开始,我是想冒险再借道行之力战胜她的,但后来我察觉到她强大的灵魂力量,以及她在经灵魂一道的……骄傲。”
“这种骄傲让她在察觉到我只是一缕分魂的时候,不会简单地摧毁,而是会执着地寻找我的正体所在。只要她来到这个时代,就达到目的了。”
“原来如此。”东娴恍然大悟,又有些疑惑:“但既然让她看到了真正的你,怎么就这么放她离开了?”
“因为……她不能死。”江南的脸色凝重起来,“不仅是魇梦圣主,剑圣主也不能死。”
“为什么?”东娴不解。
“他们一死,他们背后的存在不就察觉到了吗?”江南摇头,“虽然最后应当总有一战,但至少现在,还不是让那幕后黑手察觉到我们的时候。”
“幕后黑手?”
“对,那将天演圣主困在天演域,又让剑圣主和魇梦圣主阻拦我们的幕后黑手。”江南点头道:
“在魇梦圣主说出那有些奇怪的话以后,我几乎可以肯定了——是同一个人,或者……两个?”
“她说——剑圣主阻拦你们前往天王峰是为了救你们?”东娴试探猜测。
“不错。”
江南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她在为剑圣主求情的时候说的话,很奇怪——不让我们去天王峰,是为了救我们?”
“但我们一行明面上就有三尊仙人,包括煌天圣主、天演圣主还有战胜了那疯丫头的我。哪怕有仙境存在阻击,我们也不落下风。”
“更何况通过传送大阵以后,便抵达天王峰,有两位陛下坐镇的不落之地。”
“这样的天王峰,还能有什么危险?”
那一瞬间,东娴几乎幡然醒悟,无数细碎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事实。
“若是那个女人没有说谎的话,危险只能来自于……坤坎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