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巨鹿

周四郎心头有些发憷, 仍是硬着头皮道:“苏州,巨鹿书院。”

英姐儿脸上的开心渐渐地淡去,周四郎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跟你没……没关系。是早就说好的。我去年八月乡试未中, 外公好容易托了关系说要送我去那边读书……”

英姐儿眨眨眼, 为什么他们做的事情她一样都不懂:“在京城读书不好吗?干嘛跑苏州那么远?”

周四郎听英姐儿这么问, 不禁有些索然。

能去巨鹿书院读书, 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 也是周四郎早就渴望的事情。

一来南地文风昌盛,人才辈出。当今天子若不是开了南北榜,天下仕子只怕十之八九都出自南方。而巨鹿书院位于苏州号称吴中第一名胜的虎丘山上, 更是南方文气汇聚之所。

二来,周四郎自打出生, 就在京城周围打转。常言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一去能见识多少南北各地的风土人情,结交多少天南海北的同窗好友!只是这样想着, 周四郎都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可是,对于只识得几个字的英姐儿来说,这样的世界离得实在太遥远了!

千言万语在周四郎肚子里打了好几个转,只勉强吐出一句话:“那是天下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

英姐儿点了点头,想了想, 突然眼神一闪, 开心地拍着手掌道:“听说苏州可美了, 跟天堂一样, 太好了, 我也跟着去!”

周四郎看着兴高采烈的英姐儿,心里的索然变成深深的失落。

在巨鹿书院驻讲的无一不是宏学巨儒。就是周家这样的人家, 如果不是外公跟巨鹿书院的山长有些交情,就凭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小秀才,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求学。能够进得书院的,要么家世实在显赫,要么就是早有一方才名,全凭锦绣文章。

能有机会去巨鹿书院的学子,谁不是悬梁刺股,凿壁偷萤,日夜苦读谋一世前程?家中妻小除了年节遣人送礼之外,都远远避开,惟恐惊扰了读书儿郎,分了他的半分心思,糟蹋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别说英姐儿跟他不是真的夫妻,就是真夫妻,结缡多年,夫妻情深,也决没有带着她去书院的道理!周四郎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是月妹妹,断不会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志同笙磬合宫商。道乘肝胆成胡越。相近未必常往还,相遥未必长离别。”而最遥远的离别是死别……周四郎突然觉得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

他忙低了头,不敢再想下去,猛地站起道:“现在守静走了,你想一想这院子的事该怎么理一理?我还有事,晚上再回来!”说毕,周四郎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

英姐儿见他突然变了脸,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气得跺了跺脚:“不是说怕我自己一个人在周家活不下吗?那怎么还扔我一个人?!”也不去追他,反而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跟着去苏州。要她一个人留在周家?除非她不姓黄!

吃过午饭,英姐儿就叫了香草开始整理她的小家当。这一铺开,倒铺了半炕。

香草在一边啧啧羡慕道:“奶奶现在也是大财主了!”

英姐儿却看得有些沉默。这么多的东西,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那五两碎银。她想了想,取了银子递给香草。

香草忙摇手,喜气洋洋地道:“守静都撵走了,可见爷心里是向着奶奶的。我不走了!”

英姐儿露出一点苦笑:“我让你把这五两银子单独放好!其他的……样样都是周家的。你说,五两银子能干个什么营生?”

香草骂道:“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儿,把奶奶带来的针线都给藏了。连个荷包都找不到!”她只得翻了箱子拿了条草绿色的汗巾子,把那五两银子藏在里面。

英姐儿这才想起这么一桩事情来,看了一眼文琪送的荷包,伸手捏在手里,仔细地翻看着。自己这么大把年纪,荷包也没有做过几个,这样精巧的东西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出来吧?自己……真是连个八岁的丫头都不如!

香草见她拿着荷包出神,拍拍头道:“这荷包倒好!把这些个金戒指都装在里面吧!”说着从英姐儿手里取过荷包,扯开了绳子,就要往里放。

“奶奶!荷包里有东西!”香草惊讶地从荷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来。

英姐儿不识字,可记性好,看着纸片片跟上次老太爷送的那个银票子一样,心道:“她一个小丫头,难道还送了我银子?可如果不是银票,还能是什么?”

当下让香草别动这荷包,还把这纸片子放进去,揣在怀里,心里有了主意。

才要让香草把其他的东西都收好,就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地。英姐儿皱了眉头,好像是乔嬷嬷的声音。

果然,那声音朝着屋里来了:“这个时辰,奶奶也不知道歇不歇晌,我这几日染了风寒,没过来当值,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躲懒成什么样儿了?奶奶屋门口,连个当值打帘的都没有!你们反了天不成!”

乔嬷嬷倚老卖老地也不知道在数落谁。进了外间,见英姐儿从屋里出来,忙换了一张笑脸:“老奴这两日身上不好,怕过了人,没敢往奶奶跟前凑。今日大好了,才敢来当值。奶奶可有什么吩咐?”

英姐儿往炕上一坐,胳膊支在炕桌上,用手撑了脸颊,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不够用。这乔嬷嬷怎么突然殷勤起来了?不过,她可没想着要让她帮自己管什么事:“乔嬷嬷,来得可正好。我娘家带来的针线现在还没影儿呢,你闲着没事就帮我给做出来吧?嗯,再叫几个丫头帮着,越快越好!”英姐儿心想,最好是在出门之前能了了这桩事。

乔嬷嬷闻言一愣,随即尴尬地陪着笑脸道:“哎哟,要说针线,咱们这屋子里啊,拾柳和见雪两个才是真的灵巧。再说,我年岁大了,眼神也不好了……”

话音未落,就见门口又闯进一个丫头来,正是那位脸儿方得跟麻将牌似的守贤,怒气冲冲地朝着英姐儿行了一礼,道:“奶奶,爷没吩咐说把钥匙交给奶奶,乔嬷嬷就把钥匙给偷了去,还请奶奶做主,赶紧把钥匙还给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