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文姐突然被洞外唧哩哇啦的说话声惊醒。侧耳细听,声音就在洞顶,说什么听不清,又细听,心里咯噔一下,是鬼子和伪军。洞口距山顶不足二三十米,要是天一亮,鬼子和伪军下山扫荡,那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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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顶的确是一群鬼子和伪军,大约二三十个人。他们昨天在猫头山以北扫荡,追击八路机关的一支队伍,返回营地晚了,便来到猫头山顶宿营。山顶上很冷,他们和衣歪在一起,天不亮就冻醒了。他们用刺刀砍了一堆干柴,围在一起烤火取暖。
黑夜让他们感到寂寞。虚着小胡子的军官提议每人讲一个故事,要讲关于玩女人的故事,快活快活。因为有伪军,一个矮个子满脸横肉的小鬼子用生硬的中国话先说道:“诸位,我的先讲一个,抛砖引玉的,怎么样?”大家鼓掌,之后鸦雀无声。
那小鬼子干咳了两声:“要说到中国来,谁的不想花姑娘呢?不想的,那就不是大日本的男人。话说那次屠城,我和山岛君闯进一座花园洋房,心想一定得找个小姐玩玩,我们可是一个月没见到慰安妇了,很馋很馋的。富人的千金漂亮,有味道。可谁知进门很扫兴,却撞见一对中年夫妇。我比划问有花姑娘吗,他们连连摇头。那男人精瘦如猴,那女人肥胖臃肿,我的一看没有胃口。但山岛君说,观赏观赏。于是山岛君把那一对男女逼到卧室,命他们把衣服脱光,叫那瘦猴和那肥女人交配。那瘦猴的很不情愿,爬到他肥女人身上,家伙怎么也硬不起来。山岛君愤怒了,把那瘦猴一把揪下来,说你那东西没用没用的,废了废的,于是咔嚓一刀,将他那家伙一刀割了,那瘦猴疼得哇哇叫,双手捂着倒地打滚。我看他老婆那地方毛茸茸黑乎乎的张着小口,欲火烧心,于是抽出军刀,狠狠捅了进去。我的用力抽出军刀,那女人狼嚎一样。山岛君一听很烦,抽出军刀,又照那女人的小穴补了一刀,那女人立刻没了声息。”
“好,过瘾,过瘾!”鬼子和伪军一片欢呼。“我和山岛君大大地扫兴,我的到厨房发现一瓶白兰地,拿到客厅和山岛君消遣。一瓶白兰地统统地下肚,谁知刚要走,忽听到沙发底下有动静。我的端着枪,山岛君踢倒沙发,啊,居然是一个美丽少女,十五六岁光景,如花似玉,正卷曲一团。”
“好啊,好啊,上帝恩赐,你小子来艳福了!”众发鬼子和伪军出淫笑。那小鬼子抹了把口水说:“我俩立刻心花怒放,商议怎么品尝这美味佳肴。山岛君说他从没见过处女的那个构造什么样,今天开开眼界。我说可以,立刻把这猎物衣服扒光,啊,浑身雪白雪白的,乳房小巧,乳头红红的,特别下边的毛黑黑的,我们顿时欲望难忍。山岛君立刻改变了主意,说先尝尝再说。他把那小姐两腿劈开,伸进手指,摸了半天处女膜,然后脱下裤子,将那坚硬挺拔的宝贝,照准那鲜红的小穴顶了进去,那小姐疼得大叫。”
“好啊,痛快,痛快!”鬼子和伪军又是一片淫笑。那小鬼子流着口水说:“山岛君完了我上。那处女紧紧的,味道真是大大的美。完事后,山岛君独出心裁,拿出匕首,将那小姐的阴部剜出,乳房割掉,又剖开小腹,把子宫拿出。我说山岛君你要留着作纪念吗?他说还是吃了痛快,这可是处女啊,又解馋又过瘾。然后他拿到厨房煮了,我们又找出一瓶白兰地,回到客厅美美地下酒。”
众鬼子和伪军笑得前仰后合,互相拍打。一个牵着狼狗的鹰鼻子的小鬼子忽然发话道:“诸位,我的给大家讲一个更刺激的。狗睡女人,你们的见过吗?”众立刻平静下来,伸着脖子听他讲。
“狗睡女人,是我的爱犬贝贝的拿手好戏。这是我来到中国专门增加的一项训练科目。一次屠城,我和队长也是闯到一个富人家。找了半天,花姑娘的不见,却从卧室的大衣柜里搜出了个老太婆。这老太婆也不算太老,50多岁,白白胖胖,但性感却没了没了的。我请示队长咋办,队长指指贝贝。我知道队长最爱观赏贝贝做爱,立刻会意。我逼那老太婆的脱光衣服,拖到床上,成十字绑到床橙上,嘴里塞上毛巾。我发出信号,贝贝的欢喜欢喜,立刻进入角色,跳到床上骑上女人。贝贝的很懂爱抚,先舌头的长长的伸出,从那老太婆的大白乳房,一直舔到毛茸茸的私处,然后把它拿长长的宝贝狠狠地插了进去。频率雨点一般,很快进入巅峰,一泄千里,同时贝贝大口咬住一只肥大的乳房,狠狠撕了下来。”众鬼子和伪军大笑不止。
鬼子和伪军的欢笑声不时传到洞中,象电闪雷鸣,震撼着文姐的心。文姐想起甄雪信上说的鬼子在逐渐缩小包围圈,心想难道鬼子已经逼近了吗?又想,真要是鬼子逼到眼前,事先同志们该会帮她转移的。也许,这是鬼子夜晚宿营。情况非常危急,要是天亮鬼子从这里下坡那可怎么办?自己已作好了牺牲的准备,可小徐霞太小啊,怎么也不能惨遭不幸……
身边的小徐霞还在酣睡。昨天夜里,她听了二小和甄雪的故事,心情激动,怀着对英雄的崇敬和对未来美好的理想,甜甜地睡去,如今也许还在做梦。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而且是个女孩子,能顶什么用?文姐感到异常的孤单无助。
天逐渐地放亮,鬼子随时可能出动,刻不容缓,文姐决定赶快叫小徐霞逃生。她唤着“小妹妹”,轻轻推推小徐霞。小徐霞习惯地一骨碌爬起来。每天早上,文姐几乎都是这样叫醒她。她起来后,帮文姐梳头洗脸,喂饭服药。她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文姐怕她惊吓,小声对她说:“小妹妹你听,我们的上方有鬼子!”
小徐霞侧耳一听,睡意全无。“怎么办呀,文姐?”她睁大眼睛,惊慌失措地望着文姐。
文姐说:“天一亮,假如鬼子从这里下山,我们就全完了。你不要管我,赶快逃生吧!”小徐霞坚决道:“文姐,说什么我也不能把你抛下,我不走!”文姐说:“我跑不了,我可以死,要是万一……”她从衣兜中掏出陈浩给她备作自杀的袖珍手枪,“我早就做好了殉国的准备,痛快地死,决不能落到鬼子手里。但你不能白白去死,你年轻啊?”
小徐霞还是不同意:“文姐,要死,我和你死在一起,上天堂,你也好有个伴!”文姐说:“小妹妹,不要说傻话,天堂在哪里,那是想象,你快走吧,你下山去找聂大哥!”小徐霞固执己见,没有任何走的意思。
“小妹妹,听话!”文姐看着不断变白的天,着急道。
“不,文姐!”小徐霞突然趴到文姐铺上,坚决不走。
文姐生气了:“小徐霞同志,我现在不是你的姐姐,我是你的上级,你必须服从领导。这里又是战场,是抗日的战场,我是指挥员,你又必须服从命令,你懂吗?”文姐把最后“服从命令”说得特别重,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小徐霞突然痛哭失声,不再固执,慢慢站起身来。
文姐叮嘱道:“小妹妹,把手榴弹带好,要学会机智勇敢,还要学会保护自己,快走吧!”小徐霞走了,含着热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文姐听着洞外的动静,紧紧握着那支袖珍手枪,心里百感交集。这小小的手枪,是丈夫对她深情的爱,丈夫实在不愿她活着落到毫无人性的鬼子手里遭受凌辱。文姐深深地理解,在心里说:“陈浩,妻子不会让你担忧,宁肯玉碎,绝不瓦全。你如今怎么样呢?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你领导着首脑机关,那是根据地的心脏,那也是日寇搜寻的主要目标,我祈祷你平安。”
腹中的小宝宝不断又踢又动。文姐用双手抚摸着腹部,自语道:“小宝宝,你哪里不舒服啊?本来,妈妈应该不断地到野外散步,让你呼吸新鲜空气,让你运动锻炼,茁壮发育,可是如今妈妈不能动弹,让你受委屈了,你知道妈妈多愧疚啊,妈妈真对不起你。小宝宝,假如你能平安来到世上,妈妈一定给你弥补。那时鬼子打垮了,我带你回省城,送你进托儿所,幼儿园,领你逛公园,游湖,爬山。我还要送你背上书包读书,从小学要一直读到大学。小宝宝,假如妈妈不能把你带到世上,妈妈就领你一起去天堂,妈妈保证天天和你在一起,到老不和你分离。”
鬼子伪军淫邪而放荡的欢笑声仍不断传到洞中,危险就在头顶,天也在不断放亮,死亡步步逼近,文姐的心紧悬着。生离死别的时刻,她无限地思念亲人,想起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想起爸爸有高血压,妈妈有心脏病,他们如今怎么样呢?弟弟妹妹和他们在一起吗,他们又能顾及爸爸妈妈吗……
突然,洞外传来两声“轰轰”手榴弹的爆炸声,文姐心里一惊:“难道鬼子开始出动了吗?”又判断爆炸声较远,不象洞顶的鬼子行动。可文姐侧耳,爆炸声响后,洞顶的鬼子霎时炸了营,狂欢声嘎然而止,紧急集合哨嘟嘟响起,噪杂的脚步向着爆炸声而去,洞顶竟渐渐地没了动静。
难道鬼子走了?文姐松了口气,但又惦记着小徐霞。她会否被鬼子发现?那爆炸声可是离她出去时间不长啊?
“文姐,文姐!”突然,小徐霞熟悉亲切的声音传进洞中,接着小徐霞掀开布帘出现在梅姐面前。文姐惊讶道:“小妹妹,你怎么回来啦?”小徐霞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文姐,鬼子叫我引走了!”
文姐没有想到,小徐霞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当小徐霞在文姐强令下离开洞口后,心如刀绞。她想她在文姐最危险的时候,怎么可以离开她呢?要是同志们问她,姐妹们问她,特别是甄雪姐问她,她怎么回答呢?她能说是文姐强迫她,命令她吗?文姐是强迫命令,可她舍命也要保护文姐呀?假如她走了,她不就是怕死鬼,可耻的怕死鬼吗?再说,文姐是她的救命恩人,文姐危难时她去逃生,她不是忘恩负义吗?忘恩负义,世上的人都要骂的!她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走我就藏在洞口外,保护文姐。
她走出洞口,在一块大石头后趴下。她仰头看山顶,火光熊熊,鬼子就在头顶,狂笑声清清楚楚,好近好近,不过几人高。她握紧腰间的手榴弹,屏住呼吸,时刻准备着。可是天渐渐放明,东方天际已经变白,她又担忧,假如鬼子真的从这里下山,她只有两颗手榴弹,即使给鬼子拼了,可也保护不了文姐呀!再说,上级一再指示,这次鬼子扫荡,我们人力单薄,不能给鬼子硬拼,重要的是保存力量。
眼看危险一步步逼近,她的心咚咚直跳,怎么办呢?她忽然想起二小和甄雪的故事。二小他才12岁,竟是那么聪明,那么有胆量,硬是把鬼子引到八路军的埋伏圈,救了好几千众乡亲。甄雪姐,她是个千金小姐,竟也敢在鬼子的刺刀底下,急中生智,冒着杀头的危险,保护自己的同志。我如今能用什么机智勇敢的办法保护文姐呢?
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机智勇敢的办法,就是绕到山东面,引爆手榴弹,把鬼子引走。可这样做又太危险,鬼子人那么多,又很狡猾,要是追上自己,可就完了。她又转念,完就完吧,反正自己完了,也不能叫文姐完了。自己是孤儿,完了也不要紧,
无牵无挂。可文姐如今是娘俩啊,她还有丈夫,有父母兄弟妹妹,而且如今抗日,同志们和姐妹们也离不开她啊!
她主意拿定,从地上爬起来,借着夜色朦胧,沿着山坡草丛,飞快向山东跑去。跑出大约二里多路,那里树木浓密,沟壑纵横,她迅速连连引爆了两颗手榴弹。
惊天的爆炸声震动了群山。正在鹁鸽洞山顶狂欢的鬼子一下大惊失色。指挥官判断,准是自己的队伍在山顶太暴露招来了八路军,于是紧急集合,向爆炸声冲去。
小徐霞引爆完手榴弹,即又顺原路飞快返回。看到鬼子走了,她的心简直要跳出来。小徐霞回到文姐身边,给文姐讲述了诱骗鬼子撤走的经过,文姐意外而惊喜,紧握着小徐霞的手说:“小妹妹,真想不到,你一夜之间长大了!”
小徐霞红着脸,甜甜地一笑:“文姐,是您的教育,也是二小和甄雪姐英雄事迹的鼓舞。”突然,小徐霞想起了什么,“哦,文姐,我还要告诉您一件喜讯——”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郑重地递到文姐手里:“您的家信。我返回时,在山下正巧碰到聂大哥,他说是甄雪姐派人送来的。”
“噢,家信!”文姐接过。一看信封的笔迹是妈妈的,只是把信封紧紧贴在胸口,任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噢,妈妈,亲爱的妈妈,你要告诉女儿什么呢?女儿离家四年,音信不通,女儿可是很想知道四年来,家里的一切一切:您的心脏病,爸爸的高血压,老祖父的身板,还有弟弟妹妹,他们的学业……”
四年前,当文姐起初把投奔云蒙山抗日根据地的想法告诉爸爸妈妈后,爸爸妈妈都不同意。并非爸爸妈妈没有爱国之心,事实上,爸爸是中共地下党员,他的家是地下党的联络站。爸爸是非常进步的,早在“五四”运动时,爸爸在北大读书就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爸爸在济南金融界某银行担任要职,以此作掩护,从事党的秘密工作。
妈妈在中学教书。虽然她和妈妈都不知道爸爸的秘密工作,但在爸爸的红色思想熏陶下,她和妈妈,包括她的祖父,也都近朱者赤了。祖父给她举办画展时,就将义卖所得,全部捐献给了抗日将士。最不放心的是妈妈。妈妈说:“静怡,你还不到19岁,还在读书,什么也不懂,出去兵荒马乱的,又是女孩子,怎么能行?”静怡说:“如今这书还能读吗,天天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学日本鬼子的话,唱日本鬼子的歌,还要给日本鬼子的膏药旗敬礼!”
妈妈开导说:“静怡,这是国家的事,老百姓有什么办法。不过妈妈打算把你送到美国留学,我和你爸爸也商议了。特别是你已到了完婚的年龄,妈妈打算给你赶快成个家,女孩子嘛,就是要嫁人吃饭。我看中了你爸爸同事的儿子,他现在美国留学,学音乐的,人很聪明,长得也很帅气。正好你也喜欢音乐,我打算托人说说,将来你们可以在美国定居。”静怡不加思索地拒绝道:“妈妈,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我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家!再说,不是抗日男儿,我也绝不会和他结婚!”
爸爸也不放心女儿离开身边,想让女儿以女孩子身份作掩护,协助他做一些党的秘密工作,对她说:“静怡,抗日不一定非要到根据地去,在省城做抗日宣传,也是抗日。再说,你妈有心脏病,你要是走了,她还不牵挂死。”静怡说:“爸爸,省城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至于妈妈,我会说服她。我只希望你能支持女儿。”女儿的勇敢和正义举动,爸爸无言以对。
妈妈看女儿倔强,无可奈何,总是天天心疼地盯着女儿。静怡也十分心疼妈妈,她安慰妈妈说:“妈,女儿知道,您是怕女儿吃苦,特别怕女儿打仗。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年轻人吃点苦,有什么坏处,能更好成人呀。至于打仗,扛枪都是男兵,八路军没有叫妇女上战场的。到根据地,要做的工作很多,比如通讯呀、宣传呀等等。再说,领导还要发挥个人特长,我会唱、会画,可以搞文艺,做宣传嘛!、妈妈,您就放心吧!退一步讲,即使让女的扛枪打仗,那也没什么可怕。苏联卫国战争,斯大林就动员了80万妇女上战场。听说国军里边也有女兵,红军里头更有女兵。人生自古谁无死,为国家而死,死得值得,死得光荣!而今无论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已经有多少抗日将士为国家捐躯了呀,哪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不景仰他们呢?”
爸爸妈妈是知道女儿个性的,外表看似柔弱文静,但却自信要强,认定的事,谁也别想阻拦,只好点头答应。
临别前一天,全家到月明湖餐馆为静怡送行。点了满满的一桌菜,可谁也高兴不起来。老祖父满脸愁云,呆呆地端着茶杯;爸爸默默地抽烟;妈妈则偷偷地转身抹泪;弟弟妹妹则低头不语。最终还是老祖父坚强,说:“来,我们举杯。先人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静怡去抗日救国,我们都应高兴。静怡明天就要走了,我们全家祝愿她平安、顺利!”大家勉强举起酒杯,无心地沾了口酒。
静怡知道,此时全家既有骨肉难舍的留恋,更有吉凶未卜的担忧,也不由心酸。但为了让亲人放心,她坚强地说:“爷爷,爸,妈,我已经18岁了,若永远在你们面前,可能永远都长不大。象小鸟,只有飞到天空,翅膀才会逐渐变硬。我知道怎样做人,怎样生活,你们就放心吧!再说,我走后,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为了让女儿放心上路,爸妈也露出了笑脸,弟弟妹妹也说了些让她宽心的话。
当夜不知什么时候,当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妈妈守在她的床边。妈妈没有睡,在身边陪着女儿。就象小时侯她刚独立睡觉害怕,妈妈坐在床边给她作伴一样。那时侯,当她醒来发现妈妈时,只感到壮胆;可如今,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女儿要离开妈妈了,要远别了,特别是要飞向风风雨雨的战场了,妈妈是怎样的留恋和牵挂啊!是无言的深深的慈母爱,是血缘的浓浓的骨肉情,是无尽的难舍亲人的眷恋!她没有惊动母亲,她只感到一股热流立刻涌遍全身,还有些许说不出的酸楚,她蒙蒙头,直任泪水涌流……
次日,她带着亲人的眷恋和牵挂,和白素云,和一批进步同学,在省城地下党的引领下,悄悄走进了云蒙山区,踏上了抗日救国之路。
静怡走了,妈妈的心也跟着她去了。静怡自幼没有离开过妈妈一步,从咿呀学语到蹒跚迈步,从入托儿所到进幼儿园,从背着书包上小学,到跟着妈妈读中学,妈妈是每天看着女儿长大的。吃饭,妈妈千方百计照着女儿的胃口去做;睡觉,妈妈每天要守着女儿睡着;上学路上,妈妈总是牵着手把她送到学校。而今上学,身边少了女儿,进家,女儿的卧室空空荡荡,妈妈心里忽然无限的失落。
而且静怡漂亮可爱,聪明好学。望女成凤,从小学,祖父就教她学绘画,妈妈就教她学钢琴。到初中,静怡的绘画和钢琴都已有相当水平。读到高中,祖父打算让她报考美术学院,妈妈计划叫她去考音乐学院,而她最爱还是音乐。妈妈满怀着理想,希望女儿将来能成为一钢琴家或歌唱家,而今却想不到女儿选择了革命,原来一切的希望都成了泡影,她心里无限地失望和郁闷。
从此她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白天下班回家无心做饭,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晚上,睡不着觉,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卧室,有时一直走到天亮。吃饭,馒头塞在嘴里咽不下,再好的鸡鱼肉蛋,美味佳肴,也不想动筷。每天必练的钢琴,如今也落满铜钱厚的灰尘,无心再动。人很快瘦了整整一圈。
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一天,家里突然闯进一群伪警察,说公公是共产党,将退休在家70多岁的公公送到日本宪兵队。丈夫赶快设法营救,但无济于事。公公被一夜严刑拷打,死在了日本宪兵队。丈夫找到伪警察局,问父亲究竟犯的什么法,伪警察局说:“你父亲募捐抗日。”丈夫想起父亲曾给静怡举办画展,将义卖所得全部捐给了抗日救国会。日本人占领了省城,实行反共大清洗,凡知情不报者,杀。父亲因此被汉奸出卖。公公的不幸,她和丈夫悲痛欲绝。她心疼胸闷,心脏病发作,丈夫也血压飙升,双双住进医院。
可康复不久,天又降大祸。一天她放晚学回家,突然看到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押着一车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从大街上疾驶而过。女孩子都很年轻,短发,裙装,衣着时髦,都象是城里的少女或姑娘。她很纳闷鬼子抓这么多姑娘干什么呢,去打仗吗?
晚上回到家她问丈夫,丈夫说:“抓年轻姑娘,那是逼做慰安妇的。”她第一次听到“慰安妇”这个词,不明白问丈夫:“慰安妇是干什么的?”丈夫说:“慰安妇就是姑娘用身体慰问日本兵,让日本兵发泄性欲。”“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惊得目瞪口呆。
丈夫说:“日本鬼子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这不奇怪。日本兵都是青年,欲火旺盛。日本政府为解决他们的性欲,让他们安心为天皇效忠,所以广招慰安妇。开始日本政府主要从其国内公开征调年轻姑娘,动员她们说男人为帝国圣战流血,女人要为男人献身。后来日本发动侵略战争,本国的姑娘不够用的了,就从被占领的国家强抢年轻姑娘,逼她们去做慰安妇。慰安妇的命运十分悲惨,一夜要接待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日本兵,往往天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说不清有多少姑娘被凌辱摧残致死,也说不清有多少姑娘染上性病。日本兵究竟抓了对少慰安妇,也不计其数。”
她心跳得喘不过起来,说:“日本鬼子怎么这么毫无人性?那车姑娘岂不是上了火坑?”丈夫痛心道:“亡过奴,悲惨啊,有什么办法!”这时丈夫忽见天晚了,二女儿静然还没有放学回来,心里疑惑。静然在妈妈的学校读高一,和姐姐一样的文静聪明,每天总是在妈妈进家前后几分钟就回来,可今天妈妈回来已有半个小时了还没来,便问她:“静然怎么还没回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在学校有的老师说班里突然失踪了好几个女生,还有的说一早看见日本兵公开在街上抓女学生,感到大事不好。她立刻疯了一样往学校跑,丈夫紧跟其后。
家距学校半里多路,夫妇先跑到竟然的教室,一眼见教室的门紧锁着,他们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上。想到女儿常到音乐室练钢琴,又跑到音乐室,见音乐室的门也挂着锁,他们的头上立时嗤嗤冒汗。又想到女儿有时去图书室看书,又手跑到图书室,恰遇图书室主任正在关门,说没见女儿。夫妇又到其他教室,到操场,到传达室,最后到女生厕所,找了个遍,都未见女儿的踪影。她失望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胸口,再也站不起来。
丈夫赶快叫了辆黄包车,把她送到医院。丈夫安慰她说,女儿说不定到其他同学家玩去了。可是过了一夜,仍不见女儿回家,丈夫就跑到到学校去问,然而女儿的老师、同学,都说没见女儿。
丈夫回到家中,左邻右舍都跑来关心询问,突然白素云的母
亲进门大哭道:“老文啊,不好了,我家的小凤和你家的静然都被日本鬼子抓走了。我找了一天一夜,有个熟人告诉我,说亲眼看见的,小凤和静然一早在上学路上,被一群日本兵抓走了。”犹如晴天霹雳,他血压急剧上升,忽感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众人赶忙雇车,将其送往医院。
夫妇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病情方慢慢稳定。妈妈怎么也忘不了小女儿,她的心又跟着小女儿去了,噩梦般的情景揪着她的心:慰安妇……日本兽兵……一个接一个的日本兽兵……如狼似虎的发泄……女人的挣扎……女儿,可怜的小女儿,她才17岁……她一天到晚目光呆滞,神情木然,眼泪汪汪,总是双手捂着胸口,喃喃自语:“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
爸爸同样心如刀割,但他想非常时刻他无论如何不能倒下,他要坚强地支撑这个家。他总是抱着妻子极力安慰说:“国家危难,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不幸,何止我们啊!你想,仅那一车姑娘,就牵去多少个父母的心,何况日本鬼子天天在作恶,又有多少母亲父亲,怎样的痛心?难道他们就不活了吗?不,我们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我们的三个孩子,更为了我们的小儿子静思。他还小,在读初中,我们要是垮了,那他怎么过呀!”
一天妈妈忽然对爸爸说:“这个伤心之地,暗无天日之地,我感觉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咱们走吧?”“到哪儿去?”爸爸问。“到我娘家,到河湾村。哪儿偏僻,都是树木遮天蔽日,犹如世外桃源。”
河湾村属省城所辖区的一个边远小镇。爸爸根据地下党情报,知道自省城陷落,那里早不太平。摇摇头说:“那儿是汉奸的天下,狗腿子天天领着鬼子催粮逼款,抓人修路修碉堡。静怡姥姥家又是有二亩地的富户,肯定不得安宁,那儿不能去。”
“那就去我妹妹家吧,栗子林,那儿是穷山沟!”
栗子林属河湾镇,距河湾有二三十里地,是偏僻山沟,但那儿更不安宁。地下党曾多次在那里秘密开会,后被汉奸察觉,专门派特务到那里蹲点,地下党已不敢再涉足那儿。但这,爸爸不能告诉玉娇妈妈,于是哄骗她说:“那儿更不能去,鬼子发现有游击队在那儿活动,专门在那个村安了个据点。”
“那怎么办呢?”妈妈想了半天,忽然说,“那咱们就去云蒙山吧,去找静怡,把静思也带上。要死,咱一家人死在一起,省得牵挂。”爸爸半天不语。他是地下党,他的家是省城地下党的重要联络站,他的自由不属于他自己,他怎么给妻子说呢?
妈妈见丈夫不语,疑问道:“你的思想不是很进步吗,难道你不愿投奔共产党,当八路吗?”爸爸编了个理由说:“我是考虑静思,他正读初中,根据地可没有中学,静思的前途……”妈妈说:“这中学还能读吗?静怡的学业那么好,不也是半途而废了吗?谁叫他们命苦,生不逢时呢?等鬼子灭亡了,叫孩子再好好读书吧!”
爸爸似乎无言答对,但他想了想又说:“听说最近鬼子出动大批人马,要对云蒙山根据地进行大规模扫荡,那儿要打仗,可是十分危险。”妈妈一听说那儿打仗,十分担心起静怡,连忙说:“打仗,那静怡……”想了想决然道,“打仗我不怕,我想静怡。她都走了4年了,音信不通,我想看看静怡,她什么样了。只要能看看静怡,我死了也心甘。”
“噢,咱一家人都走,这可是大事。家怎么办呢?银行的事怎么办呢?我想想再说……”爸爸说。事实上,他是很想去根据地的,但没有地下党的批准,他是做不了主的,他只好搪塞妻子。他又心里高兴,妻子不怕死,敢去云蒙山,我可以向地下党提出申请试试。
静怡爸爸叫文君儒。省城地下党鉴于他家的不幸遭遇,批准了他的申请。他将银行的工作向副董事长做了交代,又把家里值钱的家当做了变卖,携妻带子,奔向云蒙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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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地下党的指引,他们来到了云蒙山腹地群山怀抱的一个叫王家庄的小山村。在一个茅草房,石磊院墙,干干净净的农家院落,主人热情接待了他们一家。院子里摆着一张农家低矮的方形吃饭桌,四周放着五六个小板凳。桌上景德镇白瓷茶壶已沏上热茶,精致的白瓷茶碗刷得透明,中间竹子笊篱里盛满了炒花生,炒栗子。看起来,主人是按当地农家最高的礼遇招待贵宾。
一个自我介绍是根据地党委副书记、政府副主任陈浩的秘书的萧文,把他们引到桌旁坐下,然后热情地给他们倒茶,并恭敬地双手把茶杯捧给客人,说:“老同志,你们长途奔波,辛苦了,请你们稍息,陈浩主任正在开会,一会就来。”
话音刚落,文君儒忽见从大门走进一个青年,约莫30多岁,一身简朴的军装,但洗得干干净净。高高的个子,白净英俊的面庞,鼻梁上架着一副白边近视镜,气质儒雅。青年向着客人快步走来,快至跟前,文君儒看他笑容满面,一双眼睛闪着睿智的光辉,带着热情,带着谦虚,又透着精干潇洒的风度。
萧文立刻向客人介绍说:“这就是我们陈浩主任。”
文君儒心中暗暗惊讶:“噢,这么高的职务,想不到这么年轻,真不象个大领导,颇似个书生。”他和妻子,儿子都连忙站起,他微笑着伸出右手,陈浩快步向前,双手紧紧握住,开口自我介绍道:“我是静怡的爱人陈浩!”
“噢,什么……”文君儒一家都立刻傻了眼,面面相觑。看到岳父一家满脸的惊讶,陈浩一面亲热地称呼“爸爸、妈妈、弟弟”,一面问道:“难道静怡给家里的信你们没有收到吗?”文君儒吃惊地点点头:“是的,从静怡离家,已经4年多,静怡的情况一无所知。”
原来,静怡和陈浩结婚已经一年多,期间静怡给家里写几封信信,家里都没有收到。实际上自从静怡来到根据地,发给家里的无数封信,因省城陷落,邮路不畅,家里都没有见到一封。但静怡把家里的成员都告诉了陈浩,陈浩了如指掌。在接到省城地下党关于静怡爸爸一行来根据地的通知后,他做好了迎接亲人的一切准备。
寒暄后,陈浩就在这个农家院落,给岳父一家接风洗尘。吃饭间,岳父向陈浩介绍了省城日伪的暴行以及家中连连遭到的不幸,陈浩不住地流泪。他十分担忧,静怡要是知道这些灾难,她该会怎样的悲痛,她能承受得了吗?她有着身孕啊!
陈浩也向岳父一家介绍了静怡来根据地的一切情况,以及他们结婚的情况,并向他们报喜说:“静怡已经有7个多月的身孕。”岳父母着急道:“静怡现在在哪里,我们能不能见到她?”陈浩说:“我所在的地方叫大青山。静怡率领的妇女救国会机关在我这个地方的南面鹰嘴山一带,有七八里地,但路不好走,都是沟壑,二老先住下休息,明天我带你们去。”
次日一大早,当陈浩带上秘书、通讯员,陪同岳父一家要出发的时候,突然接到上级紧急电报,说日寇近日要对云蒙山根据地实行空前规模的大扫荡,要立即做好一切准备。他不得不向岳父解释,放弃此行,并立即紧急召集有关会议,部署反扫荡工作。
之后,他对岳父母和内弟的工作都做出了安排。岳父到根据地财经委员会,协助财经工作,岳母到根据地小学做教育工作,内弟到宣传部门工作。
鬼子大扫荡开始,形势异常严峻,静怡父母随陈浩率领的机关不断转移。静怡父母揪心牵挂女儿,时时期盼着见到女儿,天天向鹰嘴山一带张望。陈浩安慰二老说:“一旦情况稍有好转,我立即带二老去见静怡。”
然而,突然有一天,一个巨大的噩耗传来。陈浩在掩护机关转移时,突遭鬼子围攻,自杀殉国。岳母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风吹灭,又一次睡倒病床。
同志们抬着她不断转移。一日宿营到一个老乡家,夜半时分,她做梦走到一条乱石滚滚杂草丛生的山沟,忽然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穿八路制服的人从草丛中爬起来,一手握着手枪,一手弹弹身上的泥土,微笑着向她走来,开口道:“妈妈,鬼子被我赶走了,我领你去见静怡。”她定睛看,原来是陈浩,惊喜道:“不是说你殉国了吗?”陈浩道:“阎王说,你是好人,等为民间除完了害再来,于是把我拒之门外。”陈浩牵着她的手飞也似地往鹰嘴山奔去。可到了那儿,妇女机关的同志都围上来,唯独不见静怡。她焦急地问:“静怡呢,静怡呢……” 周围的人都低头不语,有的转脸抹泪,有的低声哭泣。她意识到女儿准是不好了,立刻失声痛哭。
哭声惊醒了身边的丈夫,丈夫慌忙轻轻推推她,问她:“怎么啦,怎么啦……”她走出梦境,平静片刻,向丈夫讲述了梦中的事情,说:“静怡,我担心静怡,如今她的对象没了,她是否知道,要是她知道,她怎么能承受得了?特别是,鬼子天天扫荡,她带着一帮女人,要是遇到鬼子,她是否也会出事……”丈夫安慰她说:“梦全是白天人大脑想过的东西,那一定是你想静怡心切,静怡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没有困意,翻身坐起来,点着蜡烛,对丈夫说:“你给我找纸笔来!”丈夫惊讶道:“深更半夜的,你要干什么?”她说:“我睡不着,我要给静怡写信。”丈夫说:“现在鬼子扫荡,各部天天转移,信写了也无法送。”她说:“陈浩的通讯员不是经常去送情报吗?”
丈夫同意道:“那你写什么呢?”她说:“我要把我的思念,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她爷爷,她妹妹,还有陈浩……都告诉她!”丈夫劝说道:“这怎么行,这些不幸,静怡要是知道,她会哭死的。她是领导啊,她还怎么领导同志们打仗?”
她哭泣道:“那我写什么,写什么呢?我苦闷死了,我憋堵死了呀……”丈夫说:“为了静怡安心战斗,你还是暂时报喜不报忧,让她看了高兴。”她听丈夫说的是,于是提笔给女儿写了简短的几行字。
静怡把妈妈的信贴着胸口半天,满怀着许多的希望,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然而信纸只有一张,内容也仅几行字。她心里一凉,一别几年没见妈妈,她给家里的信也未收到回信,原本想妈妈应该写上厚厚的一叠,如今却怎么就一张。她忙看内容,妈妈写道:
我的静静:
妈妈告诉你喜讯,妈妈和爸爸以及你弟弟一起投
奔了云蒙山抗日根据地。等鬼子扫荡稍停,我和你爸
爸就去看望你。祝你平安,多多保重。
妈妈嘱
内容如此简单,令她失望,然而叫她放心的是,妈妈似乎不知道自己负伤,少了牵挂,又叫她高兴的是,妈妈、爸爸和弟弟都来到了根据地。可高兴之后,细想又生出诸多的疑问:“祖父呢?妹妹呢?他们还好吗?他们留在省城干什么呢?怎么生活呢?妈妈怎么只字未提呢?妈妈有心脏病,爸爸有高血压,身体怎么样,妈妈怎么也没给女儿报个平安呢?还有陈浩,爸爸妈妈见没见到,知不知道是女儿的爱人?这么大的事,妈妈怎么也不提一句呢…
(本章完)